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庚：才華橫溢的中國現代心理技術學先驅

作為中國現代心理技術學的先驅之一，周先庚竭力倡導心理技術建設，并將其廣泛應用于實驗心理技術的革新、國防心理學和軍事心理學建設、心理測驗與學校心理衛生學的普及等諸多領域。周先庚發明的四門速示器系統推進了漢字誦讀的實驗研究；他與美國著名心理學家默瑞（H.A.Hurray）合作從事傘兵選拔心理測評工作，為國家選拔專業軍事人才提供了科學依據；他在河北定縣使用心理測驗法系統考察年齡與學習能力的關系，得到了享譽中國心理學界的“周先庚曲線”。周先庚一生致力于心理技術學的研究，不僅體現出嚴謹的治學態度，也充分彰顯出他的愛國情懷。

周先庚（Siegen K.Chou，1903～1996）出生在安徽省一個偏僻的農村，幼年時他家境貧困，使他養成了勤奮好學的性格，也為他考入清華學堂奠定了基礎。在入學后的八年內，他一直沒有確定自己的專業，只是廣泛地涉獵群書，在這一過程中慢慢對心理學產生了興趣。1925年周先庚考入了美國斯坦福大學生物學院心理學系，師從著名心理學家邁爾斯（WaIters R.Miles）學習實驗心理學和生理心理學，從此開始了他六十多年的心理學生涯。他于1931年2月回到北平，任清華大學理學院心理系教授。在動蕩的年代里，他輾轉國內多個大學，為心理學的傳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作為中國現代心理學的奠基人之一，周先庚一直以才華橫溢的實驗心理學家身份為學界所熟知，他一生著述甚豐，主要有：《一種自動化的穿孔卡輸入機與捕捉機制》（An Automatjc Card Feeder and Catcher Mechanism，1930）、《漢字的閱讀與可識別性研究之五：一項對美國被試漢字位置判斷的實驗》（Reading and Legibility of Chinese Characters IV：An AnaIvsis Of Judqments Of Positions Of Chinese Characters bv AmericanSublects，發表于美國《實驗心理學雜志》，1935）、《初級心理實驗手冊》（1932）、《學生顏色嗜好之調查》（1934）、《定縣歷年測驗統計結果略述》（1935）、《四十年來中國心理學的回顧》（1946）、《何謂遺忘曲線》（Whatis the Curve of Forgetting？發表于《美國心理學雜志》，1938）、《談天才》（1957）等。從實驗心理學、心理測量學到國防心理學與軍事心理學以及心理衛生學等均有涉獵，幾乎囊括了當時心理學的各個領域。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周先庚對心理學的貢獻還在于，推動當時尚屬“舶來品”的心理學研究在中國走上了一條“心理技術學”的發展道路。因此，他也是“心理技術學在國內的首倡者之一”。1934年7月，周先庚響應南京人才委員會的專門人才調查，于《國防設計與心理技術建設》一文中提出了“心理技術建設”的調查研究，文中提到使用“心理技術建設”（Psychotechnology，現普遍譯為“心理學技術學”）一詞是希望調查能更加專業化、科學化。周先庚認為，可以將科學分為兩類，一類是純粹的，一類是應用的。應用科學應叫做“技術學”，它有自己的理論、方法與結果。應用科學是利用已發現的原理，來解決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問題，符合人們的需要。周先庚還認為，應用心理學的發展經歷了幾個階段，從神秘時期到假科學時期，再到早期科學時期，最后發展為實驗科學時期，它在各行各業的發展的前途也非常廣泛，教育、商業、醫學領域等都能見到它的身影。基礎心理學與應用心理學的關系應該是相輔相成、相互促進的，只有這樣心理學才能實現探索科學奧秘與服務社會這兩大功能。事實上，周先庚的心理學研究一直秉承了上述理念，并體現在其畢生的具體研究工作中。

一、周先庚在實驗心理學技術革新上的貢獻

周先庚認為，現代心理學的發展源自馮特創造了心理實驗室，此后心理學迅速發展，研究內容也不斷擴大，從簡單的心理活動（如感知覺、注意等）到高級心理活動（如記憶、思維）等。其中，運用科學實驗法進行研究，是心理學走上科學道路的動力源泉，同時，這也是他進行心理研究的信條。因此，周先庚積極地以“心理技術建設”服務于現代實驗應用心理學。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運用科學實驗的方法發明的“四門速示器”為心理學實驗技術的開發與研制作出了巨大貢獻。

早在斯坦福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期間，周先庚就專攻漢字誦讀的實驗心理學研究，并完成了博士論文《漢字誦讀的心理學》。1927年至1935年期間，周先庚開展了一系列卓有成效的漢字誦讀實驗研究，其中最精彩的是“四門速示機”的發明。此速示器有四個窗口，被試按下按鈕，打開窗口，每個窗口都可依據閱讀材料的方向而橫向或豎向打開，被試閱讀完畢，松開按鈕，則窗口關閉，這個方法被周先庚稱為“按指示自視朗讀法”（simultaneous voluntary manitainance of exposure）。周先庚在實驗中發現一個現象，被試松開按鈕有兩種類型：一種是還未看完就松開，無法繼續閱讀：另一種則是被試已經閱讀完畢，準備松開按鈕，卻有向下按的趨勢。周先庚推測這與被試的人格和心理的健全與否有關，指出這些有先期上提反應的人都是屬于神經質的人，這個結論與前蘇聯心理學家魯利亞（A.R.Luriya）以先期反應為主要觀察指標研究被試的情緒以及心理沖突問題的結論相同，甚至更易標準化，更加科學。周先庚設計的“四門速示器”較之以往的速示器，操作更加便利，通過被試的自主控制，控制了額外變量干擾，使閱讀時間更加精確，符合被試的不同情況。同時，他改進了閱讀材料的呈現方式，采用橫豎不同的方向，更加符合漢字的呈現方式，也符合中國人的閱讀方式，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此外，周先庚還充分利用有限的資源開發設計新的實驗心理學儀器。例如，他借助清華大學心理實驗室的一套由達羅（C.W.Darrow）所造的行為研究多導照相記錄儀器（Beahivor Research Photopolygraph）來記錄情緒的皮膚電反應。這套儀器由許多實驗系統反應組合在一起，記錄的指標也很多，而且記錄系統采用了照相技術，既簡便又精確（圖1）。

二、周先庚在國防與軍事心理學上的貢獻

1934年7月，周先庚在《獨立評論》上發表了《國防設計與心理技術建設》一文，為國內的心理技術建設提出建議，并詳細介紹了歐美國家在大戰后，心理技術建設的成長與發展，為祖國提供了寶貴的經驗以及良好的借鑒。

周先庚將國防設計與心理技術建設結合起來，討論心理技術建設的意義與目標。他認為心理技術建設的首要意義就是預測和控制人事，二十世紀的戰爭和國防的重點也在于此，他鼓勵推行大規模的軍隊團體測驗、生活煩惱心理問答表以及多種職業技能測驗等，以此來加強國防設計。國防實力一向與軍事的發展息息相關，在抗日戰爭開始后，周先庚利用自己的心理學知識積極投身到了戰爭之中，為軍事心理學的研究與發展作出了貢獻。

1945年，美國精神病學家萊曼（R.S.Lyman）邀請周先庚與莫瑞合作為中國國民黨軍隊選拔傘兵。傘兵選拔測驗包括個人生活史、社會關系和心理衛生方面的訪談，以及知覺認識能力和室外活動作業的測查。他們所采用的重要技術之一是主題統覺測驗（TAT），并且選取了10張中國報刊上的圖片作為測驗材料，使之更加適合中國人進行測試。周先庚在測驗過程中還積極地發現測驗的問題并提出解決方案，他認為在軍隊實施測驗的機構組織必須強化管理，集中權力，才能收到真正的效果，而且還應該配合使用訪談法、觀察法等各種技術。他們先從個人生活史、社會關系和心理衛生方面開展訪談，以及從知覺認識能力和室外活動作業的測查等幾個方面進行測驗，然后在選拔出的傘兵中鑒定智力水平、情緒穩定性、受教育程度。當傘兵選拔結束后，周先庚等人還進行了軍官心理測驗，以傘兵選拔的程序為基礎，依次測驗了受教育程度、抽象智力、觀察與記憶、學習能力、領導力、勇氣、情緒穩定性、身體敏捷和靈活性、社會關系以及動機等10個項目，最后在此基礎上進行總評。周先庚先后總共對168名首測軍官進行了心理測驗，為軍事心理學領域的發展作出了富有創造性和實踐意義的巨大貢獻。

三、周先庚在心理測驗應用上的貢獻

1926至1934年間，周先庚接受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的委托，在河北定縣主持年齡與學習能力關系的研究。1935年，周先庚在國內率先翻譯并介紹了斯坦福大學斯特朗（Strong）的職業興趣測驗。1937年，周先庚使用“瑟斯頓（L.L.Thurstone）情緒穩定性測驗”測量中國學生，發現中國學生的情緒適應性較差。1945年在接受邀請后，周先庚開展了傘兵選拔工作和軍官心理測驗。周先庚在傘兵選拔測驗中使用了主題統覺測驗，并將其中國化，使之適合中國人進行測試。他還號召有志青年從軍應將近景動機和遠景動機相結合，并積極征調心理專業人員，進行心理測驗，擬定并實施了軍官心理測驗的標準。

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周先庚指導下，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河北定縣實驗區自1927年至1934年開展的平民教育測驗工作。測驗分兩個部分展開，一是從1927年到1932年，主要使用了成績測驗與智慧測驗，對象為15-25歲男女學生27198人，陸軍士兵862人，合計28060人；二是從1932年到1934年，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與清華大學心理學系合作成立教育心理研究委員會，周先庚擔任委員會主席，目的是以研究成績分配的狀況來作為測驗材料修訂的依據，通過智慧測驗和成績測驗，對在校的學生、陸軍士兵和工人施測，將之前在河北定縣進行的學業測驗擴展到對學習能力的測量上。通過對結果加以統計，周先庚得出一條7-70歲被試的識字能力曲線，被當時心理學界稱為“周先庚曲線”。即，測驗成績在十六歲以前發展迅速，幾乎是呈直線式的上升狀態，十六歲后速度逐漸變慢，二十一歲達到巔峰，三十歲之前有些微的下降，三十歲之后的學習能力由于缺少測驗人數，而被忽略了。總的來說，自十六歲到三十一歲，這十五年為教育的最佳時期。周先庚曲線為教育工作者制定適宜青年和成年人的教育學習模式提供了可靠的心理科學依據。

四、周先庚在學校心理衛生上的貢獻

早在20世紀30年代初，周先庚就敏銳地意識到心理衛生對于積貧積弱的中國而言既是“奢侈品”又是“必需品”。在《學生煩惱與心理衛生》一文中，周先庚提及：“說到情感生活適應不良，最近有一個實例可舉。瘋子所做的那些變態的行為，顯然是一種情感生活不調的結果。情感不良而不加相當指導就危險了。在外國遇到瘋子，當局是很同情地看待他，由各專家設法治療指導，在中國就受罪犯一樣的待遇，這是歐美十七、八世紀的辦法。我覺得這是心理學家的責任，去研究指導情感生活適應不良的人，能夠有點貢獻就是應用心理學的一種用處了。”

出于上述初衷，1932年，周先庚與米景沅利用瑟斯頓的“煩惱調查單”在北平、濟南、太原調查了大約600名大學生和高中生，發現中國大學生在情感方面的障礙（神經癥傾向）比美國大學生嚴重得多。他認為當時中國學生即使有心理疾病但因無處醫治而仍然滯留在學校中，這些人看似安全但實際上最困惑地生存著。這些學生的存在導致其調查結果顯示中國大學生中情感障礙者比美國多得多。

鑒于西方“心理衛生運動”興起之后，學校均有“心理衛生”選修課，也有心理學專家負責學校心理衛生指導工作，周先庚認為我們應效仿西方這些教育制度，并按照發展的層次提出了以下設想：（1）最低限度，學校要設置有教師參與的學生輔導制度；（2）學校要設置關于心理衛生的課程；（3）如有可能應當設置學生輔導員科或人事部，專門負學生輔導責任，由精神病學者、應用實驗心理學者或德高望重而有經驗的長者輔之以心理學專業的學生來施行調查、指導；（4）最理想的辦法是設立一個“心理衛生部”，由一位精神病學家主持，此外可有一位診斷心理學家或實驗應用心理學家，以及一位職業指導員協助工作。顯然，這在當時的條件下是難以實現的，所以周先庚提出具有可行性方案是：設立一個委員會，由教務長、秘書長、校醫、德高望重且有興趣的教授與實驗應用心理學教授等人組織，并由最后一位專負其責。具體做法就是增加心理衛生課程，并舉辦心理衛生類的公開演講，增加學生與教師的接觸機會，調查學生個人詳細情況并存檔。

五、評價

作為一名涉獵廣泛的杰出實驗心理學家，周先庚始終把握著心理技術學的宗旨，將其應用在研究心理學的各個方面。在基礎心理學研究領域中，周先庚始終立足于發展自己的心理學技術、心理學概念（例如“四門速示器”），努力探索新的發現，獲得了諸多重要理論成果。在應用心理學研究領域中，他努力用心理學的知識服務社會，致力于解決中國人日常生活面臨的實際問題，并得出了很多富有意義的結論（例如“周先庚曲線”）。漢字誦讀實驗研究、傘兵選拔與軍官心理測驗、年齡與學習能力關系研究、學校心理衛生建設的設想，是周先庚心理技術學思想與實踐的杰出代表。遺憾的是，由于種種原因，周先庚的學術生涯在解放后被迫陷入停滯。然而，無可爭辯的是，他的上述工作為現代心理學技術學在中國的扎根與萌芽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致謝：感謝河北師范大學教育學院閻書昌副教授為本文撰寫提供了寶貴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