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環保部去年二月開了一個很正經的會議,主題是:誰怕大野狼?穿西裝的人們坐下來熱烈地討論:歐洲森林里消失了一兩百年的灰狼又回來了,該怎么處理?
讀這樣的新聞,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你可以想象一群東郭先生開會討論中山狼嗎?
狼:污名化后的大屠殺
德國的狼,被格林兄弟抹黑得可厲害了。好幾代人,從還不會說話、走路的幼兒期就被他們的父母以床邊故事的溫柔方式灌輸狼很可怕的意識形態。小紅帽的奶奶就被那尖牙嘴利的狼給吞下肚了,而且狼還很有心機,它會偽裝成奶奶的樣子來騙小紅帽。七只可愛的小羊在羊媽媽出門的時候,差點全完蛋。那狼,不但會裝出媽媽嗲嗲的聲音,還會用面粉把自己的手敷成白色。三只小豬,那更別說了,被大野狼搞得傾家蕩產。最后,當然是邪不勝正,野狼總是會死的,而且格林總讓它們死得很難看。小紅帽的大野狼是被獵人的槍給轟死的,七只小羊的大野狼是淹死了以后再被開膛破肚的。
這樣在仇恨教育中長大的孩子,長大以后能與狼和平共處嗎?中文世界里的狼,名譽和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狼心狗肺,狼狽為奸,狼吞虎咽,鬼哭狼嚎,聲名狼藉,杯盤狼藉,豺狼成性,官虎吏狼,引狼入室,“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哪有一個好詞?
在羅馬、蒙古和日本原住民的遠古傳說里,狼都是高貴和力量的象征,但是擋不住污名化。人類對狼族進行理直氣壯的種族大屠殺,到了二十世紀,歐洲和北美的森林里,狼已經基本被清算干凈。
鴿子:會飛的老鼠
同時,城市里每一個廣場上,鴿子聚集。
紐約市有一百萬只鴿子。在水城威尼斯,鴿口是人口的三倍,走路過橋都要被鴿子撞上。每一對鴿子夫妻平均一年要生十二個鴿孩子,繁衍速度驚人。市政府的衛生官員都很頭痛,因為鴿子帶來種種疾病,尤其對孕婦、兒童、老人、病人威脅最大。鴿子,其實就是一種長了翅膀的老鼠。人們談鼠疫而色變,對于會飛的老鼠卻寵之喂之姑息之,因為,唉,鴿子的形象實在太好了。
《圣經》里,洪水幾乎毀滅了丑陋的人類,絕望中的第一線光明就是鴿子銜著橄欖葉帶來的。從此,鴿子的肥,被看做可愛;鴿子的笨,被看做和平。鴿子排泄的白稀稀的糞便,糊住偉人銅像的眼睛;沾著唾液的臟臟的羽毛,掉進露天的咖啡杯里。衛生部門發明出各種限制鴿子的方法:把避孕藥摻進它們的食物里,用噪聲波驅趕,但是沒人敢大咧咧地說,要滅殺鴿子。如果有哪個不要命的官員敢用滅鼠的方式甚至語言來談對鴿子的處理,那他真的不要命了,愛好和平的市民會憤怒地驅逐他,對他吐口水。
狼來了挺好
狼,快消失了,保育人士開始為狼族平反,從形象開始。東自波蘭西至英國,呼吁尊重狼權的團體越來越多。在廣場上擺出花花綠綠的攤子,也許隔壁就是抗議蘇丹屠殺的攤子。狼的莊嚴的照片放在海報上,激越的聲音告訴過路的人,狼,從來就不害人,它躲人唯恐不及。保護政策開始出現,今天,挪威有二十只狼,意大利五百只,西班牙兩千只,瑞士有三只,瑞典有九只,德國有三十只。美國的黃石公園,為狼權努力了很久,現在有四百五十只快樂的狼。
你說,狼吃了農人的羊怎么辦?是的,農人生氣地說,你們城市人自以為浪漫,喜歡森林里有大野狼,但是大野狼吃我們的羊,誰賠?結果是,農民可以申請國賠,于是農民也不說話了。但是申理國賠之后,統計數字一出來,人們發現,狼其實并不那么愛吃人家養的羊。反倒是,森林里因為又有了狼,生態平衡更健康了點。在狼族回來之前,黃石公園里因為麋鹿太多,楊樹和柳樹被麋鹿吃個殆盡。使得需要楊樹、柳樹的水獺和大角駝鹿難以維生。在狼族回來之前,體形較小的土狼猖獗,害死了狐貍部落。
狼來了,麋鹿少了,而且把吃不完的麋鹿肉留給大灰熊,于是大灰熊的孩子們多了起來。狼來了,土狼少了,小鼠、小兔多了,于是狐貍和禿鷹們就成了旺族。
狼來了,唉,真好。
(摘編自《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