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1月28日,首都舉行文藝界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江青在會上號召說:“舊北京市委、舊中宣部、舊文化部互相勾結,對黨,對人民犯下的滔天罪行,必須徹底揭發,徹底清算。”
一場新的批斗中宣部的“閻王”們的惡浪在全市以至全國掀起來了。
11月30日晚,中宣部文革委員會召開全體會議,根據陶鑄、陳伯達關于斗爭陸定一的指示,討論斗爭陸定一的問題。“大家認為,陸定一是最頑固、最兇惡、最反動的大閻王,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罪魁禍首,他在全黨全國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一定要“積極組織這場大斗爭,斗倒、斗垮、斗臭這個反革命修正主義頭子”。會議決定由部文革委員會直接領導這場斗爭,成立斗爭陸定一工作小組,做具體組織工作。并根據陳伯達的批示,在斗爭大會之前展出陸定一地主家庭罪惡史,“揭露這個反革命修正主義頭子的罪惡歷史”。(參見中央宣部文化革命委員會辦公室編印《簡報》第114期,1966年12月5日)
中宣部在12月間連續召開的三次批斗陸定一的大會上,是把陸定一當作“地主分子”、“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陰謀搞“反革命政變”的“反革命修正主義頭子”來胡批亂斗的。
陸定一:“我不反對毛主席,不反對毛澤東思想”
12月9日晚,中宣部和《紅旗》雜志社全體同志舉行“斗爭反革命修正主義大頭目陸定一”大會。參加大會的還有中央編譯局的同志,以及從無錫市五一中學來京送抄家材料的紅衛兵。
這次斗爭大會,是他第一次被拉出來在如此廣大的群眾范圍內公開批斗。接著,在10日晚、11日晚,又連續開了兩次斗爭大會,每次都長達四、五個小時。為安全起見,有兩次批斗會是在部外軍隊的禮堂進行的。
第一次斗爭陸定一大會,陶鑄出席。大會主要揭發批判了陸定一三個方面的所謂“罪行”。
一是說陸定一是“混入黨內40年的階級異己分子,是官僚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又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地主分子”。主要根據是無錫五一中學紅衛兵從陸定一無錫老家抄家抄出的一些材料,如祖上的畫像、地契、分家時的字據等。在分家時,早已離家參加革命的他也曾分得一份田產、幾千塊銀元,這樣他就被誣為“不折不扣的地主分子”了。他在會上坦承,錢他是拿了,但都交給了黨組織,作為八路軍駐南京辦事處的經費使用了。
二是說“陸定一、嚴慰冰反革命夫妻黑店實行極端殘酷的階級報復”。從會上揭發的情況來看,嚴慰冰對工作人員的一些不妥的做法,陸定一并不知情,他聽了大家揭批的一些事情后,左一個“道歉”,右一個“有罪”,倒也痛快,一條都沒有反駁。
三是說陸定一“瘋狂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說他從1954年起,就打著“反對個人崇拜”的旗號,猖狂攻擊毛主席。他在1956年7月說:“看到蘇聯的例子,我感到官僚主義、思想僵化是最危險的東西。特別是在北京的人了解實際情況太少……而且由于我們做了很多好事,于是聽到的是一片萬歲聲。這樣就會閉塞起來,聽不到批評的意見……人家不講話,我們就耳不聰,目不明,再過若干年就變成木乃伊了。”1956年11月20日至23日,他在15個省市宣傳部長座談會上說:“社會主義可以有斯大林獨裁制,也可以有民主的辦法。以為我們的社會中不能產生專制主義,不對。一旦產生以后,權力比秦始皇、希特勒的權力還大。”1958年3月20日,他在征求《對宣傳文教工作的幾點意見》(草案)的意見座談會上說:“斯大林在某些制度環節中出了毛病,所以生產下降。”1964年6月23日,他在共青團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說:“斯大林的時候,他一個人說了算,別人都不做獨立的調查研究,沒有獨立的見解,只要會背斯大林如何講就算。”他在1962年七千人大會上說:“我們黨如果沒有群眾路線,是要亡黨的。”“黨沒有群眾路線,就像國民黨,名為共產黨,實際是國民黨,以黨治國,一個黨,一個領袖,一個主義,一個政府。”但陸定一在會上拒不低頭認罪。他的頭被“造反派”摁下去,但只要對方稍一松手,他就昂起頭高喊:“我不反對毛主席,我不反對毛澤東思想!”
陶鑄在大會結束時的講話中說:“我們同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澤東思想的反革命修正主義頭子陸定一的斗爭,是一場十分嚴重尖銳的階級斗爭。陸定一統治舊中宣部21年,一貫是陽一面,陰一面,反對毛主席,反對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彪同志。他同彭真、羅瑞卿、楊尚昆結成反黨黑幫集團,陰謀篡黨、篡軍、篡政,罪大惡極。徹底揭發他們,徹底打倒他們,對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如果他們的陰謀得逞,我們的國家就要變顏色了。”陶鑄號召全體革命同志再接再厲,把斗爭“大閻王”陸定一的仗打到底,一定要徹底取得勝利。并警告陸“必須俯首認罪,徹底悔改,爭取重新做人”,否則“是死路一條”。不知此時的陶鑄對陸定一“現在是什么人”是否已經真的認識清楚了。但話說得夠狠,夠勁。那時,不論由哪個在臺上的大人物來講,大概都會是這一套。
陸定一對大會上對他的無理的批判極為氣憤。10日上午,審查委員會逼他交待所謂彭、羅、陸、楊“反革命政變”問題,交待所謂“反對派”的名單。陸定一大怒,拍了桌子,提出抗議,怒斥這是對他搞“逼供信”,搞“左”的“擴大化”。他宣布從這天下午開始絕食。他給家人寫下遺囑,說:“我犯了很多錯誤,對不起毛主席、黨、全國人民和世界人民。但我不是反革命。”自己“死得冤枉”,“死不瞑目”。他堅信,自己的“冤枉總會昭雪”。這位年過花甲的硬漢,當晚拒絕進食。但中宣部批斗他的大會照樣進行,他仍舊被押來參加對他的第二次斗爭大會。
這次大會著重批判了他四個方面的所謂“罪行”。
批陸定一反對簡單化、庸俗化、形式主義及允許有“反對派”、“黨這些年來犯了‘左’的錯誤”
一是說他“一貫大反毛澤東思想,大反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群眾運動”。說陸定一早在1958年就攻擊毛主席著作不是普遍真理,只是為理解馬列主義的普遍真理“提供鑰匙”。1959年1月,他不贊成北京大學學生要求聯系實際進行哲學教學的意見,說“許多人連馬克思主義都不看,只看《矛盾論》、《實踐論》,這是不行的。不能要求學了哲學,馬上就用,沒有這樣的事情。”1960年,他提出不要講“毛澤東思想是當代馬列主義的頂峰”,反對毛著學習中“簡單化”、“庸俗化”、“實用主義”、“形式主義”。這個問題,在文革中構成了中宣部天字第一號“滔天大罪”,涉及部里許多位部、處(局)領導同志,聞名全國。

說陸定一和中宣部反對學習毛主席著作,是不符合事實的。事實是,當林彪提出“頂峰論”,說“毛澤東思想是當代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的頂峰”時,陸定一說,這種話讓后人去說,如果說馬列主義發展到了頂峰,豈不等于說它再也不能前進、再也不能發展了嗎?他對林彪搞的那個《毛主席語錄》,宣揚的那套“帶著問題學,活學活用,學用結合,急用先學,立竿見影”的學習方法,也覺得不大對頭。他認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是科學的世界觀、方法論,還是應當學習它的精神實質,把理論與實際結合起來去處理問題和解決問題,不是背上幾句毛主席語錄,到處貼上個“毛澤東思想”的標簽就是毛澤東思想了,問題就能解決了。他多次講過,學習毛澤東思想,不是把它當作偶像,不要把它看成包羅萬象。毛主席沒有研究過物理、化學,怎么能用毛澤東思想去研究物理、化學?貼標簽把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貼糟了,貼標簽壞得很。貼標簽,好像義和團差不多,念了一個咒,就刀槍不入一樣。這一次乒乓球賽,星野到后來輸得不得了,他想翻回來,頭上扎了一塊布,里邊有個菩薩。現在把菩薩換成馬克思在那里,行不行?這不是迷信嗎?他不會救你的。不要貼毛澤東的標簽,也不要貼馬克思的標簽。他在中宣部的會議上多次講過上述這樣的意見和看法,部、處領導同志都非常贊成和同意。當時在社會上,學習毛主席著作簡單化、庸俗化、形式主義的風氣很盛行,中宣部行使自己的職責,向中央寫了一個報告,以防止和克服毛著學習中的這種不良的傾向,力圖扭轉由于林彪倡導并得到毛澤東支持而風行的那種不良的學風。這就是我們在前面已經多次提到過的那個報告,全文如下:
中央宣傳部關于毛澤東思想和領袖事跡
宣傳中一些問題的檢查報告中央:
近年來,各地報刊對于毛澤東思想和革命領袖事跡的宣傳很注意,發表了不少的文章,起了很大的教育作用,這是很好的。今后還要加強這一工作。但是,在宣傳中也出現一些缺點和錯誤。現將我們最近檢查的部分有關報刊書籍中發現的問題報告如下:
(一)在對于毛澤東思想的宣傳中,存在著簡單化、庸俗化的現象。有些文章把某些科學、技術方面的創造、發明或發現,簡單、生硬地和毛澤東思想直接聯系起來,或者說成是應用毛澤東思想的結果。例如,去年1月25日“體育報”刊登的“莊家富在紅專道路上前進”一文,在介紹乒乓球選手莊家富去年躍進規劃時說:“讀透毛澤東選集的戰略戰術部分,創造獨特的中國式橫拍打法。”去年7月16日“健康報”的社論,把治療慢性病的一種方法即“綜合快速療法”,說成是“從理論到實踐上應用了毛澤東同志的矛盾論學說”的結果。
在有的出版物中,把毛澤東同志的戰略戰術思想,牽強附會地和醫治疾病直接聯系起來。例如去年10月遼寧美術出版社出版的“雄心壯志”一書,宣傳旅大市第二醫院內科醫生徐志運用毛澤東思想創造了醫治癌癥的方法。其中說:“王梁氏的病情所以嚴重,是由于身體十分虛弱,病毒抗藥力量強,這也正是敵強我弱的表現,為此得采取游擊戰術的服藥方法才能有效。”于是他就根據“停停打打”的游擊戰術,采取所謂服服停停的游擊服藥方法,給患者服藥,“先吃兩天,再停兩天,讓病魔摸不到服藥的規律”。去年10月6日“中國少年報”刊載的“跟毛主席走就是勝利”一文,對于這件事情也作了同樣的宣傳。
有的出版物,甚至把一些錯誤的措施不適當地說成是毛澤東思想的運用。例如,1959年4月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番禺南村農民學理論”一書,介紹農民學了“矛盾論”以后,為了解決缺乏肥料而拆了許多泥屋時說:“矛盾擺出來后,經過辯論分析,瓦崗社員亞娣就運用了‘矛盾論’的原理對兒子說:保萬斤和缺肥是當前生產的主要矛盾,拆泥屋和個人生活有困難是次要矛盾,次要矛盾要服從主要矛盾,這樣就打通了兒子的思想,拆了自己的房屋。”
(二)在宣傳革命領袖事跡的出版物中,有的文章所寫的事實不真實。例如,1958年7月1日“中國婦女”刊登的“毛主席來到我們的養豬場”一文,就完全是虛構的。同年7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主席在群眾中”一書,選用了這篇文章。1958年8月“宣教動態”第九十一期,曾指出這篇文章是“客里空”的假報道,當時全國婦聯也給各省、市委宣傳部發了通知。1960年5月“內蒙古婦女”雜志刊登的“毛主席關于婦女運動的語錄”,仍然摘錄了這篇文章的內容。去年12月27日,人民日報第七版的一篇“永遠要做群眾的小學生”一文又引用了這篇文章的內容。有些文章不從政治上著眼,去描寫領袖的作用和特點,而是過多地描寫生活瑣事。1959年4月16日“新觀察”上的“在毛主席身邊”一文,作者把一些毫無意義的生活瑣事也寫進去了。在一些描寫領袖革命事跡的作品中,還發現有借描寫領袖來標榜自己,渲染自己,吹噓自己等錯誤和缺點。
宣傳毛澤東思想和革命領袖事跡,是一件十分重大、嚴肅的事情。今后應當加強這一工作。但在宣傳中必須防止上述各種錯誤和缺點,以免造成政治上的損失。希望各地黨委和中央有關各部黨組督促報刊書籍出版部門,認真對待這一工作,并將過去已經出版的出版物(包括革命回憶錄)進行一次檢查,分別各種錯誤、缺點的情況和程度,加以處理。有的應該停止發行,有的應加修正后才能再版。今后各地報刊書籍出版機關,在發表這類文章或出版這類書籍時,一定要經過省(市)委或中央有關各部黨組的審查。當否,請予批示。
中央宣傳部
1961年2月23日
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彭真都在這個報告上劃了圈,并于3月15日以中央的名義轉發了這個報告,中央在批語中明確表示:“中央同意報告中的意見。”此件發至縣團級。
可以看得清楚,這個文件反對學習毛澤東著作中的“簡單化”、“庸俗化”、形式主義的傾向是完全正確的。陸定一當然不是也不會反對工農兵群眾學習毛主席著作,而是提倡用科學的態度對待馬克思主義,用科學的方法來學習毛澤東思想。延安時期的毛澤東是反對“言必稱希臘”的,現在的毛澤東卻喜歡“言必稱毛澤東”,林彪主張的那一套可謂“正合朕意”。當時,這個文件的確是對著林彪主張的那一套來的。這樣我們也就不難理解,林彪為什么對陸定一那樣切齒痛恨,毛澤東也非要把他打翻在地,把中宣部砸爛不可了。
二是說陸定一“是反對和限制大量出版毛主席著作的罪魁禍首”。基于當時經濟困難的情況,為保證質量而采取的措施,根本不是什么“罪行”,而且事情都是下面的同志操辦的,現在要把賬統統歸到陸定一的頭上,其罪名當然不能成立。
三是說陸定一“同赫魯曉夫、彭真一唱一和,大反三面紅旗,惡毒攻擊黨中央和毛主席”。說他攻擊總路線“鼓足干勁,力爭上游”是“主觀精神”。“‘亂、糟、偏’,至少用一個‘亂’字。教育如此,別的也如此。”他認為人民公社化運動是有錯誤的,“搞得問題很多,不可收拾,糾正起來花很大力氣”。他說:“自留地是個好東西”。“現在都提出翻案,胡風提出翻案,農民提出土地回家等等,這不單是富裕中農主張,中農主張,我們黨內也有人主張。因為三面紅旗不紅嘛,搞得沒飯吃。一定要改正自己的錯誤。如果不改,這無產階級專政都得翻掉。我們自己千萬不要變成拉科西。”“社會主義建設的經驗這幾年還不夠,可是這幾年‘左’傾錯誤的經驗夠了。”“有一股風氣,過渡到共產主義越快越好。實事求是,調查研究少。客觀地回顧我們過去的工作,有的是沒有經驗,有的是亂搞,只看到一面,沒有看到第二面,理論水平是大問題。”“過去只講成績,不講困難。這樣情況再搞幾年亡國就是了。”“‘九個指頭與一個指頭’(毛澤東語),這一個指頭也真爛得差不多了,爛狠了也會死人!”“‘一個指頭’可能是杜勒斯的癌癥”。“長征時,最后,連電臺都丟了,和第三國際失去聯系,遵義會議才開得成。我們現在還沒到這一步,要到東西都丟光了,才能覺悟過來。”“要告訴我們的黨員和兒子、青年,要準備倒霉,準備沒有褲子穿!路線錯了,要倒霉!”他“大講三次‘左’傾路線的‘教訓’,大講反‘左’比反右難,大講所謂歷代‘亡國’的‘教訓’,等等。”他提出:“1958年以后,中央犯了些什么錯誤,向干部講清楚,你不講人家也會講的。把文件翻出來,看看講了些什么錯誤的東西,講清楚吸取教訓,是不是路線錯誤。”他認為,我們黨這些年來犯了“左”的錯誤,建議中央應搞個反“左”的文件。
四是說他在1962年七千人大會上說的“反對派”,“是一個反黨反中央反毛主席的大陰謀”。陸在這次大會文教小組會上有個發言,提出“黨內不僅要有反對的人,還要有反對派”。“在桌面上做反對派是可以的,是好的。有時皇帝還允許反對派。唐太宗有一個魏征,就是專門同他作對立面的……反對派講話,聽起來味道不是那么好的。不是什么英明領導之類,而是戴點帽子,打點棍子。”他還提出要實行“新經濟政策”,改變我國經濟落后的狀況。斗爭會上不講事實根據,胡亂上綱批判說,陸在“政治、經濟、組織等各方面,提出這樣一套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主席的反革命政治綱領”,就是直接為“彭、羅、陸、楊反革命政變集團鳴鑼開道,就是反革命顛覆活動!”現在,世人皆知,民主的基本內容或原則之一就是允許“反對派”,陸定一主張應當允許有“反對派”并不是一件壞事。1956年6、7月,他在部分省委宣傳、文教部長座談會上提出,“我們必須把資產階級自由這面旗幟完全拿到手”。他在部辦公會議上說,我們的人民代表人大會是“議會”,“應該對政府唱對臺戲”。他的這些意見,今天看來無疑都是正確的。但是,當時在強大的政治壓力下,他迫不得已,只好承認自己犯了“路線錯誤”。但對所謂“彭、羅、陸、楊反革命政變集團”的指控,他表示堅決反對。他說:“我不曉得有什么反黨集團”;至于什么“搞顛覆活動”,他說:“我既沒有這個志愿,也沒有這個膽子!”
批斗會上,陸定一有時不免滿頭大汗。當時有種說法,說是因為批到了他的痛處。事實恐怕并非如此。年過六十的他,在絕食的情況下,站在臺上連續接受長達數小時的激烈的批斗,還不時有人上去強制摁下他的頭,要他低頭認罪,在不斷的折磨下,他會不會有點虛脫呢?
說陸是嚴慰冰匿名信的“主謀”,攻擊葉群就是攻擊“林副統帥”、攻擊“偉大領袖”
11日早上和中午,陸定一繼續絕食。看守所長急了。晚上陸定一還要參加斗爭大會,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經他一番好言規勸,陸定一這才勉強吃了幾口上會。
當晚的斗爭大會,又集中批判了陸定一在三個方面的所謂“罪行”。
一是批判陸定一“瘋狂攻擊林彪”。還是嚴慰冰寫匿名信那件事。說從1960年到今年1月,“嚴慰冰用最惡毒、最下流、最反動的語言,寫了數十份攻擊林彪同志的反革命匿名信,其中半數以上是用明信片寫的,實際上是在廣泛散發反革命傳單。”并誣陷陸定一說,嚴的這一切都是在陸的“指使下”干的,陸定一是嚴慰冰現行反革命活動的“主謀者、指揮者”。至于匿名信的內容究竟如何,怎么“最惡毒、最下流、最反動”,仍舊一點具體情況也沒有透露;陸定一怎么是她的“主謀者、指揮者”,也沒有提供任何具體的事實依據,只是說嚴慰冰寫信時陸定一在家,因此他就是嚴的“主謀”、“主使”和“指揮”。對這種指控,陸定一矢口否認。
二是批判陸定一“是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的總根子”。大會說陸定一“一貫反對毛主席親自制定的文藝方向,反對毛主席對文藝工作的指示,指使周揚、林默涵在文藝界推行一條修正主義的文藝路線,在文藝領域里實行資產階級專政。”主要“罪證”是,《文藝八條》是根據他的意見最后修改定稿的;“文藝界的三股妖風”,即“反題材決定論”,“全民文藝論”,“大捧三十年代文藝”,都是從他那里刮起來的。他講過這樣的話:“對文學藝術來說,黨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為工農兵服務,今天來說,也就是為包括知識分子在內的一切勞動人民服務。”“文藝上要分有益、無害、有害三種。無害就是有益又有害。有益的,這是我們的方向。但是我們的政策不能只是看到這些。我們還是要看到無害的東西,這是中間的。政策要從這里出發。”“讓他們自由,有益無害。”“最大的格格就是不反對社會主義”,在題材、創作方法、流派上要給作家藝術家以“充分的自由”。他不贊成否定建國以來文藝工作的成績,說:“現在連戲劇也是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吹毛求疵,搞得什么事都不能動。”“舊戲我看還可以演,演舊戲《蔣干盜書》,也是教育群眾。我們還要借別人的頭腦,甚至地主的頭腦。”“光會斗人,這可危險。有的人一搞就給戴資產階級的帽子,帽子多得很,檢討,不行,再檢討,還不行……這是王明的辦法。”“打擊面越小越好。不要擴大打擊面,不要斗紅了眼睛,不冷靜。”“群眾運動需要頭腦發熱。頭腦發熱就會發生片面性。”“不要搞得文章不敢寫了,課也不敢講了,動也不敢動了。”他講出的這些,至今看來仍然沒有哪一條不對,可在當時卻同樣條條受到了批判。就連他寫于1956年的受到黨中央、毛主席和全社會高度評價的著名文章《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也受到了不公正待遇。陸定一受到眾口一詞的聲討,對這些問題的批判,他已經看慣了、聽慣了,你們愛怎么批就怎么批吧,懶得去作辯駁,他應付說:“我推行了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不過,他又申明:“我文藝管得少,沒有資格當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的祖師爺。”不無幾分幽默。
三是批判陸定一“是反革命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祖師爺”。陸定一從上世紀50年代末期到60年代初期,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抓教育。他的主要思想是學制要縮短,中小學實行9年或10年一貫制教育,并就這方面的改革進行了一些試驗,如創辦北京景山學校等。他主張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學生不僅要有書本知識,還要有生產斗爭的知識,學生要學會用腦來勞動,也要學會用手來勞動,這就是培養“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學生要多讀書,絕對不能因為參加生產勞動,擠掉上課讀書的時間。他從當時農村學生小學畢業后上不了中學,而農村又亟需農業技術人才的狀況,提出了辦農業中學的主張,兩年后已招生200萬,是個利國利民的好主意。1962年8月,他曾簽發過一個中宣部向毛澤東和黨中央的綜合報告,反映教育革命“降低了學生水平,有些學校秩序混亂,大傷元氣”,強調學校要把重點放在搞語文、數學、外語,把政治課放在了次要的地位。在當時,這是一個重要舉措,一直影響至今。此刻,陸定一處于被告席,誰能想到呢,他在發展教育事業方面所付出的心血,居然也成了他“反對毛主席”的“罪行”。陸說:“在教育上想搞一個傳至萬世的東西不可能。對教育方針有不同意見,在黨內是可以的,在黨外也允許反對,不能壓。教育方針要靠子孫做結論。”會上批判說,這就是“煽動牛鬼蛇神起來反對”毛主席提出的黨的教育方針。陸說:教育有“雙重目的”,“第一個目的是培養接班人,就是‘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第二個目的是提高國家科學文化水平,培養一批無產階級的科學家、工程師、文學家、教授等等。”會上批判說,這就是“妄圖培養一批高踞于勞動人民頭上的精神貴族,實行資本主義復辟”。陸說:學生學習毛主席著作,要貫徹自覺自愿的原則,“不要強迫命令”,“不要采取任何組織措施”,“不要搞大呼隆”。會上批判說,這就是“極力反對學校開展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的群眾運動”。陸說:“學校和解放軍不一樣,學校要求不能那樣嚴格,吹一聲哨子就學毛選。學校的政治工作不能照抄解放軍的。”會上批判說,這就是反對全國都要學習解放軍。陸說:“沒有立,就不要破”,1958年教育革命是“亂、糟、偏”,打破了學校的教學秩序,降低了教學質量,教學質量“比不上北洋軍閥時代和國民黨時代的好學校”。會上批判說,這是“惡毒攻擊教育大革命,千方百計維護舊的資產階級教育制度”。陸在1960年全國人大二屆二次會議《教學必須改革》的發言中提出:“適當縮短學制,適當提高程度,適當控制學時,適當增加勞動。”毛主席指示教學要“少而精”,“課程可以砍掉一半”,他認為“少而精究竟怎么樣,少到什么程度?怎么少而精?”“課程改革,第一要專家覺悟,第二要掌握分寸,不要搞得‘左’了,‘左’了不行。”會上批判說,這是“明目張膽”地“拒不執行毛主席的指示,公開反對毛主席”。再就是批判陸定一反對黨對教育事業的領導。陸說過“小知識分子領導大知識分子,無論如何是不行的”,要向知識分子學習。會上批判說這就是鼓吹同資產階級專家、權威搞“階級合作”“國共合作”,“妄圖讓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永遠統治我們的學校”,等等。
熊復在大會結束時講話說:“陸定一瘋狂地反對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和偉大的毛澤東思想的罪惡目的,是妄圖破壞我們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事業,顛覆我們這個作為世界革命根據地的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實行資本主義復辟,把我國拉回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老路上去。三天的斗爭大會證明,階級斗爭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敵人是不會自行消滅的。我們必須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無限熱愛毛主席,響應林彪同志的號召,把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推向新的階段,徹底把陸定一這個反黨反革命分子、地主分子斗倒、斗垮、斗臭,徹底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堅決執行以毛主席為代表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把搗毀閻王殿、建立新的宣傳毛澤東思想的中宣部的斗爭進行到底!”還是時下慣用的那套階級斗爭的惡話、狠話、大話,程式一步不少,套話照說不差。
中宣部批斗“大閻王”陸定一這出大戲到此結束,以后部內再也沒有開過批斗他的大會。
(作者為中共中央辦公廳調研室研究員)
(責任編輯黃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