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簡·奧斯汀的首部小說《諾桑覺寺》是她所有作品中最富特色的,尤其從敘事角度分析很有研究價值。作品中最突出的特點有兩個——“元小說”特征和“戲仿”的手法。奧斯汀運用她獨特的敘事技巧使得這篇小說具有突出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敘事;元小說;哥特小說;戲仿
簡·奧斯汀是19世紀初期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也是英國女性小說家的杰出代表。小說《諾桑覺寺》是奧斯汀的第一部作品,雖然影響不如她的代表作《理智與情感》和《傲慢與偏見》,但從敘事的角度分析,卻有它獨特的魅力。從敘述學的角度分析,很容易發現《諾桑覺寺》在敘事方面與其他幾部作品相較有很大不同,而這些特點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元小說”性和對哥特小說的戲仿。
從敘事學角度分析,奧斯汀在她其余的小說中都采用間接的敘述手法,幾乎完全隱藏了外露的作者型敘述聲音。而在《諾桑覺寺》中,敘述者的聲音持續出現,顯露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和作者權威——這就是“元小說”特性的體現。
元小說又被稱為“超小說”或“自我意識小說”等。美國作家威廉·加斯于1970年發表的《小說和生活中的人物》中首次使用了“元小說”這一術語,其基本含義是“關于怎樣寫小說的小說”。[1]盡管“元小說”這一概念是在20世紀后期,也就是后現代的語境之下才被提出來;但實踐方面,許多19世紀的作品已經清晰地顯示出“自我意識”的特征。《諾桑覺寺》就是“元小說”的早期代表作之一。
《諾桑覺寺》的“元小說”性主要從五個方面得到了凸顯。
首先,所有的元小說都具有自我暴露虛構,或曰自反性。小說中下卷14章寫道:“寫書人總喜歡這樣詳細描述故事的結局:女主角快結束自己的生涯時,勝利地挽回了聲譽,滿舉著伯爵夫人的體面尊嚴回到了鄉里……”作者不安于平淡地講述故事,而要跳出來暴露故事的虛構性。
其次,元小說作為“指導怎樣寫小說的小說”,有時會揭開小說的編寫手法,體現出與我們常見寫作手法的不同之處。下卷16章中,“關于這位先生,我只準備再說一件事(我知道,作文規則不準許我把一個與本書無關的人物牽扯進來)……結果害得我的女主角卷入了一場最可怕的冒險行動”。作者在小說中跟讀者討論自己的創作方式,此處揭示之前埋下的伏筆,使作品更為完整,讀來十分親切。
第三,元小說突出作者的特殊地位,打破故事的完整性。在這部作品中,作者每次的“議論“,都會打破故事的完整和連貫性,突出自己的地位。
第四,指示故事發展方向,引導讀者閱讀,有“劇透”的意味。結尾之前,作者寫道,“諸位一看故事給壓縮得只剩這么幾頁了,就明白我們正在一起向著皆大歡喜的目標邁進。”奧斯汀把她接下來將要展開的情節攤開在讀者的面前,讓讀者順利朝著指示的方向進行閱讀期待。
最后一點,作者在小說中分享寫作心得,發表對人物的好惡。比如上卷11章中,“現在,我該打發我的女主角上床去輾轉反側,感傷垂淚了,因為真正的女主角大都命該如此。假若她能在三個月之內睡上一夜安穩覺,她便會覺得自己十分幸運了。”在此處,奧斯汀抒發了對主人公的同情。
在《諾桑覺寺》中,作者時刻提醒讀者,她在講自己編出來的一個故事,使讀者從劇情中跳脫出來,清楚明白一切都是虛構的,這種“跳戲”的寫作方式貫穿整個小說的始終。盡管奧斯汀的這種敘事手法體現出“元小說”的特征,但仍有一些學者并不贊同將《諾桑覺寺》這一作品歸類為元小說,認為這一概念只能應用于后現代的作品之中,強調故事情節的“破碎感”和“凌亂性”。不過,我們應當看到,雖然“元小說”的概念是上世紀80年代提出的,但因其發展是長期累積的過程,并不只存在于后現代時期,而在之前的作品中也多有體現。況且,“元小說”的核心就在自我意識的凸顯,凡是將敘述者聲音時常外露來體現作者權威的作品都是具備的“元小說”的特征的。英國杜倫大學后現代文學理論家帕特里夏·沃芙在她的成名作《元小說:自我意識小說的理論與實踐》中圍繞“自我意識”進行了闡釋。她說:“‘元小說’這個術語指的是一種小說創作,這種小說系統而又充滿自我意識地把注意力引向其作為人工制品的地位上,并以此來對小說與現實之間的關系提出疑問。”[2]由此可見,將《諾桑覺寺》歸為“元小說”是有道理的。
《諾桑覺寺》除了在敘事策略上體現“元小說”的特性,還有另外一個特點值得注意——它將哥特小說化用到作品中呈現二次創作,在整部小說中運用了戲仿的手法。戲仿這種藝術語言,更多地出現在后現代主義和新現代主義文化里。但《諾桑覺寺》中也體現出了早期“戲仿”手法的運用痕跡。
戲仿的對象通常都是讀者耳熟能詳的作品。奧斯汀在《諾桑覺寺》中提出其對18 世紀小說的思考,尤其是針對拉德克利夫夫人的哥特小說《尤道弗的奧秘》。作者設計讓小說中的人物多次談及哥特小說,而且還把女主角凱瑟琳、男主角蒂爾尼先生和凱瑟琳的“偽閨蜜”伊麗莎白設計成哥特小說的忠實讀者。而且,作者進一步將女主角塑造成一個哥特小說的狂熱追隨者,常常讀書到手不釋卷,廢寢忘食。小說中最具代表性的兩處分別是發生在凱瑟琳與伊莉莎白、凱瑟琳與亨利之間的對話時。凱瑟琳在與伊麗莎白談到《尤多爾弗》時曾說:“我知道準是具骷髏。我想準是勞倫蒂納的骷髏。噢!我真喜愛這本書!實話對你說吧,我真想讀它一輩子。若不是要來會你,我說什么也丟不開它。”這些話表現出女主角對哥特小說的狂熱,并且這種熱愛在小說中的很多地方都能展現出來。作品中對于亨利套用哥特小說情節給凱瑟琳編造了一個虛擬的恐怖環境這一劇情著墨不少:“你發現自己置身于這樣一個陰森森的房間,覺得它太高太大,整個屋里只有一盞孤燈發出點朦朦的亮光,墻壁四周的掛毯上畫著跟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像……簡直和出殯的情形一樣,這時你心里不發毛嗎”。作者多次巧妙地把哥特小說情節化用到作品中,這即是戲仿手法的妙用。
顯然,《諾桑覺寺》中對于哥特小說的戲仿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這種敘事安排究竟有著怎樣的目的呢?肯定者覺得這是對哥特小說的借鑒和模仿,否定者覺得是對哥特風格的嘲諷、戲謔,意見相左的兩派爭執不休。但在我看來,作者其實表現對哥特小說的嘲諷意味更多一些。原因是:在小說中隨處可見關于哥特小說的情節,比如女主角和索普兄妹都曾經探討過哥特風格的恐怖小說的話題。伊麗莎白言辭非常夸張,感情濃烈得讓人感到一種虛偽和不真實;其兄約翰粗俗鄙陋又虛榮偽裝,縱使嘴里沒停下說話,也讓人摸不著頭腦。男主角亨利知道凱瑟琳對哥特小說“中毒”已深,便在去諾桑覺寺的路上為她描畫了一幅寺中景象,將哥特小說的恐怖奇幻的情節加入進去來逗弄凱瑟琳。作者安排凱瑟琳被亨利撞破,借男主角之口傳達給讀者一種觀念:哥特小說是脫離讀者和現實的,不要盲目相信和追隨。由此可見,作品中所有關于哥特小說的情節未能透露出一種積極的態度,因此認為作者對于哥特小說是嘲諷的、批判的。而且,作者“指點”小說中的人物直接出面評論:“雖然拉德克利夫夫人的作品很引人入勝……但是這些書里也許見不到人性,至少見不到英格蘭中部幾郡的人所具有的人性。”此外,就這種寫作手法來說,能讓人聯想到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同樣也是把主人公設計成熱衷冒險的“騎士”,借騎士小說的形式來諷刺騎士小說。
不得不說,奧斯汀向讀者展示了她出眾的寫作技巧和敘事天賦,她的作品給后世留下了許多寶貴的經驗和財富。
注釋:
[1]王又平.元小說·暴露虛構的話語策略[J].海南師范學院學報.2001(4).
[2]陳后亮.帕特里夏·沃芙的元小說理論評介[J].中南大學學報.2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