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文革”中的越境故事,今人讀來,有一種詭異性質;動機則由“支援世界革命”到“尋求自由”(即如泅渡香港),不一而足。雖性質迥異,卻均由“青春熱血”所激發,那思路或許都由“大串聯”開啟,無論去的是外地還是境外。由“支援外地革命派”到“支援國外革命派”,順理成章,不過有范圍大小、道途遠近之別而已。
“文革”期間流行的馬恩語錄中,就有“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解放無產階級自己”——當然有適用場合、具體詮釋的不同。越境“支援世界革命”者,顯然受到了這條語錄的激勵。楊健的長篇紀實報告《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朝華出版社1993)錄有紅衛兵的詩作《獻給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勇士》,稱之為“政治幻想詩”,其中就有如下詩句:“還記得嗎?/我們曾飲馬頓河岸,/跨過烏克蘭的草原,/翻過烏拉爾的高峰,/將克里姆林官的紅星再次點燃。/我們曾沿著公社的足跡,/穿過巴黎公社的街壘,/踏著國際歌的鼓點,/馳騁在歐羅巴的每一個城鎮、鄉村、港灣?!被蛟S要親歷過那個時代,才更能相信這種情懷無可懷疑的真誠。
“胸懷祖國,放眼世界”,“文革”前的“國際主義”教育深入人心。當然,其時對“國際”的認知,與當今的青年大有不同。但對國際事務的關心,“文革”結束后也仍然延續了下來:當然是在一部分青年、知識分子中。龍應臺曾比較兩岸青年,稱許大陸青年的國際視野——即使這視野仍不免于殘缺不全。應當說,那種大視野是在毛澤東時代形成的。無論那個由意識形態灌輸、官方媒體塑造的“國際”、“世界”有如何鮮明的時代印記,追求大境界、大關懷,對于年輕一代人格塑造的正面意義仍無可懷疑。
在“帝國主義”、“現代修正主義”、“各國反動派”的包圍中,中國(一度還有阿爾巴尼亞)是“社會主義的明燈”:這種關于“敵我友”的劃分,以及關于中國所處國際地位、所應發揮的領導作用的認識,構成了關于“世界”的基本概念。“文革”中湖南“省無聯”楊曦光轟動一時的《中國向何處去》,對形勢的基本估計是:“當代的中國是世界矛盾的焦點,是世界革命風暴的中心”,正是當時多數紅衛兵的共識?!笆o聯”中南礦冶學院學生張玉綱執筆的《我們的綱領》有如下表述:“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發動標志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進入以毛澤東思想為偉大旗幟的新時代。”武漢《北斗星學會宣言》則說:“我們從來都把這場空前偉大的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看作是更為空前偉大的世界革命風暴的引子和序幕?!鄙虾!斗磸捅賹W會創立宣言》開篇就說:“全世界進入了以毛澤東思想為偉大旗幟的新時代!”接下來說:“我們的時代是以中國為代表的革命營壘和以美帝蘇修為代表的反動營壘短兵相接……”據上文所引楊健的《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文革”中的造反派組織,就有以“世界革命紅衛兵造反總部”、“國際紅衛兵中國支隊”命名者。那年代的年輕人好說“天下大勢”,對于自己的判斷有十足的自信。所受啟發,就包括了中蘇論戰中中共發表的系列檄文,尤其是“九評蘇共中央的公開信”。
“文革”鼓勵狂想,也鼓勵行動;卷入運動的部分青年,則充滿了對“行動”的渴望、踐行理論的熱情。據文獻,曾有紅衛兵強行搭乘國際列車,試圖到國外“宣傳毛澤東思想”。至于中學生、知青越過中越、中緬邊境參戰,當年就時有所聞。
因有其北京四中同學的一再敘述,越境者中以張育海的故事最為完整,如李寶臣《往事豈堪容易想》(見北島等編《暴風雨的記憶:1965-1970年的北京四中》,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一文。在他的同學筆下,張育?;畹脼⒚摮?,有著非常年代人物才有的魅力。這位北京四中六七屆高中生,一九六八年十月赴云南插隊,一九六九年三月在境外參加緬共人民軍,同年夏季即死于戰場,年約二十一歲。“文革”前的英雄主義、理想主義教育,雖政治意涵明確,仍有預期之外的效應:比之后來市場化過程中普遍的功利、實用,那種教育的確鼓勵了精神追求,鼓勵了高遠的志向,以至不著邊際的狂與絕不肯茍且的狷,尤其在如北京四中這樣精英薈萃的名校。
徐曉主編的《民間書信》(安徽文藝出版社2000),收錄了張育海的緬甸來信,其中說:“歷史的經驗證明,像我國現在的政治狀況,必然要從不斷的國內革命變為不斷的對外戰爭?!彼J為由“九大”林彪的政治報告可知,“九大不過是結束文化大革命,開始世界革命的一個政治動員”;林彪該報告所引毛的語錄“從現在起,五十年內外到一百年內外,是世界上社會制度徹底變化的偉大時代,是一個翻天覆地的時代,是過去任何一個歷史時代都不能比擬的……”證明了“我國將要進行的這場空前的席卷世界的斗爭”,要將一切人“卷進去”,“持續兩代三代也不一定”。信后附錄的記述張育海的文字中說,“在二營三連,三分之一的戰士是中國學生,能將毛澤東的《論持久戰》和游擊戰要訣倒背如流。他們要對付的,是日盛(疑應為“甚”)一日的消極與疲憊,似乎并不是隨時都會發生的敵情。”盡管真的跨出國門,加入了渴望已久的“戰斗”,體驗到的或更是失望與疲憊,仍然應當將這些“紅衛兵一知青”歸人二十世紀最后的一批理想主義者。他們能虔信、篤行,踐履那或許經不起推敲的承諾。這種勇毅果決,使得比他們聰明也高明的后代人心情復雜,對他們不忍也不敢輕薄。
我所讀到的另一較為完整的越境故事,是由抵達越南后又遭遣返的牟志京講述的。牟志京在《似水流年》(見北島等編《暴風雨的記憶:1965-1970年的北京四中》)一文中所講述的種種亂世奇遇,非生長于正常年代者所能夢見。越境故事相對完整的,尚有野夫《身邊的江湖》(廣東人民出版社2013)一書中的《亂世游擊:表哥的故事》,所越乃中緬邊境。一對華僑甥舅,在“階級斗爭”的重壓下被迫越境,起初不過要將飽受沖擊的外婆送往境外;他們的加入緬共武裝,更是為了逃避“在國內所受的迫害和歧視”。
上文提到的楊健的《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提供了與越境有關的豐富材料。該書說有人“幸運地在一份舊日的檔案里讀到有關部門的統計數字:一九六九年六月,因各種原因逾境參加緬共游擊隊的紅衛兵已達三百余人”,其中昆明的知青略占一半。該書說有越境赴緬的紅衛兵隨身帶了《格瓦拉日記》。還說,“據當年廣州中山大學學員陳建軍(原云南軍區某醫院護士)提供的情況,一九六八至一九七二年間由緬甸遷至國內醫傷的緬共游擊隊員中,有不少中國紅衛兵。緬共派過來慰問傷員的文藝宣傳隊,也大部分由中國紅衛兵組成”,演出的全是中國“文革”中的節目。
我所經歷的“文革”前夜的大學校園中,令人熱血沸騰的,就有“世界革命”這一概念。其時流行過兩首氣勢磅礴的合唱歌曲,光未然作詞、瞿希賢譜曲的《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以維吾爾族音樂素材譜寫的《亞非拉人民要解放》。后一首還被編舞,“五一”、“十一”作為廣場集體舞之一。當年北大文工團舞蹈隊的保留節目中,有((非洲戰鼓》,幾個將皮膚涂黑的男生,以高低不同的蹲姿敲擊出雷聲般的鼓點。我所在的文工團的民樂隊,則排演了《戰斗吧,越南!》,在校內外演出。節目采用的,是詩歌朗誦加合唱、獨唱、合奏的流行樣式,朗誦詞由我執筆,撰寫前還訪問了參加演出的越南留學生。那也是我青年時代寫作新詩的僅有經驗。那些長句,除便于朗誦,實在算不得好詩。發生在“文革”中的紅衛兵、知青越境“支援世界革命”,未必不也受到了這種極具煽動性的藝術的鼓動。
同樣出生入死者,驅動力也仍然互有不同。確有一些青年,因為出身或其他問題而受壓,不得已而犯險,但一腔熱血,未見得不同于正宗的紅衛兵,只不過更有一種“絕望的抗爭”的悲情,甚至某種自殺沖動罷了。魯迅的《非革命的急進革命論者》中說,“每一革命部隊的突起,戰士大抵不過是反抗現狀這一種意思,大略相同,終極目的是極為歧異的?;蛘邽樯鐣?,或者為小集團,或者為一個愛人,或者為自己,或者簡直為了自殺?!睂嵲谑嵌匆娏巳诵恼咧浴S绕淞钊诵捏@的,即“或者簡直為了自殺”,實在只能出自魯迅式的冷峻。自殺與“獻身”,在當時的情境中,并非總能區分得清楚?!拔母铩敝芯砣胛涠?、越境參戰,動因、情懷之多樣或有甚于此。英雄主義激情與自殺沖動,有可能在同一人那里糾纏不清。如李寶臣文章里提到的北京四中吳景瑞,竟浪跡天涯、不知所終,未見得不是蓄意在槍林彈雨中了此一生。應當說,頭顱輕于一擲,也正為那個暴力泛濫的年代所鼓勵:慷慨赴死者或許對自己對他人的生命都不顧惜。
楊健的《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中還說,“希望打仗,在眾多青年心中往往是一種‘下意識’。反映出他們對周圍環境開始產生出一種焦慮、拒絕、憤怒?!薄拔母铩敝凶詺⒌钠古仪蚴澜绻谲娙輫鴪F,生前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人生能有幾回搏?!摈龅闹嗌罡锌赡艽呱@種冒險一搏的激情?!爸г澜绺锩被蛟S只是美麗的說辭,沖動更在于脫出精神之困。
發生在同一時期的,既有越境“支援世界革命”,也有“出逃”。李恒久的《越境》一篇所寫少年,盡管所越也是中越邊境,卻“并不想去參軍,更不愿去打仗”,他們另有向往,“去越南(或者說是逃離這個國家)”,只是為了一個關于“自由”的夢想:“我們要去看埃及的金字塔,要去游覽印度的恒河,要橫穿非洲的撒哈拉沙漠……我們渴望過一種自由的、尊重人性的生活。”(者永平等編《那個年代中的我們》,遠方出版社1998)“只想尋求一種沒有壓迫、沒有歧視、沒有人知道我的出身的環境,脫離開身邊的一切,忘掉已經發生的一切!我只是要從精神的巨大壓抑和破碎的現實中解脫出來。”該篇說兩人被遣返回中方邊防站時,發現“在專為越境的中國學生制作的表冊上,我們的排列序號是一二六和一二七”。
強大的“反修”宣傳之后,甚至有企圖越境去蘇聯者。徐曉主編的《民間書信》中有一封寫于一九六八年的信,提到所在中學的四個學生由廣州北上沈陽,“準備逃到蘇聯去”,后被“押回廣州警司”。同書收入的一封寫于一九七三年初內蒙知青的信中說:“聽說咱們團發生了一起反革命事件,三十多人集體投修叛國未成。”對于年輕人,這不能不是致命的“浪漫”。敢于這樣孤注一擲的,幾乎是清一色的中學生。
正是令人不堪忍受的信息封鎖,刺激了窺探“外面的世界”的渴望。
收入者永平等編《那個年代中的我們》的孫春明的《雪夜看“四訪”》,寫兵團知青雪夜跋涉,只為了看銀幕上一閃而過的西方世界(所謂“四訪”,即紀錄片《中國乒乓球隊訪美、訪加拿大等四國》),無非為了療饑:對外部世界(尤其被嚴密遮蔽的“西方世界”)的知識饑渴。雪夜跋涉看“四訪”的知青,與越境到越南、緬甸參戰的知青,其關于“世界”的想象,或許已有了不同。“外部世界”縱然模糊不清,卻已不再是官方意識形態給定的形象。
署名“凌耿”的《天讎——一個中國青年的自述》,(香港新境傳播公司1972)寫到了大串聯中在北京東交民巷使館區對外國人的肆意窺探與尋釁滋事(參看該書第十五章(《征服使館區》),說大使館使其想到了外國,突然有了奇怪的念頭:“我要躲在洋人汽車的行李箱里混進大使館,用刀尖逼外交人員給我弄幾張必要的文件,然后化裝溜到國外作全世界性的串聯旅行,這不是很棒嗎?”就該書看,這念頭倒更像是“我”一年后偷渡的張本。此刻的“我”不過突發奇想,而青年歷史學者沈元,則嘗試將這種念頭付諸實施,卻不是為了滿世界“串聯”,而是逃避迫害(或許還有其他)。他于一九六八年化裝為黑人企圖進入外國駐華使館而被捕,兩年后在“一打三反”運動中,競以“叛國投敵”的反革命罪被處決。
知青、知識人利用了極其有限的信息渠道。由印紅標《失蹤者的足跡——文化大革命期間的青年思潮》(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9)一書引述的陳爾晉的主張看,即使僻處邊陲,陳也經由自己的途徑,獲取了對“外部世界”的了解,并作為思想資源。無論“鐵幕”還是“竹幕”,均非鑄造完密。窺探世界的目光,利用了封閉之幕的一切微小的縫隙。柏樺引貴州野鴨塘詩人黃翔寫該派詩人啞默的文字,說啞默的陋室里,《參考消息》“從桌子一直堆齊天花板”,“啞默就從這些報紙的文字縫隙中窺探‘紅色中國’以外的世界”?!爱斈峥怂稍L華,叩擊古老中國封閉的銅門時,他同他的朋友們興奮得徹夜不眠,在山城貴陽夜晚冷清清的大街上走了一夜。”(《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
《參考消息》雖限定了讀者范圍,卻并不那么難以到手,閱讀、收藏這種報紙也不觸犯刑律,與“收聽敵臺”性質不同。“文革”結束后的一九七七年,以“反革命罪”被處決的上海大學生王申酉,在對司法當局的陳述中,曾談到自己鼓勵弟弟以半導體收音機“真正了解時代的脈搏”,“了解全世界各國人民的生活,了解我國的情況”,還為弟弟寫明了“一些國家對華廣播時間和頻率”,包括蘇聯、美國、日本、西德、臺灣地區、印度、北朝鮮和南朝鮮(《關于與我兄弟王解平的通信和談話》,收入《王申酉文集》,香港高文出版社2002)。補充交代中又寫到建議弟弟收聽的廣播電臺,即蘇聯的莫斯科廣播電臺、和平與進步電臺,還有美國之音與英國廣播公司(《關于與我兄弟王解平的談話與書信的補充》,同上書)。王申酉鼓勵其弟乘著半導體收音機的電波“越境”。這種思想的“越境”,在知青回憶中不難讀到。較之讀禁書,“偷聽敵臺”自然更需要勇氣。在隨時可能被告發的威脅下,好奇心競有如此強盛,使那些犯禁者不惜以身試法。而后果,你由王申酉入獄后的供詞,就不難知曉。漫長封閉后對“外部世界”的饑渴,也構成了一九八。年代“洋插隊”(合法出境)的一部分背景。你不難回想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之交的出國潮,整個一九八。年代知識青年中的所謂“托派”(指參加托??荚囈蛔澹?。至于外國使館簽證處外的長龍,則是改革開放之初京城一景。
大致同一時期,海峽對岸,也有人在收聽大陸電臺。臺灣作家鄭鴻生在他關于一九七0年代“臺灣左翼青年的一段如火年華”的追憶中,記一九七。年春天他和同伴在彰化,有一晚同伴“把收音機抓過去,開玩笑說我們來聽聽‘祖國’的聲音吧,就順手撥到有著強大電波的大陸電臺,于是傳來了‘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的樂聲。在這種窒息的年代,從對岸傳來的無比雄偉的聲音無疑總會令人好奇萬分”(《青春之歌》,三聯書店2013)。那同伴用的是戲謔的態度。我不知倘有人告密,會有何種(或會否有)后果。但只消想到,靜夜中海峽兩岸的青年同時傾聽對岸電臺的聲音,畢竟是一件有趣的事。
另有地域性的偷渡,不限于紅衛兵、知青。據說福建最早形成一定數量的跨國跨境遷移,正是始于“文革”時期。境外較早形成的關于“文革”的認知,部分地也得自偷渡客攜帶出境的消息。陳佩華的《毛主席的孩子們——紅衛兵一代的成長和經歷》(臺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7),寫到了“文革”中廣東知青的偷渡香港之風。也如法國學者潘鳴嘯最初(1975年)在香港的訪談(潘鳴嘯《失落的一代》,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0),陳的受訪人幾乎均為偷渡者,偷渡的動機也各有不同。接受她訪談的一個前造反派頭頭,說自己偷渡是“懷著到外面繼續開展斗爭的理想主義目的”。此人的偷渡約在一九七一年,抵港后的確繼續從事政治活動。
上文所引潘鳴嘯該書說,“大多數廣東知青的歌都有一個特殊的主題,那就是日夜縈繞他們腦海的:偷渡去香港?!薄皫缀跛械脑畯V州的及插隊到珠江三角洲的知青都曾經猶豫過要不要偷渡去香港。”收入《七十年代》(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的黃子平的《七十年代日常語言學》、趙越勝的《驪歌清酒憶舊時一一記七十年代我的一個朋友》,為此提供了佐證。黃子平的《七十年代日常語言學》中說,當年粵地暗語,將偷渡稱“篤卒”。“中國象棋里的卒子向前走一步,‘篤’是手指往前推棋子的動作。”知青偷渡者被從輕發落,因“看守所里擠滿了篤卒的男男女女”?!澳悄觐^,珠江里練游泳的青年特別多,主要練長距離,-當然速度也很要緊。傳說每年橫渡珠江比賽的前十名,清一色是上山下鄉知青?!币颉昂V卒”而淹死、被鯊魚吃掉的,不乏其人。
即使這種偷渡,也受到了那個特殊時代的暗中慫恿。明知“有關機構”正張網以待,依然飛蛾撲火般地前赴后繼,那種不顧一切、不惜一死,也正如鐵了心越境“支援世界革命”的勇士。上文說過,“文革”中見慣了生生死死、諸種無妄之災,使人不難于“輕生”,也應當是這類冒險故事的一部分背景。至于著名小提琴家馬思聰的出亡,則更為離奇,“文革”中即已暗中流傳。不知在該事件脫敏之后,馬思聰出亡的具體路徑是否已被詳細披露?
諷刺性的是,同一時期有偷渡到海峽對岸的紅衛兵,一度被臺灣當局作為意識形態宣傳的工具,最終卻被送到了關押政治犯的綠島。而另一偷渡者《天讎——一個中國青年的自述》一書作者的命運則不同。那本以偷渡為結局的書,其敘事邏輯自然通向了這一預設的終點,即一個中國青年何以選擇逃亡;所幸尚未因此而將過程簡化,犧牲了“真實性”。
另有詭異的故事。“文革”結束后的一九七。年代末,一個名叫林正義的臺灣青年,由服兵役的金門泅渡到大陸,所用方式至為簡單。這個青年就是后來的經濟學家林毅夫。
二0四一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