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諸子教育目的觀述評

【摘 要】春秋末期到戰國時期是先秦時期教育思想發展的一個鼎盛階段，在此期間產生了各種不同的思想流派和有關教育的學說。其中，以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的教育思想尤為突出。之所以會呈現出各種不同的教育主張，根本上是基于諸子對教育目的的認識有著不同的觀點與闡釋，而教育目的是一切教育思想和教育活動的邏輯起點。因此，要了解諸子百家的教育思想，就要先對他們的教育目的進行深入的探討與評價，以期達到以古鑒今的目的。

【關鍵詞】儒墨道法 先秦諸子 教育目的

【中圖分類號】G40-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4）29-0030-03

在深入探討諸子教育目的理論之前，必須先明確什么是教育目的？依據美國分析教育哲學家謝弗勒對教育定義進行的三種區分，即規定性定義、描述性定義、綱領性定義，筆者在查閱關于教育目的概念的若干表述的基礎上，采納描述性定義（即對實際中教育是什么做出回答，是對教育事實的描述）的觀點，對其概念的解釋是：教育目的是培養人的質量規格，亦指教育目的要達到的預期結果，反映教育目的在人的培養規格標準、努力方向和社會傾向性等導向方面的要求。教育目的是教育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它不僅影響著教育和受教育者個人，而且還影響到整個學校和社會教育的發展。

同時，援引兩部權威的教育工具書對教育目的內涵的解釋作為參詳，《中國教育大百科全書·教育》中的教育目的：把受教育者培養成為一定社會需要的人的總要求。教育目的是根據一定社會的政治、經濟、生產、文化科學技術發展的要求和受教育者身心發展的狀況確定的。它反映了一定社會對受教育者的要求，是教育工作的出發點和最終目標，也是確定教育內容、選擇教育方法、檢查和評價教育效果的根據。《實用教育大辭典》中的教育目的：教育要達到的標準或結果，它規定通過教育要把受教育者培養成什么樣質量和規格的人。在教育方針中常常包含著對教育目的的表述。教育目的是教育工作的出發點和歸宿，也是檢驗教育工作的尺度。它對教育制度的建立，教育內容的確定和教育方法的選擇具有指導作用。教育目的的提出是由一定社會的政治、經濟制度決定的，同時也受制于一定社會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反映了一定社會對人才培養的總要求。在這一總要求指導之下，各級各類學校要根據自己的具體任務確定相應的培養目標。

從上文的各種對教育目的的表述方式中不難看出其中的共性，即教育目的首先是指向人的培養，然后再延伸到其與社會發展的辯證關系。由此可見，教育目的對個人與社會發展具有導向作用。先秦諸子的教育思想中對教育目的的論述可謂五彩繽紛，雖歷千年，經久不衰。可見這其中具有符合人類教育活動本質和基本規律的理念，而這些理念與當今對教育目的的普遍認知從根本上相吻合，只是在具體的觀點上各有異議。

在應試的指揮棒下，我們的教育已經暴露出諸多問題，追根溯源，問題本質上在于教育目的是什么，怎樣達到教育目的。作為教育活動的出發點和歸宿，教育目的難辭其咎。要回答當今教育的問題，回溯古代，再讀先哲先圣們的智慧瑰寶，無疑是一個有價值的思路。因此，筆者將對先秦時期儒、墨、道、法四家代表人物的教育目的理論進行梳理，并嘗試從中萃取不同于既有認知的新見解。

一 儒家的教育目的觀

孔子提出的德才兼備的從政君子人才培養要求，簡言之，即“學而優則仕”，此話雖出自其學生子夏之言，但實際上代表了孔子的教育觀點。準確地說，“學而優則仕”是指學有余力（“優”在當時古漢語的用法中應解釋為“有余力”），而后做官。孔子把學習作為做官的先決條件，把學習作為通向做官的途徑，培養官員成了教育的政治目的。在這種理念的指引下，讀書和做官聯系在一起，做官成了人們學習的動力，使得教育成為封建統治者網羅人才的工具和維護統治的手段。“學而優則仕”的提出，反映了封建制度興起時的社會需要，成為當時知識分子積極學習的巨大推動力量。同時，“學而優則仕”與“任人唯賢”的理念相結合，為封建官僚制度的建立準備條件，它適應了社會發展的要求，反映了一定的規律性，直到當代依然還有實際意義。孔子培養統治人才的教育目的對后世的學校教育和科舉制度影響深遠。

孟子認為，教育目的就是“明人倫”，教育是通過實現“明人倫”來為政治服務。人倫即人道，孟子認為“人倫”是人的本質。具體來講，“人倫”是五對關系：“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上述“五倫”體現了中國古代社會的宗法關系，目的在于維護上下尊卑的社會秩序和道德觀念。以“明人倫”為中心的教育目的決定了教育內容是以孝悌為主題的道德教育。以倫理道德為基本教育內容，以孝悌為倫理道德基礎的教育，是整個中國封建社會教育的重要特點。

荀子要求教育培養推行禮法的“賢能之士”，或者說具有儒家學者身份且長于治國理政的各級官僚。“大儒”是最理想的一類人才，他們知識廣博，并且能夠“以淺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萬”。荀子認為，教育培養各類人才，要依據德才兼備、言行并重的標準。

從孔子到孟子再到荀子，可以看出儒家的教育目的在繼承中有所發展。孔子強調教育目的在于培養從政人才，且注重人的賢能與才華。而孟子在此基礎上引申出教育的德育目的，并且將德育目的作為實現培養政治人才這一終極教育目的的基礎。孟子將道德教育放在一個崇高的位置上，無疑是在孔子思想基礎上的重要進步。孔子的讀書做官理論具有很強的功利性，著重強調了教育的外部服務功能。相比之下，孟子的要做官、先做人的教育理念則更符合教育活動的本質，教育的首要目的在于育人本身，塑造人的美好品性，只有“明人倫”的人才能做好百姓的父母官，這在當代依然是無可辯駁的公理。荀子的教育目的提出了“大儒”的人才觀，體現了“賢能”的育才標準。同樣是出于培養從政人才的教育目的，荀子比孔子更進一步地闡述了從政人才必須具備的素質，使教育目的的實現具體化，更有可行性。

二 墨家的教育目的觀

“兼相愛，交相利”的社會理想決定了墨子的教育目的是培養實現這一理想的人，即“兼士”。墨子對“兼士”提出了三條具體標準：“厚乎德行”“辯乎言談”“博乎道術”，也就是對道德的要求、對思維論辯的要求和對知識技能的要求。知識技能要求是為了使“兼士”投入社會實踐，有興利除害的實際能力；思維論辯的要求是為了通過“兼士”的“上說下教”，向社會履行其“兼愛”的主張；道德的要求最為重要，這使“兼士”懂得以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為己任。

墨家的“兼士”與儒家的君子在外表和內質上都有很大的不同，表現了完全不同的人格追求，反映了小生產者的平等思想。在戰國時期嚴酷的社會環境下，這種追求和愿望只能是一種不易實現的空想，但這種理想中的平等、博愛精神卻是人類一筆可貴的精神遺產。墨子關注處于社會下層的農民和小生產者的教育權利，蘊含了教育大眾化乃至普及化的思想萌芽，他的美好愿望在當今的義務教育階段已經基本實現，而進入大眾化的高等教育仍將朝著普及化的方向邁進。筆者期待著墨子的教育平等理想能夠在各階段、各級各類教育中全面實現，也希望未來的教育能夠培養出更多出生平民家庭的“兼士”般全面的優秀人才。

三 道家的教育目的觀

道家出隱士，道家的思想不同于儒家和墨家的“入世”思想，道家講求“出世”。所謂老子之隱隱于“道”，要了解道家的教育目的，就必須從老子《道德經》中的核心理念“道”說起。“道”的內涵包含兩個層面：一是宇宙和自然界中的規律，二是為人們所認知自然的規律。老子主張“自然”、“無為”的法則，而“無為”建立在“道”的基礎上，并不是指不作為，而是指依照規律辦事，不亂作為。老子反對“人為”的教育，而主張“無為”之教，本質上是將人的自然屬性擺在首位，這不同于儒墨將人作為社會人來看待，道家把人視為一種自然狀態下的人。由此引申出，老子的教育目的在于教育人成為一個按照規律辦事不亂作為的人，并且貼近自然而生長，純真而素樸，沒有凡塵的襲擾和世俗的浸染。老子主張，教育目的最終回歸于“道”。

莊子與老子的教育思想一脈相承，以“道”作為最終的教育目的。莊子強調，“道”的本質是“天放”，即“自然放任”，放肆自樂于自然之中，使人們完全從社會生活中超脫出來。莊子認為理想的人才不應該去追求左、右、義、對立、競爭等各種差別，要求對宇宙外的事物不去談論，采取不理睬、不評論的態度，以保持內心的寧靜。雖然說這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教育空想，但這種出世的教育思想是寄托在虛無縹緲的“道”的追求。

從德育的角度來看，道家樸素的教育思想對世人的心境具有蕩滌的作用和警示的功能，使人樹立正確的得失觀，避免違背道德法度的行為發生，教給人“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的人生智慧，教人樹立一種不卑不亢的人生觀。簡言之，老莊的教育思想歸于拙樸，卻蘊含著低調而深刻的為人處世之道。道家的教育思想在中國兩千多年封建社會的教育史中，真正能彌補儒家教育思想的不足，揭露封建禮教對人性的異化，對國民思想性格的形成產生深遠影響。因此，應該辯證地看待“出世”的道家教育理念。

四 法家的教育目的觀

韓非子在教育培養目標上具有強烈的實用功利的色彩，他反對“所養非所用，所用非所養”，他基于推行封建“法治”的需要，繼而提出了教育的目標是要培養“智術之士”“能法之士”“耿介之士”。他對上述三類人才的培養，分別提出了不同的具體要求。韓非子認為，“智術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以燭其私”，即智術之士必須要有遠見卓識，能明于事理，諳于世故；“能法之士，必強毅而勁直，以矯其奸”，即能法之士必須剛正不阿，立場堅定，敢于斗爭；“不養耿介之士，則海內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即耿介之士必須是光明正大、襟懷坦蕩、無私無畏之人。韓非子認為，如果一個國家的教育不培養這樣的人才，那么這個國家必然破敗衰亡。

法家教育思想的初衷在于維護統治階級的利益，中國第一個封建王朝秦朝，就是采用了法家思想作為統治思想，一定程度上對社會的穩定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就教育而言，無法達到儒家、墨家的思想造詣，畢竟法家的教育目的是建立在法治論的基礎上，而非儒家的道德論與教育論。雖然法家的教育思想帶有很強的工具性，為一定的政治、經濟服務，但若拋開法家在強制推行法治教育上的思想的片面性和一些極端的行徑，單就韓非子所提出的教育培養目標而言，在某種程度上是經世致用的。韓非子認識到治國之才應具備的基本素質，筆者將其上述觀點概括為教育應當培養具有智慧、勇敢、正直品質的治國人才，培養人才的模式在本質上與儒家所提倡的德才兼備的人才觀是一致的。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所處的時代背景和面臨的社會問題，韓非子的教育觀念難免有急功近利之嫌。因為主張“人性利己”，韓非子在教育理論上存在明顯的局限性。主要表現在他認為“民智，不可用”，這是由于他在社會觀方面把歷史的發展看成是少數圣人的創造，這是唯心主義的。盡管如此，韓非子的教育理論仍不失為我們民族遺產寶庫中的珍品。

五 諸子教育目的觀的當代闡釋

任何的教育思想都是時代的產物，都是特定的社會政治經濟的衍生物。先哲們的教育智慧之所以成為經典，在于他們的思想具有能夠現代化、當代化的普適價值，抓住了教育的本質：育人和育才。

從儒家、墨家、道家、法家的教育思想不難看出，教育分為入世和出世兩種傾向。除了道家主張出世，儒家、墨家、法家都以入世的姿態進行教育。所以，入世教育是主流觀點。所謂入世，就是教育積極參與社會生活，為國家的政治經濟服務，教育要為建設社會、改造社會、服務社會、促進社會發展做出貢獻。他們理解的教育不是象牙塔里的教育，而是積極投入的國家事業、社會事業，與外界聯系密切的一種培養人才的社會活動。所以在培養人才的規格上，呈現出了相似性，典型的特點就是培養官吏，即統治管理人才。真才實學和品行優良是諸子要求治國人才所應具備的共同品質。與此同時，我們也不應忽視道家回歸于“道”的教育理念，剔除消極避世的一面，將道家的教育理念中積極的部分與入世的理念相結合，使教育目的的達成更加平衡，獲得一種“張力”，從而讓人才的培養模式在修身與治國之間形成一種合理的融合，避免顧此失彼而偏向某一方面。值得警惕的是，教育發揮發展個體和建設社會的功能時，不能片面走向工具化，急功近利的教育不利于長遠的發展，長此以往對個體道德修養的培育尤為不利，將導致人口素質的整體下滑。一時的繁榮無法掩蓋丑陋的人性所埋下的隱患，如果社會以不健康的模式運轉，最終將走向衰敗，那么功利性的教育無疑要承擔巨大的責任。當下的應試教育已經給國人敲響了警鐘，國民素質的普遍下滑，源于道德因素的社會案件頻頻發生，不得不讓我們重新審視與思考，當前的教育應該如何在功利化的行進道路中“剎住車”？如何防止“入世”的教育變成“出格”的教育？

另一方面，在先秦諸子的教育目的觀中，出現了以墨家為代表的樸素的教育平民化的教育平等觀。從歷史進程上看，教育平等的觀點領先于整個封建等級社會。今天，出生社會底層人民的子女已經獲得了義務教育的權利，似乎平等化的教育目的已然實現。然而，如果從資源配置的角度看，出生在不同家庭的孩子所享有的教育資源卻是大相徑庭，尤其在高等教育的入學機會上存在顯著差異。一些學者指出，隨著高校收費制度的推行，近年來低收入家庭子女在高校中的比例有下降的趨勢，高等教育機會分布越來越傾向于高收入家庭子女。因此，如何在質上實現教育的內在平等，是我們這個時代賦予教育平等目標的新命題，需要引起教育決策者的重視。

教育是伴隨人類發展永恒的活動，當教育發展遇到瓶頸時，不妨回溯一下古人在教育活動中所總結出的智慧，其中蘊含的名言至理能讓今人的困頓得到有效的啟示。先秦諸子的教育理論雖然距今悠久，卻仍是帶領我們走出迷局邁向光明的指路明燈。一切合理的古代教育史都是當代教育史，將古人的教育理念重置于當代的教育語境之中，我們將得到嶄新的收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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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龐遠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