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想不到,井岡山的杜鵑花這么好吃!站在井岡山的峽谷腹地,身后的仙女潭瀑布正像一位少女的長裙,氤氳的水汽彌漫而來。潭邊賣杜鵑花的竟是一位年邁的老婆婆,看上去有九十多歲的光景,她瞇縫著眼,手背上滿是枯筋。籮筐里蜜糖腌制的杜鵑花,色澤紅得醉人,軟軟地捧在手心里,咬起來香甜欲滴。
我問老婆婆:“您這么大年紀了還出來擺攤兒?家中其他人呢?”老婆婆淡然一笑,說道:“家里早就沒人了,我們村里二十二戶都是烈屬,多是寡婦。當年啊,連富農的兒子都去長征了。”甜脆的一口杜鵑花忽然在喉嚨里卡住,流出幾絲澀澀的苦,我再抬頭,看了一眼老婆婆那干澀無光的眼,轉身走回了山路。
井岡之山,不高,地域卻廣,分大井、小井,層層疊疊,犬牙交錯。遙想1927年,壓寨的兩位山大王袁文才、王佐,以肝膽之心迎接毛澤東上山,他們肯定想不到,僅僅在二十二年后,那位從不背槍的毛澤東就能穩穩地站在了天安門的城樓上。他們更想不到,井岡的腥風血雨,究竟有多少男兒的冤魂,包括他們自己,終將那漫山的杜鵑染成了血色的鮮紅。
進了吉安,這是井岡山的首府。城里有個小院落就是當年毛澤東、朱德的司令部。毛澤東的床看上去非常窄小,墻上泥土斑駁。紀念館的墻上曾看見朱德妻子伍若蘭的照片,這個長沙女子師范的才女,被俘后慘遭開膛,可憐腹中那四個月的嬰兒!在此之前,長沙城里的另一位名媛楊開慧,面對死亡的槍口誓為毛澤東之妻。歷史的祭壇上,誰說女人的鮮血比男人少!
登上黃洋界,江山如畫。模擬的滾石陣前,尊奉著一架功勛之炮,據說這是當年黃洋界保衛戰唯一的重武器。真實的故事是他們只有三發炮彈,而前兩發都未打響,直到最后一發才響,卻直中敵司令部,于是有了“報道敵軍宵遁”!我想,多虧毛澤東的詩是“黃洋界上炮聲隆”,只有一個“隆”!
想當初那位立在橘子洲頭讀書的青年昂首叩問:“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那絕不是一種輕狂,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意志。普天之下,看朝陽噴薄固然激勵人,待到“殘陽如血”時,還能吟誦“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者實寥寥也。在那饑寒雪山之巔,詩人的情懷卻是“離天三尺三”!土窯油燈小米,誰敢說歷代英豪“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入夜的井岡山,亭臺樓閣,湖水映月。夜總會的燈閃得街頭流光溢彩,歌廳里裊裊地飄著盛行多年的臺灣校園歌曲。今天的井岡山人早已忘卻了從前的刀光劍影,那些曾經為了消滅“私有制”而獻出生命的先烈,九泉之下怎會想到歷史竟然走到了一個輪回,當然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輪回。百年之后,甚至千年之后,人們又將怎樣回首?
真喜歡井岡山的茶,有點兒草香,卻直通肺腑,一杯下去,嗓子就清亮起來。據說,山上的百寶草藥不知救了多少人的命。沏茶的姑娘說,如今來井岡的人,有的是“紅色之旅”,即升官之旅。還有“綠色之旅”,是來井岡吸氧的。她問我來井岡是“什么之旅”?我說不出,指指背包里裝滿的杜鵑花,沉沉地壓在肩上,向小姑娘揮手:“就算是杜鵑花之旅吧!”
(選自《2010年我最喜愛的中國散文100篇》,有刪節)
靈犀一點
作者在游覽井岡山時觸物生情,思緒在歷史事件和眼前景物之間來回穿梭,井岡山曾經的烽火歲月和如今的祥和安寧在杜鵑花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入目,讓人對革命者充滿敬仰,對革命歲月充滿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