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諸問題試探

[摘要]有巢氏和燧人氏既是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先民，又是華夏族始祖，他們生活在距今7800年以前的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的過渡時期。他們活動的地區，大體在今隴山之西甘肅省的北起莊浪、靜寧，中包秦安、張家川、清水、天水、秦州區，南至西和與禮縣等地。他們先是巢居、群居，吃植物性食物，繼而發明火，吃熟食、吃植物性食物與肉類食物，存在亂婚現象。中原及其以北、以東、以南地區有關華夏先民的傳說，是古代從西北高原傳過去的。

[關鍵詞]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古代神話

[中圖分類號]K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4）14-0017-03

一、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時期的先民

多年來，我國史學界有關華夏上古傳說史中的始祖，在學術成果中基本認定為伏羲和女媧，近年來更是如此。若就中國古代文獻所記載傳說資料看，這樣認定雖有不少根據，但仍有進一步探討的必要。

當我們對有關傳說資料進行分析時，曾發現中國古代文獻所記載的先民存在兩種明顯不同的情況，其中一種是由《山海經》所記載頗類怪獸的先民，另一種是《莊子》、《易經》、《韓非子》等及《山海經》另外一些記載中的真正人類先民。那么，究竟哪一類先民完全稱得上是傳說史中華夏始祖呢？

《山海經·西山經》載：“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其神狀皆羊身人面。”“剛山……剛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是多神（光+鬼）其狀人面獸身，一足一手。”“崦嵫之山……有獸焉，其狀馬身而鳥翼、人面蛇尾，是好舉人，名孰湖。”《海外南經》還有“貫匈國”人、“交脛國”人⑤等。那么，《山海經》以上所載是否是真正的人類呢？有專家研究認為，不是人類，而是怪獸。不過，另有專家研究認為，這些是氏族社會的人類，他們的體態和形象，是根據所崇拜原始圖騰對自己進行打扮、裝飾而形成的一種怪異形象。由于這些怪異形象所反映的是大禹鑄九鼎時期或此前的社會情況，所以其所在時間比黃帝時代還要晚一些，不無可能是上古傳說史中最早的，也就是說不是上古傳說史源頭時期的先民，因此談不上是傳說中的華夏始祖。

至于《莊子》、《易經》、《韓非子》等及《山海經》中另外一些記載，與《山海經》上述記載明顯有別。如《韓非子·五蠹》載：“上古之世……有圣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莊子·盜跖》載：“古者禽獸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韓非子·五蠹》又載：“有圣人作，鉆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以上這些同樣是根據傳說所作記載，但讀后感到比《山海經》上述記載要真實得多，生活的時代也要早得多。這些記載與英國查·達爾文在《人類起源和性的選擇》一文中所講到人類巢居的情況有點類似。如達爾文說，在地質史的第三紀末期，大概是在印度半島南端已經沉入印度洋底的一片大陸的熱帶森林中，生活著一種人類，“它們滿身是毛”，“成群地生活在樹上”。這里實際上講的是有關印度原始人巢居的簡要情況。據此我們將中國上古社會狀況比伏羲、女媧更為原始的有巢氏、燧人氏認定為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的先民，亦即傳說史中華夏始祖不會有何不妥。

二、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先民生活的地區

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的先民和始祖，前面業已認定是有巢氏和燧人氏，那么當時他們的生活地區是哪里，這一問題至今仍舊是個歷史之謎。

為了解開有巢氏、燧人氏所生活地區這個歷史之謎，我們當初設想：伏羲氏族是甘肅秦安大地灣考古發掘證實了的原始先民，他們所在的時代比炎帝、黃帝還要早，而且生活在如今的隴山之西、甘肅省天水市東部以秦安縣大地灣為中心的地區，因此，可把有巢氏、燧人氏與伏羲氏聯系起來對其生活地區問題進行探討。可是有巢氏、燧人氏與伏羲氏之間到底有沒有一脈相承的血緣關系？如果有那我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們之間存在一脈相承血緣關系的證據？令人欣喜的是，我們終于從中國古代文獻記載中找到了部分具有傳說特點的文字證據。

唐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載：“太皞庖羲氏，風姓，代燧人氏繼天而王。”司馬貞在此，雖未道出其說法的根據，但卻在很大程度上道明了燧人氏與伏羲氏之間相距不遠、前后相繼的承繼關系。

晉皇甫謐在《帝王世紀》中也記載：“太皞帝庖犧氏，風姓也。母曰華胥。燧人之世，有大人之跡，出于雷澤之中，華胥履之，生庖犧于成紀。”在這條傳說史資料中，“母曰華胥。燧人之世，有大人之跡，出于雷澤之中，華胥履之，生庖犧（亦即伏羲）于成紀”之說表明，伏羲之母華胥是“燧人之世”人，與燧人氏族有著血緣關系；華胥又在“燧人之世”因履大人之跡懷上了庖犧、生了庖犧；另外，由于這一時期，華夏先民正處于母系氏族社會，過著群居、群婚的生活，這無疑說明華胥通過自己的血統把有巢氏、燧人氏與伏羲氏從血緣上聯接起來了，因而也就充分表明有巢氏、燧人氏與伏羲氏之間存在著不可否認而又一脈相承的血緣關系。

對于伏羲氏族曾經活動過的主要地區，甘肅省和全國考古學界專家已經進行了50多年的考古發掘和學術研究，并取得了決定性進展，現已公認為是秦安縣大地灣。另外，天水市委黨校的張華先生于1996年發表在甘肅省史學會《史學論叢》第六集的《關于“伏羲生于成紀”的傳說》一文，第一次把伏羲氏與秦安大地灣遺址聯系了起來，并指出“伏羲是創造大地灣一期文化及以后仰韶文化的氏族的最早著名始祖”。自此以后，在學術論文和學術著作中認定秦安大地灣是伏羲氏族的文化遺址的學者越來越多，繼而形成了共識。既然如此，現在我們提出有巢氏、燧人氏生活在隴山以西以秦安縣大地灣為中心的天水市東部地區的初步看法自然也是能夠成立的。

在這里還需要說明一下伏羲的出生地成紀這個歷史地名問題。傳說史資料一致記載，成紀是上古傳說史中伏羲的出生地。但由于在伏羲的那個時代，原始先民過著游牧、漁獵和初步的農耕生活，所以成紀的地域范圍可能比較大，大體包括今天北起莊浪、靜寧，中包秦安、張家川、清水、天水秦州區，南至西和與禮縣等地，也有可能還包括通渭、甘谷二縣的部分地區。因此，上古有一個“大成紀”地區，這個“大成紀”同樣也可以說是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的有巢氏和燧人氏的活動地區。

三、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先民的生活狀況

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先民有巢氏和燧人氏的生活時代有早、晚之別，這反映在他們的生活狀況上自然也有了一定差別。

據《莊子·盜跖》記載，有巢氏生活時代，“禽獸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韓非子·五蠹》也記載，有巢氏時代，“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圣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這些記載說明，有巢氏時代人民的生活狀況很原始，明顯呈現四個特點，即巢居、群居、吃植物性食物和受禽獸蟲蛇威脅。

燧人氏時代的人們，生活狀況已有所改善。據《韓非子·五蠹》記載：“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鉆燧取火，以化腥臊。”《列子·黃帝》載黃帝“晝寢而夢，逰于華胥氏之國……其國無師（“師”也有說為“帥”）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據上述記載來看，燧人氏時代的生活，較為突出地表現在以下幾方面：人們已經發明了火，開始吃熟食；食物既有植物性食物，又有肉類食物；人們多生“腹胃”一類疾病。另外，華胥氏“履”大人跡懷孕生伏羲，或許反映的是一種男人與女人“野合”的亂婚現象。當時人們社會地位平等，尚無“師（帥）長”負責管理，過著無拘束的生活。

四、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先民生活時代距今年代考析

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的先民有巢氏和燧人氏生活時代距今年代，現在要考證出確切時間有很大困難，但經過認真分析可以搞清楚大致年代。

從以上考述中已經知道，有巢氏、燧人氏與后來的伏羲氏具有一脈相承的血緣關系，伏羲氏族活動的中心地區又為甘肅省秦安縣大地灣，而大地灣遺址的遺物通過碳14測定已確知為上起距今7800年，下至距今4800多年。加之華胥氏是在“燧人之世”生伏羲的，這就有力說明有巢氏、燧人氏生活在距今7800年之前的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過渡時期。

五、學術界有關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說法簡析

在對華夏上古傳說史源頭諸問題進行探討的過程中，我們曾獲知國內已經存在有巢氏遠古曾生活于安徽巢湖地區之說、山東瑯邪石樓山之說、湖北荊州“南巢”之說等。至于燧人氏，有人認為曾生活于河南商丘地區等。對以上種種相關說法，我們應該怎樣認識呢？這種種說法是否會動搖或推翻我們前述看法呢？

為了客觀認識上述相關說法，首先必須把握好兩方面問題：一是我國考古發掘實證的170萬年前的云南元謀猿人、50萬年前的陜西藍田猿人、10萬年前的北京猿人等有沒有神話傳說流傳下來；二是我國華夏上古神話傳說的源頭在哪里，是一個源頭還是多個源頭，華夏神話傳說是如何傳播的。這后一問題，難以作出簡單回答。

其實，考古發掘實證的我國原始人類的歷史，除已有較多專家認為大地灣文化遺址與傳說中的伏羲氏族有關外，其余在全國各地考古遺址所生活過的原始人類的歷史均無系統傳說流傳下來，更未記載在文獻中。可是自古盛傳的華夏上古神話傳說則是另外一種情況。

為能客觀認識華夏上古神話傳說，我們來看一看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先生的部分論斷。顧先生對我國神話有著極為廣泛和深入的研究，而且提出了重要論斷，這對我們具有相當重要的指導意義。顧先生說：“中國古代留傳下來的神話中，有兩個很重要的大系統：一個是昆侖神話系統，一個是蓬萊神話系統。昆侖的神話發源于西部高原地區，它那神奇瑰麗的故事，流傳到東方以后，又跟蒼莽窈冥的大海這一自然條件結合起來，在燕、吳、齊、越沿海地區形成了蓬萊神話系統。此后，這兩大神話系統各自在流傳中發展，到了戰國中后期，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又被人結合起來，形成一個新的統一的神話世界。這個神話世界的故事和人物，在它的流傳過程中，有的又逐步轉化為人的世界中的歷史事件和人物。因此，探索昆侖與蓬萊這兩個神話系統的流傳與融合，對揭示層累地造成的古史系統，回復古史的原來面貌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顧頡剛先生的論斷，主要有五個基本點：其一，中國古代有兩個神話系統，一是昆侖神話系統，一是蓬萊神話系統；其二，昆侖神話系統發源于我國西部高原地區；其三，昆侖神話流傳到東方與大海這一自然條件相結合后形成了蓬萊神話系統；其四，到了戰國中后期，兩大神話系統又被人結合起來，形成了統一的神話世界；其五，探索昆侖與蓬萊兩個神話系統的流傳與融合，對揭示層累地造成的古史系統，回復古史的原來面貌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總歸一句話，中國古代神話起源于西部高原地區，中原與東部沿海地區神話是從西部高原地區傳過去的，自然晚于源起于西部高原地區的神話。

如果再聯系《史記》等歷史文獻所載華夏上古傳說史，我們發現都充分印證了顧頡剛先生論斷的客觀性與科學性。如先在隴山以西地區活動的炎帝部落和黃帝部落，約于5000年前后東遷到了中原及其周圍廣大地區，并曾長期活動。據此，我們認為，安徽巢湖有巢氏、山東瑯邪有巢氏、湖北荊州“南巢”有巢氏，以及河南商丘燧人氏等說法，雖然都是神話傳說，但與起源于我國西部高原地區上古神話的東傳及南傳有關，并不能證實有巢氏、燧人氏最初就生活在那里。這也表明這些說法無法推翻我們的以上看法。

[注 釋]

①②③晉郭璞注：《山海經·西山經第二》，岳麓書社1992年版，第33頁、第35頁、第37頁。

⑤晉郭璞注：《山海經·海外南經第六》，岳麓書社1992年版，第115頁。

王庸：《中國地理學史》，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16～17頁。

《韓非子》卷19《五蠹》，《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29冊，臺灣商務印書館影印，民國七十五年版，第778頁。

《莊子·盜跖》，《續修四庫全書》第95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85頁。

引自恩格斯：《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08頁。

唐·司馬貞：《補史記·三皇本紀》，《中華再造善本·唐宋編·史部·史記一》，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1頁。

晉·皇甫謐：《帝王世紀》，《續修四庫全書》第30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頁。

張華：《關于“伏羲生于成紀”的傳說》，《史學論叢》第六集，蘭州大學出版社1996年5月版，第8頁。

《列子》卷2《黃帝》，《續修四庫全書》第958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66頁。

程曉鐘主編：《大地灣考古研究文集》，甘肅文化出版社2002版，第2～3頁。

顧頡剛：《莊子和楚辭中的昆侖》，《顧頡剛全集》第六冊，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330～33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