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女人

在高原，彝族女人是水——似水柔情；

彝族女人是山——堅不可摧。

作為與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血脈相連的全國兩個彝族自治州之一的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這里的彝族女人自古以來善于雕花秀朵，她們的身影被靚麗多彩的刺繡服飾裝點如詩、如畫，自有其迷人的風(fēng)采。

“太陽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來么，火塘?xí)ǖ簦焕滹L(fēng)吹著老人的頭么，女人拿脊背去門縫上抵著；刺棵戳娃娃的腳么，女人拿心肝去山路上墊著；有個女人在著么，老老小小就攏在一堆了；有個女人在著么，山倒下來男人就扛起了。苦蕎不苦么，吃得呢；檳榔不苦么，嚼得呢；女人不苦么，咋個得嘛；女人不苦么，日子過不甜。天上不有個女人在著么，天就不會亮；地上不有個女人在著么，地就不長草；男人不有個女人陪著么，男人就要生病了。天底下不有個女人在著么，天底下就不會有人了?！边@是流傳在云南金沙江峽谷楚雄彝山的一首民族歌謠，幾句簡單的云南方言歌詞，卻精辟描述了高原彝族女人養(yǎng)兒育女的艱辛與崇高，表達了高原彝族女人能哭能笑多情多義的豐富情懷。其實這只是她們內(nèi)在的一面，由于特殊的生存環(huán)境，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彝山女人也有著自己獨具特色的愛美意識。彝族人世代在云貴高原和青藏高原東南部邊緣地帶高山河谷間生產(chǎn)勞作、繁衍生息，神奇秀美廣袤豐饒的土地山川養(yǎng)育了一代代勤勞善良的彝族兒女，孕育出彝族人悠遠的歷史和樸素多彩的民族文化，一年一度美酒飄香的刺繡賽裝比美就是她們富有民族特色外在美的最好表達方式。

今年12月，中國彝族賽裝節(jié)和云南省服飾藝術(shù)展將在楚雄州永仁縣舉行。

每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五是云貴高原彝族一年一度的傳統(tǒng)賽裝節(jié)，每到這個時候，身著色彩斑斕服飾的彝族婦女都要聚集起來參加服裝比美。昨日的賽裝節(jié)吸引了來自各地的千名賓客。由于高寒山區(qū)特殊的居住環(huán)境，賽裝節(jié)為居住分散、平時很難有機會相聚相識的彝族青年男女提供了一個表白愛情的機會，因此可以說是一次最華麗最單純的相親盛會。

云南。楚雄。永仁直苴。

這塊神奇土地被稱為彝族賽裝發(fā)源地，是楚雄彝族保留本民族語言文字、生產(chǎn)技術(shù)、天文歷法、宗教信仰、歷史、文學(xué)、音樂、舞蹈、美術(shù)、娛樂、服飾、飲食、起居、婚戀、喪葬、節(jié)日習(xí)俗最完整原生態(tài)氣息最濃厚最具代表性的地區(qū)，也是云南彝族的縮影，和原生態(tài)文化習(xí)俗風(fēng)情博物館。

賽裝期間，群群身著多彩繡衣的彝族少女翩然而來，紅艷艷的色彩照亮其他所有人的眼睛，賽裝場上人山人海，昆明、大姚、元謀、四川攀枝花等四面八方的數(shù)千名賓客紛紛向賽裝發(fā)源地涌來，匯集到這個海拔2189米的高山之地，喝杯彝家米酒，吃塊蘸滿蜜糖的苦蕎粑粑，在畢摩老人為賽裝節(jié)順利舉行虔誠的祭祀儀式后，各年齡層次的賽裝隊伍手挽手在蘆笙伴奏中，一隊隊依次上場，老人、少女、兒童翩翩起舞，和著悠揚的蘆笙旋律，跳起傳統(tǒng)的彝族“三跺腳”，以優(yōu)美的舞姿展示自己親手刺繡和縫制的服飾藝術(shù)美。仔細觀看，每個人的服裝都是獨具特點，構(gòu)圖、用色互不相同，構(gòu)圖上的繁簡虛實，形象的夸張變形，色調(diào)的對比反差，令人嘆為觀止，慕名而來的賓客沉浸在花枝招展此起彼伏的賽裝歌舞海洋中。

“賽裝賽到日頭落，跳腳跳到月當(dāng)空。”賽裝隊的表演拉開了賽裝節(jié)的序幕，賽裝儀式后，樹滕拔河比賽開始了，隨后人們紛紛把帶來的各色物品在場地上鋪開，有自己手工刺繡的帽子、圍腰、頭帕和鑲花邊的衣裙，還有蔬菜水果、五花八門的小零食小玩意等應(yīng)有盡有。晚霞映照中，熱鬧的賽裝會還沒落幕，繁忙的商貿(mào)小集市又悄悄開始……

楚雄彝族賽裝節(jié)俗稱“服裝節(jié)”，源于一個古老傳說：相傳很久以前，朝里若、朝拉若從月利巴拉來到直苴腹地泥澤薄打獵，發(fā)現(xiàn)這里山清、水秀、土肥，于是感慨地說：“要是在這里種上谷子，一定年年大豐收，吃也吃不完?！彼麄儚澭达嬋畷r，箭筒里滾出三顆飽滿的谷粒，兄弟倆顧不上喝水，趕忙撿起谷種撒到一個泥塘里，祝愿說：“如果這里是鄉(xiāng)親們能夠安居的地方，但愿三顆谷種能長成三大叢，穗頭有馬尾巴那樣粗、那樣長?！焙髞硎滤烊嗽福w谷種發(fā)成三大叢，金黃的谷穗確有馬尾巴那樣粗長。消息傳遍各村寨，許多鄉(xiāng)親隨朝里若兄弟遷到直苴栽秧、種蕎，金秋時節(jié)家家戶戶喜開豐收鐮。朝里若、朝拉若兄弟倆對開發(fā)直苴有功，老年人一心要給他們選擇稱心如意的對象，問兄弟倆喜歡哪個姑娘時，朝里若說哪家姑娘心靈手巧，就和哪家姑娘做夫妻；朝拉若說哪家姑娘能把直苴的山水林木花草繡在衣裳上，就娶哪家姑娘做媳婦。老年人向全村宣布了兄弟倆的擇妻條件，要求全村姑娘于來年正月十五在村旁山頂上、樹林里、青棚下舉行衣裝比賽，讓兄弟倆選擇對象。于是，全村姑娘農(nóng)閑時忙個不停，績麻、紡線、染線、剪裁、縫衣、刺繡……正月十五終于盼來了，一大早，老年人穿著節(jié)日盛裝，小伙打扮得特別英俊，姑娘們穿上親手刺繡的衣裳紛紛涌向賽裝場，朝里若、朝拉若兄弟倆走遍整個賽裝場，盡情欣賞歌舞服飾表演，挑選意中人……

為繼承和發(fā)揚光大美麗、神奇、誘人的民族民間文化，每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五楚雄彝族人都要穿上親手刺繡縫成的新衣聚集比賽、唱歌打跳，年輕人尋找意中人，代代相傳，形成了彝族傳統(tǒng)賽裝節(jié)。

楚雄彝族服飾大多以紅色為主，頭戴“公雞帽”，整套衣褲鞋帽花紅葉綠，藍天白云，刺繡針針細膩，線線密匝，放眼望去簡直就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從六七歲的小女孩，到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紛紛穿上自己心愛、漂亮的繡花衣裳，成群結(jié)隊趕來參加隆重快樂的賽裝節(jié)，顯示自己精巧的手藝和才智，學(xué)習(xí)別人的經(jīng)驗。她們互相欣賞交流，比誰的服裝最美、誰的手藝最高。她們還在一起唱歌跳舞，興盡方散。“跳腳”是賽裝節(jié)上又一項重要活動。人們手拉手圍成圈，隨著悅耳的胡琴旋律縱情歌舞，旋律和舞步由弱到強，由慢漸快，舞至高潮時，步伐更為整齊劃一，氣氛歡快熱烈。傍晚，月亮像從水里撈出來似的，銀亮、雪白，把夜空照得一塵不染，層層疊疊的山峰飄浮在雪白的云朵上面，空地上燃起堆堆篝火，小伙姑娘手拉手，伴著胡琴優(yōu)美旋律和優(yōu)雅動聽的音樂，跳起歡快的舞蹈直到天亮……“高山頂上茶花開，阿哥阿妹挑腳來！”這樣多情醉人的“服飾比美大賽”，把“賽裝節(jié)”這個特定節(jié)日演變成為彝族傳統(tǒng)文化“活化石”。

這塊古老神奇的土地上，賽裝節(jié)從一開始就有比賽的性質(zhì)，可謂是最早的時裝表演。不同的是，彝族少女既是服裝設(shè)計者，也是制作者，更是表演中的“時裝模特”。

生產(chǎn)勞動之余，無數(shù)彝族刺繡女飛龍走鳳，一針針，一線線，刺啊，繡啊，把她們所依所戀、所恨所愛，溶進千針萬線情深意長的刺繡服飾：花香鳥語，龍騰虎躍；花叢的蝴蝶，水底的魚蝦；天上的明月，地上的花轎：阿媽的青絲帕，阿爹的水煙鍋；阿妹顫悠悠的胸脯、甜滋滋的心房，阿哥水汪汪的眼睛、銀閃閃的腳鈴……座座沐浴風(fēng)霜雪雨的山川，是阿哥胸脯上長出來的，是阿哥雙手托起來的，是她們一生一世永遠走不出的依戀和驕傲。

有天就有地，有女就有男，有妹就有哥。刺繡女的情和意，全都沖阿哥哥而來。每到農(nóng)閑，年老的刺繡女坐在月臺上，飛舞手中針線，心里卻想著像臉上的皺紋一樣深刻在記憶深處坐花轎的歲月……年輕姑娘手上繡著花荷包，心里卻想著像樹梢上嫩芽芽一樣的心事，嘴上悄悄哼著“阿哥哥你咋呀咋還不來，阿妹妹呀我呀我為你繡荷包……”

楚雄彝族刺繡源遠流長，彝族婦女特別是那些年輕貌美的彝家姐妹，個個心靈手巧，賽過天仙。那小小的一針一線在她們靈巧的手上，如銀蛇飛舞，若蛟龍出海，穿梭自如，傳情達意的荷包，秀麗高雅的服飾，為她們勤勞的生命之旅注入泉水般生機盎然的青春活力。這些彝族婦女不僅善刺繡，且善穿戴，老老少少，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她們一針一線刺出來的，繡出來的，特別是一年一度的火把節(jié)、賽裝節(jié)等各種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村村寨寨的彝家婦女老少人人穿紅戴綠，如詩如畫。外地人進入彝山，印象最深、最忘不了的，也是這些刺繡女。

天高地遠。每到夜晚，那些窈窕年輕的刺繡女穿上自己親手縫繡的艷麗服飾，躲進姑娘房、閣樓、閨房，甜甜羞羞盼望著心上的阿哥哥早早出現(xiàn)在眼前……心相通，情相連，那龍飛鳳舞、鳥語花香的五彩服飾和花荷包就是兩顆心碰撞的信物。在刺繡女的等待中，阿哥哥裹著淡淡的夜色，手腕上吊著心愛的花荷包，口吹木葉，踩著歡快的曲子匆匆而來。木葉悠悠，阿哥哥的心事透過木葉和舞步，在彝鄉(xiāng)的山山嶺嶺溝溝坎坎飛上飛下，傳遞給那些美若天仙的刺繡女。這些彝山兒女個個是天生的舞蹈家和歌手，他們迎風(fēng)起舞，舞蹈是真實的，真實得如同母親在園圃里扯一蔸白菜；舞蹈是夸張的，夸張得如同父親穿著一條開襠褲，讓你刺激、興奮、回味無窮……舞步與曲子碰撞中，樹蔭下、山坡上，一對對男女很快對號入座，肩與肩靠在—起，臉與臉貼在—起，眼與眼望在一起，胸與胸連在一起，心與心貼在一起……一塊花圍裙，一只花荷包，是刺繡女最抓人心的道具，輕輕丟出，就把男人牢牢裹住，像繩索越捆越緊，然后被牽向閣樓……

刺??！繡??！太陽下山了，月亮出來了。在針線的撮合下，刺繡女手指撫過的地方，夢想與希望如大豆高粱一樣長出來，一朵花，一朵陽雀的花，開在一片多情的山坡坡上；一片花，一片紅得耀眼的馬櫻花，團在一彎突突跳動的心窩窩旁。一山一嶺的馬櫻花，一山—箐的金銀花，一山一坡的野山茶，還有一山一水叫不出名兒的山花秀草，在刺繡女一針一線的耕耘中，沉醉在春天的胸膛?；▍怖?，一群鳥聲走來；鳥聲里，一條河流走來；河流里，如詩的童話一一鋪展。悠悠花香，裊裊霧嵐，蒙蒙村莊，瞳瞳曙色，熏熟了繡花女手中的金針銀線，陶醉了剽悍的阿哥哥手中的柴刀與犁鏵……高原彝家山寨，山山水水溝溝坎坎一草一木處處浸溢著刺繡女的情和意。粗獷的晚霞輕吻刺繡女艷紅的臉頰，一幅刺繡畫卷就是刺繡女一面永生不朽的旗幟！

高原啊，彝山刺繡女站在蒼鷹狂飛的山頂，裸露著山巖般肌理的臂膀，能負起整個天空的重壓，能舉起每一顆沉落的星星！口里唱出的歌聲，撕開你圣潔的胸膛，將萬年的嚴寒吹散，讓你的軀體鑄成群山，聳立起你永世不衰的身影。高原上，有阿哥哥雄健的愛，落日里，更有阿妹妹如山的情懷！高原是男人和女人的世界！血與肉，在赤裸著情感光輝的野土上，創(chuàng)造億萬顆太陽，誕生無數(shù)次黎明……

高原彝族女人不哭，因為這里的每座山都是她們的脊梁；高原女人善良，因為這里的每片草原都在她們的心上。高原彝族女人就像高原上的鮮花，無需呵護卻常年燦爛，美麗的歌喉容納百川清澈，眼中包藏日月精髓，她們是男人的驕傲和依賴，是高原靈魂的靈魂……

高原彝族刺繡女，是一封民間情書，道不盡，舍不掉，常吟常新，世代傳誦，回味無窮。

天藍。地廣。

喜歡也要來，不喜歡也要來。

阿老俵，你要來呢嘎！

阿俵妹，你要來呢嘎！

選自《云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