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3年4月,我和同事張霞去上海采訪金星。當時東方衛視舞蹈真人秀《舞林爭霸》如火如荼,金星的毒舌點燃了“巴爾干火藥桶”,引發了一場舞蹈界的局部戰爭,并迅速蔓延到其他領域成為一次“世界(觀)大戰”。
戰爭的中心卻像風暴眼一樣平靜無波。
金星舞蹈團位于上海市楊浦區的上海東方國際時尚中心。五十年代風格的紅磚大廠房外觀里包藏著一個堪比時尚雜志的通透空間,設計簡約大氣、藝術氣息濃厚。我們走進金星現代舞團時特意買了一抱鮮花,企圖依次抵擋火力強勁的毒舌,卻被金星的素顏體貼招安。金星素顏麻袍推開辦公室的門就過來了:倒我喝的汽水給客人。她大聲笑大動作,東北式的爽利,明星式的控場,卻懂得在記者提問時剎車,體現出一種紳士的修養。當然她依然是囂張的,卻不同于電視上的刺激,因為“剪輯老師只保留了語言犀利的部分,我的話是有起承轉合的”。 卸下舞臺上的盛裝,她坦然承認做評委是為了賺錢來給團員發工資。2006年,她為了辦舞蹈節,把自己的房子賣了。而現在,她發現自己除了肢體語言不錯、口語也不錯,充分利用下天分而已。
先知在自家是不吃香的,“毒舌”在團里也是不存在的。
在這里談起金星,所有人都神態正常,如同談自己的老師、老姐和閨蜜。常被妖魔化的金星,在這個空間被還原成你我他之間的自然存在,還原成中國第一家民營現代舞團 “頭人”的常態存在。她是大姐一樣催婚的金姐,她是立志節食卻忍不住誘惑又后悔的金姐,當然也是放狠話的團長:在舞臺上要永遠靚麗,斷腿你到臺下去斷。因為她對自己更狠,所以團員為她正名:不對的她當然要說,她說的都在點子上。她的犀利有足夠的行業積淀支撐。她有能力有勇氣承擔真實的自己,自然有底氣引領他人面對真實。在這個意義上,她的團不止17人,也不止步于舞蹈界。
一個月后,在北京的楊二車娜姆新書發布會上,我又一次見到了金星。她和楊二互贊對方“二”,稱“二是一種質感”。當天晚上,我們看了她的專業演出。在《九宮格》里,她企圖抱住一堆高跟鞋卻顧此失彼連連摔倒,把現代女性的困境與糾結表達得淋漓盡致、揪緊了滿場女觀眾的心。演出一結束,我們飛奔到后臺采訪,正好撞見她像一陣旋風一樣沖破粉絲陣,拉開隔壁化妝室的門怒喝:你們攤上大事了!原來是一個群舞演員誤場幾秒。她承認這個疏忽沒有觀眾會注意到,但她零容忍。
之后的之后,她多次在《齊魯周刊》銳茶座出場,談怎樣做一個母親、談怎樣和老公分工對孩子進行性別教育。
靠她越近,你會越愛她,愛她的真實與勇敢,也越來越難以理解針對金星的“暴力”襲擊。
金星是個試金石,金星是個三棱鏡。
每次刊發金星的稿件,從編輯內部到讀者反饋涇渭分明,火藥味十足。好像我們不是采訪了一個金星,而是引發了一場余震不停的地震。
女性們大都贊美金星,贊美她的美、成功、敢于真、勇于銳,她們在她的光芒里看到了未曾實現也許永遠也不會實現的自己。而男性們則恰好相反,有的人甚至一提金星就表情糾結,好似他們的下體也感覺到手術刀的冰涼。他們帶著莫名其妙的性別優越感、占據所謂道德制高點,對金星進行一種鞭撻,完全無視于她在專業領域的高度。在一些文革式的語言里,我識別出一種被背叛的羞惱情緒。
曾有一部影片記錄一個企圖變成男孩的女子,她以男人身份在酒吧里和一幫陌生的哥們把酒言歡。當這些男人發現她的性別后,殘忍地把她輪奸并殺害。他們的羞惱在于:你一個女人,居然敢鉆到我們爺們陣營來,享受男性這一優越族群的自由和權利!這種心理,希特勒的納粹族群對猶太人有過,德國人一直在懺悔。而男人對女人的這種心理和罪行卻一直被視作當然。當一個男人居然把這個性別和因之而來的一切優越特權棄之如草芥,寧愿忍受非人的折磨也要換成所謂低一等的性別,其他男性的性別優越感似乎被挑戰,性別權威有了被動搖的危險。作為既得利益性別,他們是不是害怕堡壘被從內部瓦解?呵呵。“我們恨金星,從來不是因為金星可恨,只是金星挑戰甚至超越了我們當下的思維認知,我們固有的性別秩序,我們安全的生存類型,我們習慣的表達方式,我們虛偽和掩飾的文明,甚至倫理?!?/p>
2013年4月13日的《齊魯周刊》,金星作為一種現象成為封面。因為金星象征的從來不是她本身,是“人可能成為的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