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梁錄》中宋代杭州禮俗研究

【摘要】《夢梁錄》為宋吳自牧編著的風俗筆記，詳盡展現了南宋時期臨安府（今浙江杭州）的城市景觀、地理環境、里巷風俗、朝廷典祀等。本文從文獻中關于日常生活和重大場合的社會禮俗記載為切入點，從語言文字和文化學角度分析研究宋代杭州的社會禮俗文化，側重對其中的吉禮和兇禮進行分析。

【關鍵詞】《夢梁錄》；宋代；杭州；禮俗

《夢梁錄》是宋吳自牧編著，共二十卷，分類描述了南宋時期臨安，即今天杭州的郊廟、宮殿、寺觀、山川、人物、市肆、物產、戶口等進行描述。其中關于禮俗方面的內容，如皇族祭祀、春游、生日宴會時的講究，貴族和平民階層的婚喪嫁娶程序都有詳細描寫。該書為當現代人追溯文化源泉，以及當時杭州相關文化風貌的探勘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我們則關注于《夢梁錄》中的禮俗詞匯。禮俗，即禮儀習俗，指婚喪、祭祀、交往等各種場合的禮節。該詞在《周禮·天官·大宰》就已出現，曰：“六曰禮俗，以馭其民”，揭示了禮俗的直接作用：統治百姓。我們將《夢梁錄》中的禮俗詞匯分為五類，即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和嘉禮，著重對吉禮和賓禮做更細致的劃分并進行疏解。

一、《夢梁錄》中的禮俗詞匯疏解

（一）吉禮

吉禮，吉，通“祭”。吉禮，即祭祀的禮儀，分為祭天神、祭地祗和祭人鬼三個方面。《禮記·禮運》稱：“夫禮，必本于天，肴于地，列于鬼神”。《周禮·春官·宗伯》記載：“以吉禮祀邦國之鬼、神、示（祗）。”為敬奉神與鬼的典禮，祭祀對象分為人鬼、天神、地祗（示）等三類。

1、祭人鬼

祭人鬼，主要是對祖先的祭祀。祭祀必定是在廟宇，《禮記·王制》記載：“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合而為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合而為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合而為三。士一廟。庶人祭于寢”。這顯示了古代祭祀等級劃分的嚴格，并有明確的制度要求。祭人鬼的典型詞匯如“摶黍”。

摶黍：

《夢梁錄》原文：“凡大祀，差太祝一員，進摶黍及肺，祭奠玉冊”。查之文獻，“摶黍”有如下詞義：

首先，義為黃鶯的別名。《詩·周南·葛覃》“黃鳥于飛”毛傳載：“黃鳥，摶黍也。”黃鳥即黃鶯。意為：黃鶯，也叫摶黍。

其次，又為捏飯成團。《儀禮·特牲饋食禮》載：“佐食摶黍，授祝，祝授尸。”佐食，即古代祭祀中擔任進獻祭品，助尸享用的人。而尸，則是祭祀時代死者受祭的活人。此處，進獻祭品的人捏飯成團，給男巫，男巫給代死者受祭的活人。故在此，“摶黍”為喪禮中的程序之一，為死者捏飯成團。

最后，還指捏成的飯團。《呂氏春秋·異寶》中“今以百金與摶黍以示兒子，兒子必取摶黍矣。”把一百銅器和飯團一起給兒子看，兒子必定會選飯團。

由此可見，“摶黍”一詞的含義也是具有繼承性和衍生性。“摶黍”，在作為記載周代、春秋的禮俗風尚的代表作——《詩經》、《儀禮》和《呂氏春秋春秋》中，初有黃鶯之義，后衍生為捏飯成團之義，再到春秋時期詞性由動詞變為名詞，即捏成的飯團。可知，在臨近歷史階段，該詞匯在衍生其他意義的同時，亦傳承前面時期的意義。

而在同一時期的宋代期間的相關典籍、詩詞，如《宋史》“啐酒，奠爵，受俎，奠俎，受摶黍豆，再受爵，飲福訖，奠爵”和劉著《蝶戀花（次韻黃子羽重午）》，有“粒啄偷生如摶黍”（該句中此人把身處困境的自己比喻成靠啄食的黃鶯），“摶黍”分別為捏成的飯團、黃鶯之義。這體現了詞匯意義的衍生性。再如，作為同樣記載周代禮俗的《儀禮》中，“摶黍”一詞在社會生活的意義衍生為捏飯成團，以及春秋時期的捏成飯團的意思。而從早期西周詩歌《詩經》到宋王安石的詩歌中，沿用了“摶黍”作為黃鶯之義，這體現了詞匯意義的繼承性。

無論詞匯意義的流變方向如何，其在文學作品、社會生活的使用還是有跡可循的。以上三個詞義，從詞性分析來說，分別為名詞、動詞和名詞。《夢梁錄》中關于“摶黍”的句中，從語法角度分析可知，該詞匯為動賓結構，前有動詞“進”，可知，“摶黍”應為名詞。由此，在《夢梁錄》句中，“摶黍”應為捏成的飯團之義，繼承了西周以及同時代的捏成的飯團之義。

要之，“摶黍”于《夢梁錄》中“進摶黍及肺”，當為捏成的飯團義。

以上是關于吉禮中的典型詞匯，此外還有“冬孟禮”、“遇明禮”、“典禮”、“奉牙”、“焚修”和“祭拔”等。接下來介紹吉禮的另一方面——祭天神。

2、祭天神

祭天神，即祭祀天。主要有以下詞匯：

行事

“行事”在《夢梁錄》共出現七次，原文出處如下：

“次日或遇泥濘，委宰執分詣行事矣”、“三更行事，大宗伯奏中嚴外辦”、“其夜三更，攝大宗伯執牙牌奏中嚴外辦，奏行事，駕出齋殿”、“度宗親饗南郊祀，用正月朔正，系上辛日行事”、“三更時，攝大宗伯奏中嚴外辦，禮直官奏請行事”、“然后宮架樂作，奏請上升郊壇行事”、“命宗室諸王奉禮，朔祭以太常卿行事（引用《朝野雜記》）”、“命宗室諸王奉禮，朔祭以太常卿行事，所有儀像服色制度”、“春夏冬遇雨，亦望祭于齋宮，差宰執充獻官行事”，查之文獻，有以下之義：

第一，辦事、從事之義。《易·乾》中：“終日乾乾，行事也。”意思是說，每天自強不息，勤奮向上（的人），是可以做大事的。

第二，所行之事實之義。《史記·太史公自序》載：“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意為，孔子說：我與其載述空洞的說教，不如舉出在位者所做所為以見其是非美惡，這樣就更加深切顯明了。

第三，出使之事之義；行人之事。《孟子·公孫丑下》曰：“孟子為卿於齊，出弔於滕，王使齊大夫王驩為輔行，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在此句，“行事”的意思是出使的事宜。所以，還原到句中，孟子卻從來沒有與王驩商量過怎樣辦理出使的事宜。

第四，指行房之義。《初刻拍案驚奇》卷六載：“行事已畢，巫娘子兀自昏眠未醒”。說，行房結束后，巫娘子徑自昏睡不醒。

第五，往事；成事之義。晉干寶《<搜神記>序》曰：“況仰述千載之前，記殊俗之表，綴片言于殘闕，訪行事于故老。”大致意思為，（我）對千年前的故事進行敘述，記錄特殊風俗的事件，為殘缺故事補上只言片語，向老人了解往事。

第六，行為；事跡之義。《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錄“太史公曰：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論，論其行事所施設者。”即，太史公說：普通稱道軍旅戰法的人，無不稱道《孫子》十三篇和吳起的《兵法》，這兩部書，社會上流傳很廣，所以我不加論述，只評論他們生平行事所涉及到的情況。

第七，行業。《儒林外史》第三回載：“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事里，替你尋一個館。”該句出自范進的岳父胡屠夫譏諷范進的一段話。胡屠戶對范進說，（你）趁早收了考取功名的心，明年在我們的行業里給你尋個工作的場子。

從縱向看，“行事”保留了其基本義——辦事。“行事”一詞最早見于《易·乾》，所載“終日乾乾，行事也”、“隨風巽，君子以申命行事”均為辦事、從事之義。至先秦著作《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為心，則越人易和；以害之為心，則父子離且怨”以及《左傳》：“服以旌禮，禮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仍沿用此義。至唐代，韓愈詩作《順宗實錄三》：“迨行事之時，天氣清朗”，意為等到可以做事的時候，天氣一定很好。直至明清時期，甚至是如今，“行事”一詞仍有辦事、從事之義。《西游記》第五五回：“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和洪深《少奶奶的扇子》第一幕：“少奶奶：“那我也只能照話行事。”從先秦至今，“行事”一詞保留了基本義——辦事的同時，在歷史發展階段中，也隨著時代變遷衍生出其他語義。

從橫向看，在先秦以及隨后歷史階段，“行事”一詞衍生了多義。《管子·大匡第十八》：“諸侯之君有行事善者，以重幣賀之”中，“行事”為辦事之義。西漢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中，“行事”由動詞變為名詞，義為所行之事實，再衍生、變化為往事、成事之義。同樣是出現在《史記》，《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吳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論，論其行事所施設者”，此處，“行事”則為行為之義。而《晉語三》中，“鄭也與客將”與《孟子·公孫丑下》：“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行事”均演變為出使之義。乃至有了《初刻拍案驚奇卷六》中的行房之義：“行事已畢，巫娘子兀自昏眠未醒。”在意義演變過程中，其變化還是有規律可循的：先是詞性變化，近義，然后是隨具體社會情境而相應變化，體現了漢語詞匯的可塑性。

由以上可知：“次日或遇泥濘，委宰執分詣行事矣”、“三更行事，大宗伯奏中嚴外辦”、“度宗親饗南郊祀，用正月朔正，系上辛日行事”、“然后宮架樂作，奏請上升郊壇行事”、“命宗室諸王奉禮，朔祭以太常卿行事”、“命宗室諸王奉禮，朔祭以太常卿行事，所有儀像服色制度”、“春夏冬遇雨，亦望祭于齋宮，差宰執充獻官行事”中，“行事”為辦事之義。而“其夜三更，攝大宗伯執牙牌奏中嚴外辦，奏行事，駕出齋殿”、“三更時，攝大宗伯奏中嚴外辦，禮直官奏請行事”，“行事”則有所行之事實之義。

以“行事”為代表的祭天神類的詞匯，在《夢梁錄》出現次數之多，代表了其重要性。作為祭祀活動，尤其是統治者要提高在被統治者心目中的權威，就經常借助祭祀天神來實現，這也是，統治者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機會，給人以美好期望。不僅是對被統治者，對于統治者也是很重要的場合。

（二）兇禮

就是跟兇喪有關的一系列禮節，這方面不僅僅包括喪葬之內容，還有其他一些跟災難有關的禮節。《周禮·春官·大宗伯》中，“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喪禮哀死亡，以荒禮哀兇札，以吊禮哀禍災，以襘禮哀圍敗，以恤禮哀寇亂。”其中代表詞匯有“三獻”、“酌獻”等。

三獻：

《夢梁錄》原文：“上詣殿上東南隅，面西立，行三獻，獻牲牢”、“親王行三獻禮畢”、“差侍從三獻官”等”。查之文獻，“三獻”有如下詞義：

首先有祭祀時獻酒三次之義，分別為為初獻爵、亞獻爵、終獻爵，合稱“三獻”。《儀禮·聘禮》載：“薦脯醢，三獻。”（舉行聘禮時）籌備好佐酒的菜肴，進行三次獻酒。又《后漢書·百官志二》載：“光祿勛，卿一人……郊祀之事，掌三獻。”至宋代王禹偁《南郊大禮》詩之三云：“三獻欲終侵曙色，百神齊下散天香”。皆為“獻酒三次”之意。

其次，含三種祭品之義，就是生肉、煮得半熟的肉、完全熟的肉。宋代沈括 《夢溪筆談·辯證一》中，《祭禮三獻》載：“祭禮有腥、燖、熟三獻。”詞句中，可知，“三獻”為生熟程度不同的三種祭品。

最后，義為三次呈獻。唐代韓愈 《孟生詩》詩：“卞和試三獻，期子在秋砧”，即卞和試著三次獻璞玉。

《儀禮·士虞禮》記載了周朝時期士虞階層的喪葬禮儀，有“賓長洗繶爵，三獻，燔從，如初儀”。賓客之長洗過的口足帶有篆文的酒杯后，（用酒杯）三次獻酒，焚燒，和主人獻尸的儀式一樣。后《全唐文》中亦有“已后每緣禘祫，其常享以素饌，三焚香以代三獻”表明唐時祭祀禮儀同樣繼承了前面的獻酒三次的儀式。該詞匯于宋后仍有沿用，明代何景明《送石秀才下第還趙州》詩：“荊玉已三獻，冀羣當一空”中，即和氏璧已獻了三次，希望還是落空。

“三獻”作為《夢梁錄》中關于祭人鬼的禮俗詞匯的代表詞匯，三次出現，并有專門的祭祀人員進行祭祀禮儀的主持。要之，“三獻”于《夢梁錄》中當為“三次呈獻”義。

酌獻

《夢梁錄》原文：“內庭欽先孝思殿亦奉神御，主上每日炷香，凡朔望帝后忌辰節序，皆親行酌獻之禮”。查之文獻，“酌獻”有如下詞義：

首先，義為酌酒獻客。《禮記·仲尼燕居》：“子曰，師，爾以為必鋪幾筵，升降酌獻酬酢，然后謂之禮乎？”即，孔子說，你以為（招待客人）時一定要準備幾桌酒宴，舉起放下間酌酒獻客，賓主相互敬酒，這就叫禮嗎？“酌酒獻客”之義在后來的典籍中尤可見。如清歸莊《祭吳母王夫人文》載：“今年夏五，七十良讌，遠近親串，登高酌獻。”在該處，為祭拜母親七十陰壽，與親戚一起登高飲酒，共抒心懷。

其次，義為設樂供神。《新唐書·禮樂志十一》曰：“六曰《壽和》，以酌獻、飲福。”就是說，第六支《大唐雅樂》為《壽和》，以此樂來設樂供神，儀式結束后，飲食供神的酒肉，以求神賜福。

《儀禮·士虞禮》中有“尸即席坐，唯主人不哭，洗廢爵酌獻尸”。此處尸，則是祭祀時代死者受祭的活人。《儀禮·士虞禮》載，代死者受祭的活人席地而坐，只有主人不哭，洗凈無足的酒爵，斟酒后獻給“尸”，讓他漱口。“酌獻”出現的地點是在喪葬儀式，由此可見，對于死者，尤其是具有一定社會身份的人們士虞階層，通過洗滌無足酒杯來向死者酌獻，這是為了撫慰死者靈魂。因此，“酌獻”在《儀禮·士虞禮》便有酌酒獻客之義。后在清翟灝作《通俗編·神鬼》曰：“今謂設樂供神曰酌獻。”此處給“酌獻”進行解釋，把設樂供神的儀式稱為酌獻。而在宋代，歷史典籍《宋史·徽宗紀二》：“乙酉，詣宮酌獻”和宋范成大詞《祭灶詞》中“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酌獻”的用法也是做設樂供神之義。由此可見，“酌獻”之義不是一成不變的，經歷了由酌酒獻客到設樂供神的意義轉變。而在《夢梁錄》中，為了帝后忌辰，皇帝為表敬意而向其獻酒是說得通的。

要之，“酌獻”于《夢梁錄》中當為酌酒獻客之義。

二、小結

在古代，人們對自然現象無法解釋，寄托于上天。上天不僅給了他們精神的寄托，也是統治者權威之所在。古代倫理制度下，廣闊的中國得以秩序化、統一化。對于禮俗，上至倫理制度，等級劃分，下至婚喪嫁娶，均處在一整套的系統體制管理下。基于本文研究，我們提出如下觀點：

1、禮俗文化的傳承性和時代性并存。歷史的河流不斷流淌，各個朝代在繼承前者的同時，根據各自需要進行創新。禮俗體制得以保存，并不斷豐富和發展，具有鮮明的時代性。

2、禮俗文化的倫理性和生活性并存。禮俗文化規范了人們，特別是上層階級的秩序，將其形而上的同時，落實到具體禮俗中又具有可操作性。文化之所以熏陶人，不僅在于文化強制認同，還在于中國古代人們對宗族意識的認同。禮俗文化得以鮮活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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