



東亞文化之都泉州,是我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世界東方第一大港。由于海上交通的發達,對外貿易的需要,宋元以來泉州的陶瓷業獲得蓬勃發展,大量產品外銷亞非歐許多國家和地區,促進了中外經濟、文化的交流。特別是有些產品直接與輸入國的宗教信仰文化結合在一起,為豐富和提高它們的宗教文化生活做出不少貢獻。現給大家介紹三種外銷東南亞帶有宗教信仰文化色彩的古陶瓷。
軍持
“軍持”之名是從印度梵語音譯過來的,系“水瓶”之意。其器型特征是喇叭口、長頸、扁腹、折腰,流上翹、無把、平底,原為佛教僧侶隨身攜帶用以貯水飲用和凈手的。早在公元4世紀,它就從印度傳入南洋群島,亦傳入我國。在晉朝法顯的《佛國記》中已有詳細的描述,今又發現了唐代初期的實物,它原先亦是跟佛教徒的生活有著密切的聯系。
宋元時期,隨著泉州海上交通和對外貿易的飛躍發展,從唐代已傳入泉州的伊斯蘭教更為興盛。這時,泉州的伊斯蘭穆斯林在生活上也廣泛地使用軍持。這個時期,興起于阿拉伯半島的伊斯蘭教也通過對外貿易逐漸傳入東南亞,大部分人已從信奉佛教改宗伊斯蘭教,有些國家甚至上自國王下至百姓盡成為伊斯蘭穆斯林,即所謂“印度化時代”的結束,“伊斯蘭化時代”的開始。盡管這個地區大部分人的信仰改變,但使用軍持的傳統習慣不變,而且與宗教活動發生的關系更為密切。
由于東南亞的伊斯蘭穆斯林在宗教活動中亟須使用軍持,因此,當時為了擴大我國與東南亞地區的經濟、文化交流,德化和晉江磁灶就大力發展軍持的生產,然后從泉州港出口外銷。
如今在德化的碗坪倉、屈斗宮、后坑壟、后壟仔等宋元時期的窯址中所發現的軍持標本(圖1、圖2),有的與在印度尼西亞雅加達博物院陳列的相同,有的與在東爪哇出土的一樣,在菲律賓馬尼拉圣安娜貝湖西端的內湖、民都洛的加萊拉港等遺址中也有發現。晉江磁灶的土尾庵和蜘蛛山等出土的軍持標本,在菲律賓也發現不少(圖3、圖4、圖5)。1974年,發掘泉州后渚港宋代遠航東南亞的海船時出土1件軍持,從其器型、釉色和裝飾判斷,也是晉江磁灶生產的。從這些發現進一步證實了宋元時期德化和晉江磁灶生產的軍持大量外銷東南亞是毋庸置疑的;尤其是印度尼西亞雅加達博物院所收藏的德化生產的軍持,其中三件上書有阿拉伯文字,更證實是為了適應東南亞伊斯蘭穆斯林的需要。所以說,從德化和晉江磁灶軍持的生產和外銷,體現了宋元時期泉州與東南亞地區伊斯蘭教信仰文化的交流。
阿拉伯文大盤和碗
在印度尼西亞雅加達博物院還收藏有德化窯生產的2件釉外三彩大盤和1件白地青花碗,上面都書有阿拉伯文字。釉外三彩大盤所書的大意是頌贊主宰安拉、至圣穆罕默德的偉大及教長阿布伯加、奧斯曼、阿利等的賢明大度;白地青花碗的外壁繪楔邊圓圈5個,每1圈中都寫同樣的阿拉伯文字,其意是“除安拉及其先知穆罕默德外,無其他上帝”,各圈中的終點也別書一個教長的名字。大盤系元代或明初生產,碗因底有“成化年制”的款識,可知是明代的產品(圖6)。
據趙汝適《諸蕃志》記載,南宋時東南亞地區的飲食尚無使用器皿,多以植物的葉子作為食具。自元代我國的陶瓷盤碗大量輸入后,才逐漸改變了他們落后的飲食方式??梢娫⒚髦畷r,德化窯所生產的盤碗外銷東南亞,是作為食具之用。
然而,這種書有阿拉伯文字的盤碗跟一般盤碗還有所不同,它有著濃厚的伊斯蘭教文化色彩。一者,從所書的內容來看,帶有明顯的宣傳伊斯蘭教主張的性質。伊斯蘭教是公元7世紀初阿拉伯半島社會大變動的產物,當時為了統一半島的需要,強調人們必須放棄多神的崇拜,無條件地信奉獨一無二的主宰——安拉,絕對地服從“安拉的使者”——“先知”穆罕默德。元、明時期,東南亞地區的“伊斯蘭化”進一步深化,虔誠的伊斯蘭穆斯林對于宣傳伊斯蘭教主張的東西必然更為喜愛。于是,我國商人為了適應東南亞這種需要以擴大供銷市場,就特地燒制這種既有實用價值又有宣傳作用的產品。二者,這種盤碗,尤其是大盤得在宗教活動中才使用。由于大盤生產和運輸都比較困難,故其價格較為昂貴,不是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器具。于是,從德化窯這種書有阿拉伯文的大盤和碗的生產和外銷,更明顯地意味著陶瓷文化與宗教信仰文化的結合,體現出泉州與東南亞伊斯蘭教信仰文化的交流。
龍甕
沙善德在《福建——中國考古學之新富源》一文中詳細地敘述說:在古代陶瓷貿易中,自宋以還,皆以各式“龍甕”為主要。所謂“龍甕”者,蓋瓶上繪有一龍繞于此甕。此種“龍甕”為爪哇、渤泥及菲律賓的獵頭部落所珍存,而且代代相傳,尊為之神秘之法寶?!嘣嗄陙碇铝ρ芯看朔N“龍甕”之來源。……在德化途中,一日下午步入一泉州本地陶鋪——泉州余相信即為馬可·波羅之“刺桐”古城,薄暮在該店之暗角中,余見繪有團龍之缽甕與宋代一式。余幾不能自制余之興奮,該店中告余謂此種瓶來自附近制陶鄉村。翌日早晨,余等即可前往該村。余探究得知此地之陶業活動已有數百年之歷史。其瓷堆及今日之制造,皆足證明此地縱非“龍甕”之“惟一”來源,亦為來源之一。由該村瓷堆中所獲之古瓷碎片,與菲律賓及南海諸島所出者,及宋明時代出口之古瓷,均屬相符。目下雖經千年之久,然該村之陶業仍以制造“龍甕”相傳習。
其所指生產“龍甕”的制陶鄉村,即是晉江磁灶。清乾隆《晉江縣志》卷一“輿地志”也記載說:“瓷器出晉江瓷灶鄉,取地土開窯,燒大小缽子、缸、甕之屬,甚饒足,并過洋(即過南洋)。”由此可知,自宋代以來,晉江磁灶一直生產這種“龍甕”(圖7、圖8),并大量外銷東南亞地區。
公元4世紀以降,東南亞地區盡管經歷了“印度化時代”和“伊斯蘭化時代”,長期受到文明社會的影響和沖擊,但由于地理、歷史和民族等諸多因素的制約,使得在菲律賓南部島嶼和北加里曼丹部分山區等比較閉塞地方的土著居民,一直保留著原始宗教的某些殘余,如祖骨崇拜和鬼神崇拜。自我國的陶瓷輸入后,又跟該地區的這些原始宗教信仰結合一起,產生了很多富有特色的宗教活動。在這些活動中,晉江磁灶燒制的“龍甕”尤被大量使用。
在古代(甚至延續到現代),菲律賓南部和北加里曼丹的一些居民所盛行的“甕棺葬”,或稱“洗骨葬”,就是使用這種“龍甕”。明代張燮《東西洋考》“文郎馬神”條在敘述加里曼丹土著的“甕棺葬”說:“……及通中國,乃漸用瓷器,又好市華人瓷器畫龍其外,人死葬甕中以藏。”清道光《廈門志》卷八“番市,文郎馬神”條也記載曰:“俗用中國瓷器,好市瓷甕為棺具?!睋﨩wen "Mutier在《北婆羅洲土著之民俗研究》一文中介紹說,該地土著除了貧民以碩茂的樹身為棺外,“多半杜生人(Dusuns)及大部分穆律人(Muntrs),皆用各種價目不同大瓶(即甕,下同),葬殮其尸?!ǔ毞?,剪瓶之首部,使口可以容尸。尸坐瓶中,膝碰下巴,然后以鑼蓋之,封以樹膠,藏之宅中七日,同時舉行葬禮,鑼鼓之聲,喧聒不斷……”但有些土著民族使用的方法略有不同:如拖蘭的杜生人是常從舊墓中挖取已葬過的甕,將原藏之骨拋入江中,然后再用,于是一個古甕往往葬過四五代;而蘭敦和朋湘甘的穆律人則將死者先殮木棺之中,一年過后開棺移骨入甕再葬。在菲律賓的土著民族中,也普遍實行甕棺葬,如明多省南部的Hanano人和呂宋島北部Hugao人等都采用這種葬俗。據臺灣民族學學者凌純聲分析說:“洗骨葬是東南亞古代文化特質之一,同時也是東南亞最原始的葬式。”
另者,菲律賓和加里曼丹的一些土著居民還存在“甕崇拜”的習俗,其中對“龍甕”尤為崇拜,而且在加里曼丹大多是跟鬼神崇拜結合在一起?!吨袊趁袷贰酚涊d說:“婆羅洲之勞仔人(Dayaks)嘉顏人(Kayans)所藏之瓦甕,或來自中國,上雕龍形,視為傳家之寶。土人謂瓦甕有神呵護,對之極恭敬?!奔永锫さ亩派松踔琳J為這種“龍甕”是由龍變來的,更是視為神圣的東西。他們每年都要舉行一次“圣甕節”,即在每年農作物收成后舉行拜甕的祭典。節期一共有七天,崇拜活動由女巫們主持,全村參加。他們把“圣甕”和其他各類甕集中在一起,派一小孩護衛。前六天每晚都宴飲舞蹈,第六天晚上殺牛祭甕。至半夜,女巫們拿飯和酒敬甕,然后帶領眾人周游全村,舞蹈、念咒、驅鬼,最后游至江邊,在特制的小禮船上放置食物和衣服,以饗惡鬼。而后推船入江,使它順流出海。第七天晚上,又狂飲一夜而告終。如需要搬動“圣甕”,必須用珍貴的布加以包裹后再謹慎搬運。一般是嚴禁用船載甕,因擔心船不堪“圣甕”的重量而致下沉,如一定要運甕過江,則需要由女巫專程念咒護送。
從宋代以來晉江磁灶“龍甕”的外銷,并在加里曼丹和菲律賓的土著民族中被大量使用于“祖骨崇拜”,而且還直接產生了對“龍甕”本身的崇拜,可以看出在東南亞陶瓷文化又與原始宗教信仰文化密切結合,這也反映了古代泉州與東南亞文化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