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據《清資政大夫吳魯墓志銘》載,清末狀元、晉江人吳魯(1845—1912)平生著作頗多,有《蒙學初編》、《兵學、經學、史學講義》、《教育宗旨集著》各兩卷;《國恤恭紀》一卷;文四卷;《讀王文成經濟集書后》六卷等。吳魯逝世后,其四子吳鍾善收集遺稿,刊印兩部著作,一部是《正氣研齋彚稿》,另一部是《百哀詩》。由于刊印數量有限,歷經時代變遷,這兩部著作在社會上已經罕見,知者甚少。直至1964年,福師大校長張立在泉州街頭小攤上發現吳魯手跡《百哀詩》原稿,1985年由泉州市志編委會影印出版,《百哀詩》方才廣為人知,得到社會好評,以“史詩”著稱。而筆者最近有機會從友人處得見《正氣研齋彚稿》影印書稿,翻閱之后,一個愛國者的高大身影陡然矗立眼前,令人頓生敬意。
吳魯所處的時代,正是清王朝內外交困,岌岌可危的時候。吳魯出身寒門,勤奮好學,雖然終其一生只是一個中層文職官員,未獲大用,但吳魯“位卑未敢忘憂國”,他不但建言獻策,力挽狂瀾,而且身體力行,實踐改革。他的愛國主義情懷在《正氣研齋彚稿》文章中得到充分表現。
《正氣研齋彚稿》一書六卷,前附“白華庵主遺像”,即吳魯著僧衣坐蒲團畫像一幀,以及吳魯生前詩友江春霖、陳棨倫、施士潔等以遺像為題的悼詩多首。第一卷為奏摺14篇,第二卷為論、議、考、策等15篇。除了第三卷、第四卷多應酬文字,第六卷偏重書畫欣賞考古外,其余文字多見吳魯憂國憂民所發出的心聲。
吳魯寫的奏摺,涉及軍事的居多,雖未標明年月,但從內容上可看出分別寫于甲午中日海戰前后和庚子八國聯軍侵犯天津、北京之前。吳魯一介文士,如何懂得軍事?這與他長期在軍機處的閱歷有關。吳魯在軍機處參與修方略,時間長達五年,忠于職守,未嘗請一日假。
甲午戰爭發生后,在清軍遭到日本強敵進攻屢遭失敗之時,清廷一些軍政大員手忙腳亂,臨陣退卻者有之,作壁上觀者有之,主和派占了上風。身為文員的吳魯卻積極建言,全力主張組織抵抗并主動出擊,這一策略在當時無疑是正確可行的。可惜清軍未能采取,“各自困守,以俟倭逆全軍并力攻撲”,正應了吳魯“此必敗之道”之說。
庚子事變之初,戰禍已開,八國聯軍進攻天津,京城局勢危急,吳魯臨危受命,充軍務處總辦之職。其時他上疏請旨飭統兵王大臣秉節出城,相地分兵駐扎,相互聯絡,嚴兵固守,以制強夷。未幾天津失守,他代軍務處大臣復書提督馬玉昆,告誡他不宜固守防線以待敵,應該主動出擊,無奈提督馬玉昆等軍官畏敵如虎,見到敵軍就潰敗逃走,北京很快就淪于敵手。
吳魯的愛國情懷在政治方面也表現得很突出。庚子之后,東西列強各自從中國獲得到大量賠款,劃分勢力范圍,改立通商條約。吳魯清醒地看到,列強侵略中國的本性不會改變,在談判桌上花言巧語,不過是想得到戰場上得不到的更多利益。例如對英商提出的“中國如能盡裁內地厘金,洋貨進口稅可以從5%加到15%”,中國有一些官員認為可以接受,“以加稅之盈抵免厘金之絀,有得而無失”。吳魯則警惕地看出英使對于洋貨在進口與內地制造兩條上互相混淆,“其心尤為叵測”,特上《加稅免厘得失策》,指出英商“前者以外洋貨物輸于中國,故不愿其稅之加;今以內地制造之貨物輸于中國,故甚愿乎厘金之免”。以英國為首的列強與中國的商務會議,“臚列多款,無非以現時略示變通之意,伏將來盡奪利權之根”。其分析真是一針見血。
庚子之后,清廷上下都體會到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于是有振刷朝綱,講求經濟的要求。光緒二十八年,下旨讓翰林院人員“切實講求經濟,按月立定課程,甄別優劣,以六個月為限”。吳魯也痛切地感到“以當今時局阽危,宜究我國三十年來之積弊,參考東西各國用人籌糧練兵之機宜,以用人為綱,以籌糧練兵為目,實事求是,不涉張皇,倘將來有事之時,兵力能站得住。能獲一二勝仗,則國家之大局,當下為之一轉。”所以他從中外書籍中去尋求“用人”、“練兵”、“籌糧”的經驗良法,寫下多篇議論——
在軍事方面,吳魯反思甲午海戰、臺灣戰役日軍對清軍包抄,庚子聯軍對清軍包抄的戰術,研究古今中外的反“包抄”戰術,寫下《論兵法最忌包抄包抄最忌橫擊》;吳魯又反思庚子年間,巡閱長江水師大臣李秉衡從江蘇帶兵北上保衛京城,身臨前敵,全無及早統籌,以至兵敗自殺的教訓,對比歷史上成功的戰例,寫下《論將帥不知兵法不諳輿圖之害》;他還從甲申諒山之役清軍將領鮑超所帶的“霆軍”以“一字陣”與法軍互相攻擊并獲得勝利的經驗中、從甲午中日大東溝海戰實戰經過研究陣法,寫下《書霆軍兩層大一字陣打進步連環圖后》,一一在實戰上下功夫。
然而,清廷最高統治者對要求翰林院“講求經世實學”一事卻有始無終,事過不久,各人員外派的外派,升遷的升遷,吳魯也奉命視學滇南。吳魯嘔心瀝血、從慘痛的歷史教訓中總結出來的意見建議只能束之高閣,無人問津。因此,吳魯痛心地將其稱為“紙談”。
清廷不重用吳魯,一直只任他為學官。但吳魯總利用各種機會宣傳愛國主張,并盡力行變法圖強之舉。
吳魯在主持地方教育時,積極主張在學校推廣新學,學以致用。在《云南校士錄》中,他說“方今疆圉多故,任事需才,朝廷宵旰焦勞,冀得人以濟時艱,特頒明詔,廣立學堂,以有用之學造天下之士……自人倫道德、經史大義、兵學體操、物理測算、化學地質、繪畫圖書,以及泰東西各國語言文字,靡不兼綜條貫,洪纖不遺。”
在吉林任提學使時,吳魯認為小學是國民教育的基礎,特地從日本引進“小學校管理法”加以推廣。他在任一年多,吉林省自小學、師范、方言、實業、法政、模范諸學堂,以及中學、女學依次建立。吳魯自編《兵學講義》,每日親蒞一校演講,念念不忘國恥,勸誡學生應“時艱蒿目,獨抱杞憂”,“蘊義憤之氣、抱經世之才以備國家之任使者”。
吳魯是個詩人,他的愛國熱情每每表現在詩篇中。庚子之變,八國聯軍攻破北京,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逃亡西安,吳魯陷于京城半年,目睹列強殘害中國人民,掠奪中國財物的暴行,義憤填膺,后來他設法逃出北京,輾轉前往西安,遂作《百哀詩》記之。除《百哀詩》外,《正氣研齋彚稿》也保存不少他的遺詩,一樣表現他面對國事傾危無力補天的悲憤心情。如他于庚子事變一年后作的《辛丑七月廿一日貴州道上有感》詩:“去年今日破都城,萬死叢中寄一生。白晝人同新鬼哭,長空日避火鴉明。匆匆驛路鑾輿出,莽莽胡塵天柱傾。最是不堪回首處,儀鸞宮殿勒戎營。”農歷七月廿一是吳魯的生日,而庚子年七月廿一又是八國聯軍攻入北京的國恥日,所以,自此之后,每年吳魯到這一天都有詩作,將自身經歷和國事做一個階段性的回顧。
清王朝覆亡之后,吳魯隨即老死于故鄉。百年以來,世事紛紜,先是民國建立,軍閥割據,又是八年抗戰,三年內戰,直至新中國成立后,吳魯已成為隔世之人,昨日黃花,幾乎被人淡忘,偶爾提起他的名字,只是因為其“狀元”的頭銜和他留下的題墨,而對吳魯時時不忘國恥,事事為國家盡心盡力的經歷,罕見有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