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出口在哪里

也許齊澤克的評價有些過高了，但至少賈樟柯有勇氣和手段把很多人不愿意面對的東西統統挖出來，加上自己的敘事和情懷，燴成一鍋賣相一般但值得入口的菜。過去十年，賈樟柯拍了《世界》《三峽好人》《東》《無用》《二十四城記》和《海上傳奇》，一半是電影，一半是紀錄片，大巧不工的畫面風格依舊真實，票房慘淡但在國外收獲大量口碑。

2012年賈樟柯拍了《天注定》，記錄他眼中四處蔓延的“壓抑焦慮情緒”。《天注定》展現了直白而刺眼的暴力，是賈樟柯迄今為止最黑暗的作品。面對質疑，賈樟柯說道：“（在中國）大家覺得如果討論不幸和悲慘的事情，對社會的負面影響很大。這個邏輯很奇怪，電影里你都面對不了，怎么面對現實？”

你如何建立電影人物之間的關聯？

我尋求的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暴力。第一個故事有很強的社會性，資源被壟斷，有人暴富，分配不公，表達渠道也被切斷了，告狀都不知道往哪兒告；第二個故事更精神性一些，在荒廢衰敗的農村，年輕人找不到自我價值的體現；第三個故事，尊嚴成了突發暴力的引爆器；最后一個故事是年輕一代在社會流動中的阻隔。我們能想象一個年輕人剛出來打工的時候，一定是興奮、充滿希望的。但是日復一日面對流水線，重復千篇一律的機械工作，毫無上升希望。這些暴力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大環境下個體的無助，而他們沒有紓解的出口。

對我來說，拍電影是一個很好的出口。我覺得人最大的出口是能把話講出來。整個社會不管哪個階層、哪個職業，如果他的命運遭遇、他所面臨的一切，特別是困境不能被講述、不能被談論，這是特別大的一個窒息和壓抑。

這部電影也有很多充滿柔情的細節，它們和暴力能糅合在一起嗎？

生活不是非白即黑，每個人都有情感生活，它們也能反襯暴力主題，就像煙花一樣，每個人都有美妙的瞬間，但它們抓不住，很快就破滅掉了。

什么事情讓你有了拍它的想法？

看到（鄧玉嬌案中）那幾個官員拿錢抽她的臉（的新聞），我非常難過，怎么能這么踐踏別人的尊嚴。這個行為是一個象征，這些人相信錢決定一切，這種思維模式我覺得是非常有代表性的。生活真的改變了，過去我拍人們在大環境里的壓抑，現在普通人施予普通人的暴力、普通人剝脫普通人尊嚴開始愈演愈烈。

為什么會取名為《天注定》？

名字影響一部電影的主題和氣質。我們想起《水滸傳》時就會想到“替天行道”，有一天我想到“天注定”，因為這是一部關于突發暴力的電影。弱者在實施突發暴力的時候，都有一個自己理解的天道，并不是單純的頭腦發熱。“天注定”有兩種理解：一是天道，我就這么干了；一是疑問，“我的命是天注定的嗎？”前一種是行動，后面是無奈的反問，我覺得挺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