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部散文家劉亮程的《寒風吹徹》是他少有的寫冬天的文章。在文中,作者用足以抵達人性深處的詩質語言敘寫在那寒風吹徹的環境中種種生命細節與感悟,體現了對自我與他人的生存觀照下的生命詩性,同時也傳達出對人性回歸的呼喚:莫讓寒風侵蝕生命的荒原。
【關鍵詞】劉亮程;《寒風吹徹》;詩性敘寫
閱讀這篇散文,讀者仿佛頂著寒風,隔著紛飛的雪,看“我”冒風雪砍柴薪,看屋外老人蹣跚獨行寒風冷雪中,看“我的”姑媽落寞地等待春天,卻被冬天留住。他用舒緩的筆調,冷峻的文字,抒寫一首漫長的人生之詩。陳劍暉曾經說過:“任何稱得上優秀的散文家,他的作品無一例外都會貯藏著一種內斂的整體詩性。”[1]本文將從其詩性的敘寫入手,探討作者如何傳達出對生命的感悟及對人性的關懷。
一、抵達人性的內心深處的詩質語言
《寒風吹徹》的語言不事雕琢,質樸自然。縱觀全篇,劉亮程并未用大量的形容詞,也沒有刻意地去運用各種修辭手法,但我們卻被他的語言震撼。他寫寒冷,用“巨大”這個普通的詞,表示空間上的、體積上的大,這其實是暗用了通感的手法,把寒冷寫得立體了,變得具體可感。“冬天總是一年一年地弄冷一個人,先是一條腿、一塊骨頭、一副表情、一種心境……爾后整個人生。”冬天慢慢地用寒冷侵蝕人生,從肉體,至靈魂。排比的運用使文章具有韻律感。同時,虛實結合的敘述使文章更有一種時空的寥廓蒼涼之感。作者用“凍硬了”的“話”,來形容老人的冷漠、沉默,移情的手法運用得出神入化,可見老人遭受寒冷入侵已久,已經與冷融為一體。劉亮程的語言,總是在不經意間震撼著人心。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對風的描述,只有動作,沒有聲音,亦沒有用到一個比喻。而僅是這幾個動作,便令人感受到通篇文章中寒風無處不在,涼颼颼的寒風向我們逼近,凜冽至極,寒透了身與心。一個“盯”字仿佛寒風虎視眈眈地在等待受害者,蓄謀已久,殘酷無情。“把溫暖搜刮得一干二凈”,“搜刮”二字極力描寫寒風的嚴酷、毫不留情。
劉亮程樸實的文字背后折射出他感性的生命體驗與理性的思考,煥發出詩性的光輝。“他用幾乎洗盡鉛華的文字語言去勾勒這一心靈家園。”[2]
二、敘述中的詩性
在《寒風吹徹》中,作者在回憶中慢條斯理地敘述,時空跳躍交錯,產生厚重的時間感。或朦朧、或清晰的時間線索糅合在一起,給人一種蒼茫感,無法捉摸,理不清,道不明,然而卻又回味無窮,氤氳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詩意。
文中多次出現表現時間的詞語,卻極具跳躍性,極具模糊性:“三十歲”的我、“這個冬天”、“冬天又一次來到”、“十四歲”、“許多個冬天”、“現在”、“許多年后有一股寒風”、“那個遙遠冬天”、“那個冬天”、“那些夜晚”、“那個夜晚”、“幾年后的一個冬天”。在這樣的敘述中,寒風穿越了時間、空間,無處不在,它已經成為每個人生命中的常客,人們無論如何都會與它不期而遇,然后孤身奮戰,或許是你完好過冬:“我才三十歲,我肯定能走過這個冬天”,或者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今夜的我,圍抱火爐,再也暖不熱那個遙遠冬天的我”,或者你將永遠被留在那個冬天:“她熬過了許多個冬天還是被這個冬天留住了”。而感受著他人透骨透心的寒冷,作者無能為力,以致發出這樣的感慨:“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
另外,在緩慢低沉的抒情筆調與敘述氛圍中,在作者的傾訴中,全文低回婉轉,彌漫著悲苦的氣息,仿佛是一首無聲的靜謐的人生之詩。尤其是文中在寫到“我”回憶十三歲時趕車去沙漠里拉柴火這一段,其基調是暗色的、深沉嚴峻的,且有越來越暗的趨勢,“屋里光線暗淡”、“屋里更暗了”、“鉛灰色的冬夜”彌漫著一股寒涼的氣息。“我喜歡氣息這個詞,作家寫羊,文字中就要有羊的氣息。寫草木,就要有草木氣息。我寫的是新疆,文字必然彌漫新疆氣息。有氣息的文字是活的。我崇尚萬物有靈。作家得自己有靈,方能跟萬物的靈交流。這便是靈氣。”[3]而這種氣息,這個靈氣,使這篇文章內蘊更豐富,更具有詩一般的神秘感。
三、對自我與他人的生存觀照下體現的生命詩性
“當代對生存思考最用力、最深入、最有影響的恐怕要數劉亮程。”劉亮程的文字,有來自鄉村、來自生活的敏感的、豐饒深刻的生命體驗,有對人類生存現狀的垂詢,他把人類孤獨、死亡、冷漠、無奈、麻木的生存困境傾訴出來,極具穿透力,深入讀者內心,這其實頗與史鐵生相似。史鐵生認為人無論如何要面臨著三種困境:“第一,人生來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來注定是活在無數他人中并且與他人無法溝通,這意味著孤獨;第二,人生來就有欲望······這是一個永恒的距離,這就意味著痛苦;第三,人生來就不想死,可是人生來就是走向死亡,這就意味著恐懼。”[4]
劉亮程在人生漫長苦寒的嚴冬中,頂著寒風,默默地體驗,默默地聽和看,用他獨有的悲憫的心觀照生命,“我”在“傾聽”落雪的聲音,在感受生命中的冬天以及冬天的寒風所帶來的嚴寒。這嚴寒,是“我”冬夜孤身趕著牛車去沙漠里拉柴火時的無助;是年老的路人死于路上的凄涼;是“姑媽”渴望溫暖熱鬧而又得不到回應的無奈……這濃濃的、綿延不絕的寒冷帶來無盡的悲涼,造就了生命的荒原。因此他在《野地上的麥子》中說:“心是永遠的荒地,很少人能一輩子種好它。”[5]《寒風吹徹》確實深深地觸碰到人性最柔軟脆弱的角落。
四、呼喚人性的回歸:莫讓寒風侵蝕生命的荒原
寫下《寒風吹徹》這一篇文章的時候,劉亮程才三十歲,但讀者仿佛看到的是一個歷經人生風霜苦楚的老人,在寒冷的冬夜里,努力地烤熱自己,用火爐,用曾經的回憶,卻發現杯水車薪,那僅有的一點溫暖捂不熱早已被嚴寒侵蝕的心,只能烤熱漫長人生的“一刻”。然而,他仍然用僅存的隱深的溫暖,去關懷,去溫暖自己與他人。
他無時無刻不在呼喚溫暖,呼喚人性的回歸,去忍受苦難、去悲憫、去關愛自己與他人,盡管所有的溫暖總是那樣的美好與脆弱。
文中的“我”把一個“渾身結滿冰霜的”“上了年紀”的路人讓進屋子,給他倒了一杯暖茶,而那樣的溫暖卻也是不堪一擊。當寒風逼近的時候,他已經“懂得隱藏溫暖”,當與寒冷狹路相逢,“溫暖”便“一步步退守到一個隱秘的”“深遠處”,“我想很快會暖和起來。”而姑媽,“等待春天的來臨。”母親的溫暖給了孩子,“不讓孩子一個人受冷”獨自忍受人生的冬天。“我告訴自己,不管天冷天熱,我們都常過來和母親坐坐”,不讓母親像姑媽一樣孤獨地過冬。文中幾次出現的“天熱了”,仿佛陽光穿透黑暗,溫暖消融堅冰,而筆者也由此看到了人生荒原中隱含的希望。
【參考文獻】
[1]陳劍暉.詩性散文[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
[2]牧歌.鄉村“哲學家”劉亮程[A].鄉村哲學的神話[C].新疆人民出版社,2002.
[3]劉亮程.我的文字充滿了新疆的氣息[DB/OL].中國作家網, http://www.chinawri
ter.com.cn/bk/2012-04-06/61120.html.
[4]史鐵生.我與地壇 史鐵生代表作[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2.
[5]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