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樂都縣城東南10公里的洪水鎮村南的拉脊山中,有一條曲折幽深的峽谷,名曰石溝,其里端有座佛寺,名曰石溝寺。
我于前年端午節結伴尋訪了石溝寺。
據姜灣村遺老稱,去石溝寺,可沿石溝之東的盤山小路抵達,亦可先進狹窄的石溝,然后向東攀山爬坡而至,相對來說走石溝比走盤山小路艱難費事,現今幾乎沒有人走石溝了。的確如此,那天早晨我們到達石溝口時,看到那些朝覲者、尋訪觀光者都循盤山小路緩緩行走,不見一人從石溝前去。想來也很正常,一般人誰不謀便捷圖省事呢。然而對我這個每天蝸居于狹小辦公室里與舊文件和電腦文檔打交道的人來說,行盤山小路也好,走石溝也罷,都是一次難得的與大自然親近的好機會,都會有一種心靈得到釋放的心曠神怡意趣盎然的感覺。因此我與同伴商定:循盤山小路去,緣狹窄石溝回。
前半段山路很好走,路的兩面是比較寬闊的坡面,有的地方有兩三條路徑,可供行人自由選擇。然而此段路全是上坡,緩緩走了幾分鐘,我和同伴便滿面汗水涔涔,氣喘吁吁,但在明媚的陽光下看著路旁搖曳多姿的小草,觀賞著坡洼里含羞帶笑的小野花,微風徐來,淡淡清香沁人心脾,耳聞著從遠處傳來的一兩聲軟閃閃纏綿綿的花兒聲,一種舒暢、愜意占滿心間,疲累倒在其次了。
我們是于上午8時許開始從石溝口攀山爬坡的,約摸過了十幾分鐘,我們走完了上坡路,踏上了從上坡路接續上的盤山小路。這時我們已經遙遙望見修建于懸崖峭壁上的一座佛殿,遠遠望去,顯得奇巧驚險。走進山灣,這座佛殿即被大山隱沒,走出山灣,這座佛殿又映現眼前,這種情景在行進期間重復過好幾次。走這條小路不像走上坡路那樣累人,但小路極其狹窄、崎嶇,且左靠青色的陡峭山巖,右臨萬仞峽谷(石溝),向下望一眼,頓覺膽戰心驚毛骨悚然。其中有一截小路僅容一人勉強通過,兩只并排站立的腳根本無法擱置,只能一前一后地落腳。就在那截最險要的小路上,我和同伴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走著,左手扶著巖壁,右手臂抬起來平衡著身體,老是提醒自己不去想小路下臨的萬仞深谷,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愈想愈怕,愈怕愈想,因此走得一慢再慢,甚至不是在走,而是在挪動……很早就聽別人說過走此路的艱險,今日算是親身體驗了。走過這截極其險要的小路后,我借助有利地勢登上稍高處回望,這條盤山小路仿若疏疏松松地纏繞附著于山腰間的一條素帶,緩緩前行的人們就像踩踏著這條顫顫巍巍忽忽悠悠的素帶款款行走著,緩緩移動著。回望中我也發現,有的人在走近那截最險要的小路時踟躕多時,最終竟原路返回了。驀然間我想到,漫漫人生之路不就像走這條盤山小路嗎?有時會遇上一些意想不到的艱難,但只要咬緊牙關不氣餒,堅定信心不放棄,不也就挺過去了嗎?一挺過去,不也就看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全新境界嗎?
循盤山小路繼續南行,又走過兩個山灣,大約在上午9時到達了剛才數次望見的這座佛殿腳下。登上幾乎是垂直而立的一架天梯,方能走進這座佛殿——韋陀殿,殿內塑有南海韋陀護法像,但見端坐于蓮花臺上的韋陀身披盔甲,手握寶劍,目視前方,顯得十分威嚴。右面墻壁上書寫著唐代王維的七言絕句《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詩句內容雖然與韋陀的故事沒有什么可聯系之處,也并非此處情景的真實寫照,但在這里讀著這首詩,畢竟讓我擁有了一種淡泊而寧靜的心境。轉身走出韋陀殿,從高高直立的天梯依踏桿而下,看著梯子落腳的窄窄小路和其下的懸崖峭壁,自己恍若就在懸掛在高空的一架軟梯上向下挪動,兩腿發軟。
走下天梯,向南一拐,穿過幾間僧人居住的廊房的檐下小路,在韋陀殿背面的崖壁上便是關圣殿,再向東沿狹窄陡峭的石階拾級而上,經過山門,便可依次到達歇馬殿、大雄殿、觀音殿、鐘亭、百子宮、藥王宮等。剛才走過的廊房和關圣殿檐下小路、石階也極其狹窄,石階異常陡峭,其下也都是萬仞深谷,所不同的是其外沿修有一些低矮的護欄或護墻。殿與殿(宮)之間皆以短小而陡峭的石階相連,攀登這些石階,仿若攀上了一條通往天界的小路,顯得驚險奇巧而又懸乎。這些建筑均依山而建,各抱地勢,前面半壁均為土木結構,筒瓦紅磚,飛檐斗拱;后面半壁均為據山鑿就之洞窟,殿內兩側留有山石自然之狀態,是那種屬于“山上有寺,寺中有山”的獨特建筑。
恰好位于關圣殿之上的觀音殿是石溝寺的主體建筑,該殿一進五間,內塑的觀音菩薩端坐于蓮花臺上,兩旁塑有金童玉女,其身后有“救人難”塑像,右邊石壁間伸出石臂和石手,并鑿有文王百子圖浮雕,兩側墻壁間繪有文殊、普賢壁畫。在幽幽的鐘鼓聲和嗩吶吹奏的緩慢優雅的宗教樂聲中,在桑煙的裊裊升騰中登臨其境,自己恍若被托舉到了遠離塵世的天上仙界,有一種虛而不實似有若無飄飄浮浮忽忽悠悠的感覺。在殿前憑欄俯瞰,那峽谷顯得隱隱約約縹縹緲緲,給人以深不可測之感,雖有護欄可憑,但依然令人心生畏葸不寒而栗。
觀音殿廊前懸掛的牌匾記載著石溝寺的建造及修葺情況。石溝寺為漢族道觀,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1573~1620)。其后石溝寺曾被三次修葺。
后來我們又繞道來到石溝底里,但見溝谷狹窄,兩面山勢崚嶒,巉巖突兀,怪石嶙峋,在此晴空麗日,翹首仰望,但見天光一線,十分壯麗。東面殿閣所在的懸巖陡壁儼然垂掛在藍天白云間,飄浮于云嵐霧靄中。依山而建的殿閣與峭壁渾然一體,就像鑲嵌于陡峭的石壁里。那朵朵白云好像從殿閣里飄浮出來,悠悠地在周圍飄移。那些在殿閣里影影綽綽往來的人,恍若都是踏著白云、踩著青霧的天上仙人。我想,如在星月燦爛的夜晚,那些人們肯定能摘下天上的星星,天上真有神仙,他們肯定能聽到仙人的喧嘩和人間難以聽到的美妙絕倫的仙樂。此時我才感覺到,石溝寺的驚險之狀、奇巧妙絕、懸乎,不從這萬丈深溝的底里仰望觀察是難以全面領略的!
11時半,我和同伴緣石溝踏上了返回的路途。這干涸的石溝里除了兩面石山對峙,石巖疊嶂外,溝里布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石頭,有大如一間房子的,有小似拳頭的;有類似圓形的,橢圓形的,長方形的,正方形的,菱形的,扇形的;有的像臥牛伏于溝旁,有的似雄獅踞于巖崖,有的如駱駝立于溝中,有的巨石之上立著一塊小石,就像大象背娃娃一樣,凡所應有,無所不有。此時,我才真正理解了“石溝”兩字的涵義。在這樣的石溝里行走,其艱難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就在這樣的石溝里磕磕絆絆地行走了十幾分鐘后,原來緩緩呈下降趨勢的溝坡突然出現了一個約有兩層樓房高的懸巖,愣是切斷了我們前行的道路,觀察再三,如此高的懸巖無論如何也是難以下去的。后來我們又從兩面的山崖上尋求出路,我們欣喜地發現,此處東面的山崖總體看來有些坡度,也有人行走過的痕跡,但中間的一段十分陡峭,連人行走過的痕跡也沒有,可喜的是此處為石山向土山的過渡帶,山崖上稀稀疏疏地長著一些蒿草,尤其是在那段最險要的山崖上還橫生著一些榆樹,比拇指粗的枝條茂盛地伸向空中。看著這一情景,出生在湟水谷地農村的我倆憑著少年時代上山挖過蒿草、上樹掏過雀蛋的經驗和膽量,決定冒險闖過去。我倆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兩手輪換著扽著蒿草走上那段“山崖路”,在最險要處扽住榆樹枝條闖了過去,然后又雙手輪換著扽著蒿草慢慢爬下陡峭的山坡,來到下面的石溝里。
從地勢突然下降很多的石溝里回望那段“山崖路”,我還是感到了后怕,總覺得那段“山崖路”的驚險程度是超乎尋常難以描述的。去石溝寺的盤山小路和返回的“石溝路”都如是驚險,難道是在考驗朝覲者和尋訪觀光者的意志和誠意?
選自《青海湖》201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