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清
(忻州師范學院歷史系,山西 忻州 034000)
廟會作為我國一種傳統的文化活動,其中包括豐富的民間信仰成份,而水神信仰又是幾千年來民眾面對水資源短缺問題的表現,雖然信仰并未能實際上解決缺水問題,但其卻演化成一種文化現象,承載著多樣化的功能和內涵。因此,研究水神信仰至少有以下幾方面的意義:其一,通過研究信仰的形成和演變了解這一地區的歷史發展路徑;其二,通過研究水神信仰的內容,分析了解不同歷史時期某地區民眾生活狀況、思想狀況;其三,通過研究水神信仰中的文化元素,抽取出我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并將其發揚光大;其四,通過研究水神信仰問題,可以了解不同歷史時期水資源問題的應對情況,給政府提供參考,同時可以深入研究迷信思想的形成機理,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提供工具;其五,水神信仰是不同歷史時期民眾與大自然交流的一種渠道,是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一種形式,其研究有助于為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國家提供支持等。綜上可見,水神信仰研究,既是了解歷史時期民眾與大自然關系的窗口,也是以史為鑒為政府提供科學決策的重要依據。
為了對忻州地區廟會中的水神信仰有比較深入的研究,課題組在分析論證的基礎上明確了研究目標,討論和設計了《忻州廟會中的水神信仰調查大綱》,從而在方法上保證了調查研究的科學性和獲取信息的準確性、全面性。同時,課題組還通過網絡調查、問卷調查、文獻調查、訪談調查等多種方式、渠道開展調研活動,以多方位地獲取真實信息。整個調研過程持續兩年,并對所得信息進行了全面的分析和審查,以保證其真實有效,為研究提供可靠基礎。
課題組對忻州市及其所屬14縣區的50個典型的廟會進行實證調查,抽取廟會起源時間、形成原因、內容、參會人員、舉辦地點分布、時間分布(季節性)、舉辦形式、信仰對象、廟會功能、經費來源、主辦單位、影響范圍等多個指標進行深入研究,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歸納總結,發現規律,研究其形成、發展、演變的規律,最后得出可靠的結論,以供相關機構決策和個人研究需要。
為了便于分析,本課題組將調查資料進行了深度歸納分析,在此選擇部分具有代表性的特征進行分析(見圖1)。

圖1 水神信仰對象的類型分布
在50個廟會中,水神信仰主要包括神靈信仰、山岳信仰、名人信仰、宗教信仰四類(見圖1)。神靈信仰主要指對龍王等司布雨之職的神靈的崇拜,偏關《重修白龍洞佛殿羅漢殿碑記》中提到“白龍洞廟尤有急于常祠者,當旱既大甚之時,一經祈禱則甘雨普降矣”。山岳信仰主要指對大山巨石的崇拜,如定襄縣的七巖山①《七巖石惠應廟碑》位于定襄縣城南九公里七巖山圣母洞口。。該山在宋時即被民眾作為祈雨的對象。據記載,定襄縣常遭遇水旱災害,而“郡侯致誠以禱,則時雨時陽,求輒如志”?!短J芽山山神廟碑》記載:乾隆庚午(公元1750年)夏,五寨縣境干旱少雨,應當地民眾的請求,時任寧武府五寨縣縣令的秦雄褒,率領官員,前往蘆芽山禱雨,“未越三日,澍雨大沛,槁禾皆□”。名人信仰主要包括對治水官員的信仰、對英雄人物的信仰和對傳說人物的信仰三類。水官信仰中臺駘神是寧武、靜樂一帶崇拜的對象。據《昌寧公冢廟記》②《昌寧公冢廟記》該碑現存寧武縣石家莊鎮陽房村東100處昌寧公冢廟院內。的碑文中可知臺駘神作為水神有兩個主要的職能:一是河神職能,“吾民之生,咸賴汾水之利,并水涯而居,未嘗有泛濫之厄”;二是降雨職能,“仍歲遇旱,郡僚有禱必獲嘉澤”。而在英雄人物方面,晉國趙武、漢代的李牧、唐代的李靖都先后加入了水神的行列。據《藏山大王碑記》記載:該神為“五岳神耳,降靈于周定時晉大夫家,姓趙氏”。他是庇護一方的神靈,有求必應。“曩者,旱魃為虐民心憚,暑如炎如焚,推乾中谷;五峰翠滅,萬井紅爐,流金爍土,焦禾殺嫁……”正當旱災嚴重時,“王忽申精變異,出其明爽,訴于上帝,沛以江湖甘霖,一灑渥潤百里”,這才使萬物起死回生。由此可見,趙武作為民眾信仰的神靈,有降水的功能。忻州地區民眾受佛教圣地五臺山的影響較大,不少佛教中的人物也成為水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對觀音菩薩、文殊菩薩等的崇拜。原平的文殊菩薩“水旱疾疫有禱必應”[1](P409),寧武縣的萬佛洞也是“護國庇民,禱祝萬疆于萬壽,慈云法雨,順成有象于一方云”[1](P785)。
經過對調查數據進行統計發現,現代水神的職能都出現了膨脹,幾乎沒有哪個廟會是為了單一的求雨而存在的,往往廟里供奉的信仰對象身兼數職。概況起來主要包括祈福、求雨、求子、求學、消災、農貿、超度等。具體情況請見圖2。由圖2可見,幾乎所有的廟會中都有了祈福和農貿的功能。這說明一方面民眾的心理寄托需求旺盛,另一方面表明農貿活動已經成為廟會的一大主要功能。求學內容所占比率較高,這說明忻州地區民眾對于教育比較重視。尤其是貧困落后地區,通常供奉文殊菩薩等主管智慧的一類神靈,或干脆向其它雨神提出訴求,如保德縣東關龍王廟會中的龍王、忻州靜樂縣娑婆鄉的巾字山廟會中的關公、朔州市山陰縣碧巖禪寺廟會中的觀音等。廟會的地理分布和時間分布請參看圖3、圖4。

圖2 水神信仰的功能類型

圖3 忻州地區水神廟會分布

圖4 廟會時間分布趨勢
宗教活動如祈福、祭拜、超度、布施、法會等;民間文藝表演如唱戲、打鼓、秧歌、社火、雜耍、高蹺、舞獅等;官方活動如農貿展、非物質文化展示、特色產品展、文藝匯演、農業競賽、煙火晚會等;另外還有各種形式的民間經貿交流活動[2]。請參看圖5。

圖5 廟會活動形式頻次分布
調查組根據參會人數和影響范圍將水神廟會規模分為四個:村落微型廟會、鄉鎮小型廟會、縣市中型廟會和省級大型廟會。所調查的50個廟會中,其規模分布如圖6所示。

圖6 水神廟會規模分面比例
舉辦廟會的經費來源主要有三。一是官方財政撥款。主是是政府分管宣傳、農業等部門撥付??钪С郑瑢τ诖笮蛷R會政府部門參與度較高,各職能部門支持力度也較大。二是民間自發募款。主要是由舉辦地成立的廟會籌備組織向本地個人、組織及本地在外名人、富商進行募款。三是半官方半民間的混合籌款形式。官方撥付一定經費,民間自籌一部分共同負擔廟會舉辦費用。具體調查情況見圖7:
經過實證調查及對所得數據的深入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水神信仰對象的類型多樣,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超自然的神靈。這類型的水神除了傳統的水神龍王外,忻州境內的黃河、汾河、蘆芽山、五峰山、北斗山、天柱山等名山大川也加入了水神的行列,此外,還有宗教中的人物如佛教中的觀音菩薩,道教中的玉皇大帝等。一類是歷史時期的治水官員和英雄人物。治水官員如大禹、臺駘等,歷史時期的英雄人物如趙武靈王、關公、李靖等都是民眾信仰的對象。
明清小冰期以來,晉北民眾生在自然環境極其惡劣的情況下,水神信仰意識不斷強化,尤其是對龍王的崇拜,使得龍王的職能不斷擴張,如在保德,龍王爺是村中最大的神,“風調雨順要靠它,降妖捉怪要求它”[3](P449),它總攬著村中的一切事務。由于生產力低下,民眾在大災大難之前,顯得無能為力,為尋求祈福攘災的心靈寄托,民眾對水神的訴求不斷擴大,最終,水神的職能不斷擴張,不僅具有降水的職能,還擁有了祈福消災、生兒育女、求學、超度等職能,幾乎囊括了民眾的所有訴請[4]。正是由于民眾功利性的需求不斷增長,水神系統從單一變得龐雜。尤其是明清以來,許多該地民眾信賴的神靈和人物都加入了這一系統,如觀音、關公、李靖等充當了兼職水神。對現在忻州廟會中的水神信仰調查資料也顯示單一的水神祭祀已經不存在了,各路神仙共居同一廟宇。當然,調查中也發現,大部分人不會執迷于信仰當中,但是絕大多數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由此可見,信仰在民眾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從廟會中祭祀的水神廟宇的空間地理分布上來看,主要集中在三個區域。一是以偏關、河曲為主的黃河流域區。這一區域水神的特征主要體現在水神與黃河的關系比較親近,如偏關老牛灣的明燈山廟會、河曲的燈盞盞會等。二是以寧武為主的汾河流域區。這一區域主要祭祀汾河水神——臺駘。臺駘是上古時期的水官,據說他治理汾河有功,被封為掌管汾河一帶的地方官員,死后被尊為汾河之神,后葬于寧武縣定河村。臺駘信仰在山西南北都盛行,尤其是汾河沿岸,其中定河村的昌寧公冢廟是首屈一指的。三是以忻州(以前的忻縣)、原平為主的滹沱河流域區。這一區域水神的特征較為地方化,如五峰山圣母娘娘是該地區民眾信仰的水神之一。調查資料顯示五峰山圣母娘娘在當地民眾的口耳相傳中是原平本土人士,由此可見一斑。這可能與該區域水環境相對較好有關系。
水神廟會舉辦的時間主要集中在兩個時間段上。一是開春前后即農歷三、四月份。這一時間段從二月中旬開始,到三月份達到頂峰,一直持續到四月上旬。二是農歷六、七月份。這一時間段從五月中旬開始,到六月份達到最高峰,一直持續到七月份。之所以會呈現出這樣的時間特征,主要和農作物生長的規律有關系。每年的三、四月份都是當地農作物春種的時間,需水量較大,而該地區這一時段的降水量有限,再加上該地水環境較為惡劣,民眾種植作物所需的水條件往往達不到,所以他們把希望寄予超自然的水神。這種訴求從春種前就開始了,忻州境內普遍存在的二月二“龍抬頭”廟會即可說明問題。到三、四月份農作物需水時,民眾的訴求就更多了,各地舉辦祭祀不同類型的水神活動以求滿足民眾的實際需求。六、七月份是秋收前農作物最需水的時候。而對于靠天吃飯的忻州地區而言,不降水或者降水不均是該地最大的困擾,而這直接關系農作物的收成。民眾對水神的訴求更加功利化,在祭祀時間上即比較集中在六、七月份。
據調查資料顯示,廟會中以水神為主的祭祀活動在新中國成立以后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但是水神并沒有在民眾的視野中消失,幾乎所有寺廟供奉的神位中都有專司雨職的龍王,而且改革開放以后,之前祈雨、謝雨所進行的唱戲、舉辦各種社火等民俗活動被傳承下來。不僅如此,很多地方政府為促進地方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在原來的基礎上融入多種具有地方特色的民俗活動和現代娛樂項目,如現在忻州一帶的“撓羊賽”,是廟會中的保留節目。所謂“撓羊賽”即是以羊作為獎品的摔跤比賽。當地俗諺說“趕會不摔跤,瞧得人就少,唱戲又摔跤,十村八村都來看熱鬧”,由此可見“撓羊賽”為廟會注入了活力,豐富了鄉民的精神生活,一定程度上促進該地區的文化整合。與此同時廟會經濟對當地經濟的發展也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據調查的數據顯示,忻州地區的廟會比較多,但規模相對較小,以一村或者相鄰幾村的居多,沒有形成大規模的廟會。這可能與該地區的歷史、自然等因素有關,如歷史時期該地區分屬不同的地域管轄,該地區自然環境較為惡劣,交通不便等。正是由于這些因素的作用,該地幾乎沒有形成統一的信仰和大規模的廟會,偶有規模相對較大的廟會,如偏關十年一次的“龍華盛會”萬人會,如今也只是名聲在外,對忻州地區的號召力不強。與廟會的規模偏小相對應的是其產生的社會效益也有限。因此,地方政府關注的也少,進而導致廟會的經費來源主要是村民、香客等自籌資費。有地方政府撥給資金的廟會,通常是指該地區比較重要的、而且廟會期間地方政府有可觀經濟收入的廟會。由此可見,規模較大的廟會不僅文化底蘊濃厚,而且經濟影響力較大。
[1]山西省忻州市政協文史委資料委員會.忻州文史·古碑文錄[M].忻州:文史資料委員會,2009.
[2]岳謙厚.傳統廟會與鄉民休閑——以明清以來山西廟會為中心的考察[J].山西大學學報,2009(1).
[3]政協保德縣委員會.保德民俗[M].太原:三晉出版社,2011.
[4]胡夢飛.明清時期蘇北地區水神信仰的歷史考察——以運河沿線區域為中心[J].江蘇社會科學,20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