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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劉師培家學傳統與揚州學派的關系
——由《江南鄉試墨卷》說起
郭院林
劉師培《江南鄉試墨卷》四文表現出知識開闊、了悟四書之學、洞徹漢代史學、熟悉元代軍事以及時政要聞的特點,從中可以看出劉氏家學淵源與揚州學派之影響。劉氏四世傳經,師培為揚州學派殿軍人物。文章從學術傳承與學術生態方面考察劉師培學術的現代轉型,認為劉師培在傳承與弘揚家學、揚州學派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貢獻,其學術實現了時代的突破,從而確定了劉師培在現代學術史上的地位。
劉師培 家學揚州學派 學術淵源 現代轉型 江南鄉試墨卷
劉師培(1884-1919),字申叔,號左盫,江蘇儀征人,與章太炎并稱“二叔”(章枚叔、劉申叔)。他年吝才豐,以短暫的36年生命從學論政,留下了七十四部著作(另有未刊入其中的著述,今人萬仕國輯有《劉申叔遺書補遺》)。這些著述不僅涉及經學、小學、校讎學等傳統學術領域,而且還包括體現時代關懷的“預流”學問:政治、經濟與教育,采取近代西方的學術方法與體系研究中國學術。劉師培在學術上是一個早慧的人,繼承家學,汲取前賢,從而獲有“少年國學大師”之譽。
1902年劉師培十九歲,于南京參加補行庚子、辛丑恩正并科江南鄉試,中得第十三名經魁。這次鄉試成為科舉制度改革后策論的第一次實戰,考試內容為第一場試中國政治史事論五篇,第二場試各國政治藝學策五道,第三場試四書義二篇、五經義一篇[1]商衍鎏:《清代科舉考試述錄》,〔北京〕三聯書店1958年版,第65頁。。劉師培墨卷文章為:一、《漢文帝減租除稅而物力充羨,武帝算舟車、榷鹽鐵、置均輸而財用不足論》,二、《元初遣速不臺、拔都等西征,其兵力之盛,直至斡羅息以西論》,三、《中外刑律互有異同,自各口通商日繁,交涉應如何參酌損益,妥定章程,令收回治外法權策》,四、《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2]劉師培《江南鄉試墨卷》有刻本流傳,國家圖書館普通古籍閱覽室藏有劉氏家刻線裝本。萬仕國輯《劉申叔遺書補遺》收入,〔揚州〕廣陵書社2008年版。。在第一篇藝文中,劉師培反駁了常人“皆以文帝為能藏富于民,而武帝不能藏富于民”的觀點,提出“非必以寡取于民為仁政”。接下來分析文帝薄賦輕徭的背景與必要性在于“承酷刑苦役之后”,“言治者以休養生息為急”。而時勢變化,到武帝時“欲息外患,勢不得不以強兵為急,然欲謀強兵又不得不先籌富國”,故而“舟車之算,鹽鐵之榷,均輸之置,亦武帝不得已之策也”。那么,武帝最大的問題在哪兒呢?劉師培認為在于“窮奢”,包括侈游觀、行封禪、興巫蠱之獄、飾宮室。因此,“人君之言利,有利萬民、利一己之分,取于民而有益于民,雖多取之不為暴;取于民而無益于民,雖寡取之不為仁。”誠如墨卷卷首批文所云,此文“征引繁富,筆陣穩成”。文章能“探原而入,眼高于頂,筆大如椽”,批駁已有觀點,討論漢武帝經濟政策以利民與否為標準,自出機杼,戛戛獨造。
與前文以見識取長相比,第二篇藝文更以堅實深厚的知識作為基礎。文章分析了蒙古西征的具體時間與路線,對蒙古西征,不僅討論蒙古部落本身發展,更從整個西方政治格局與實力比較出發予以分析,提出蒙古能夠勝利西征在于“兼弱”、“招攜”、“審勢”三策。西征之后,“聲教所及,可謂廣矣”。作者沒有停留在政治史的盛衰得失的分析上,而是進而從文化史的角度指出西征促進了東西文化的交流,對應開篇“蒙古之西征,亞人西漸之機也”,而“歐人東漸之端,實基于此”。文章不僅以《元史》紀、傳相互印證,而且以《蒙古秘史》和西史證明,“西北地輿及元代行軍之處,博稽古史,證以西書,域外山川,宛然如繪”(衡鑒堂原批)。作者“博通中外”,“能識歐亞古今來興衰氣象”(本房加批語)。
如果說前二藝是就歷史問題進行論述,那么第三藝則是就現實問題進行探討。前兩題相當于給材料論述,而此第三題更多需要自己提出具體措施——交涉應如何參酌損益,妥定章程,令收回治外法權?文章推原“治外法權之說,非始于上古也,亦非行于歐洲”,而起于突厥西侵之時。接著敘述外強在中國設立領事裁判制度的過程及其三個弊端:“失國家之權”,“乖均勢之道”,“乖法律之平”。在此背景下,作者提出具體辦法:“改定刑律”,“參酌西律”,“設法學學堂”,“廢苛嚴之法”,“除刑訊之文”,“澄清牢獄”。從文章可知,作者對中國口岸條約現狀較為了解,深知領事裁判權如何從《南京條約》、《天津條約》、《煙臺條約》逐步成為現實。而且作者對中外法律的差異較為熟悉,指出羅馬法與現行領事裁判權相悖,極為有力,法制改革的建議也有一定價值。
第四藝是傳統的四書義。劉師培首先破題,“揆孔子之意,豈非以邦國之盛于為人君者之裁理庶職哉?”通過歷史發展分析,劉師培認為“君者因理民之事而設,而臣者亦因佐理民事而設者”。如果后世遵行孔子所云,“為君者以艱難勉其臣,為臣者以艱難戒其君,何至有君臣淫逸之譏,富貴驕人之舉哉?”此文能“詳人所略”之處在于對君主確立的契約法則,“自民事日繁,國事日眾,民情惡勞而好佚,乃推一智而明者為之主,使一國人民之事,悉集于君之一身。”這也就是說君為民立。故而衡鑒堂原批:“重民權立論稍偏。”本房原薦批此文“援引民權君權之義,看書桶底落,行文翻水成,妙在不攔入東西洋時事,只字單詞,一以渾融出之,斯為雅稱”。
劉師培少年時期文思敏捷,早已傳為佳話。劉師培十一歲時初習詩賦,兩天足成一百首《鳳仙花》。當時親友傳誦,稱為神童。早年讀書書院,每月考試均得十余兩膏火(舊時書院給學生的津貼)。也就在那個時候,劉師培已經熟練掌握制作藝文之法。以往書院月考題目有制藝、詩文、算學、詞賦各種[1]據梅鶴孫遺稿:《劉師培的家學淵源及其生平雜記》,《揚州文史資料》第七輯,第101頁。。另據其堂弟劉師穎稱:“當夫志學之歲,篤嗜《左氏春秋》,研經而外并及子史。其答客難也,嘗證穆王西征之事;其應射策,歷舉苗岡種族之事,出語驚其長老,記問冠于朋從。”[2]劉師穎:《劉申叔遺書·跋》,〔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2407頁。射策是選士的一種,以經術為內容的考試方法,主試者提出問題,書之于策,覆置案頭,受試人拈取其一,叫作“射”;按所射的策上的題目作答。這也就說明劉師培在15歲時已精熟場屋文章。1900年7月,17歲的劉師培補縣學生員,應府試,以詩文冠場。冒廣生(字鶴亭)閱其卷子并錄取之[3]據冒懷蘇:《冒鶴亭先生年譜》,〔上海〕學林出版社1998年版,第162頁。。
劉師培十二歲即讀畢《四書》及《五經》。博學強記,出語恒驚長老[1]蔡元培:《劉君申叔事略》,《劉申叔遺書》,第18頁。。另據劉師穎稱:“兄賦質睿敏,兒時偶閱書疏,背誦一字不移。”[2]劉師穎:《劉申叔遺書·跋》,第2407頁。15歲時,父親去世后,隨母學《毛詩》鄭箋、《爾雅》、《說文解字》諸書。十行俱下,經目不忘。未冠即耽思著述,服膺漢學,以紹述先業,昌揚揚州學派自任[3]尹炎武:《劉師培外傳》,《劉申叔遺書》卷首。。除基本經典外,劉師培還讀《荀子》、《佚周書》,旁考近儒之說,間有撰述,日后仿孫詒讓《周書斠補》而作《佚周書補釋》[4]劉師培:《佚周書補釋序》,《劉申叔遺書》第1206頁。,仿俞樾《古書疑義舉例》的“約舉其例,以治群書”治學方法而撰寫《古書疑義舉例補》[5]劉師陪:《古書疑義舉例補》序言:“幼讀德清俞氏書,至《古書疑義舉例》嘆為絕作。”收入《劉申叔遺書》及1956年中華書局《〈古書疑義舉例〉五種》一書。,讀章學誠《文史通義》,立志賡續,為日后作《國學發微》打下基礎[6]劉師陪:《國學發微序》:“予少讀章氏書,思有賡續。”《劉申叔遺書》,第477頁。。喜讀周秦典籍,對于學派源流留心關注,立志著述《周末學術史》,日后撰成《周末學術史序》十七篇[7]劉師陪:《周末學術史序》總序:“予束發受書,喜讀周秦典籍,于學派源流,反復論次,擬著一書,顏曰《周末學術史》。”《劉申叔遺書》,第504頁。。讀《東華錄》、《揚州十日記》、劉寶楠《勝朝殉揚錄》、黃宗羲《明夷待訪錄》以及王夫之等人的書,由于受書中反滿情緒影響,形成傳統種族意識。據其自述,20歲之前撰《揚民卻虜錄》、《讀船山叢書札記》等著作,表達自己對華夷關系的看法[8]光漢:《甲辰年自述詩》,《警鐘日報》1904年9月10日。。
劉氏家族具有科考的豐富經驗,雖四世傳經,但并不絕意仕進。四代人中,有八人中得貢生,在當時學界引以為美談,而劉師培鄉試中舉的年齡在諸人中又是最小的。

劉氏學人鄉試情況[9]此表據郭院林:《清代儀征劉氏〈左傳〉家學研究》(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一章《儀征劉氏家學譜系》制成。
從鄉試墨卷看,劉師培對《史記》、《元史》等非常熟悉,史學基礎扎實。一方面或許劉氏家族自有應考的技巧,另一方面又與其家學不可分離。劉氏家族以經學名家,同時在史學方面亦有傳統。劉文淇著述大抵考訂經史及闡幽之文為多,史學方面究心司馬光《資治通鑒》,鉤稽正史地理之沿革,水道之變遷,尤所諳悉。據《史記秦楚之際月表》,知項羽曾都江都;核其時勢,推見割據之跡,作《楚漢諸侯疆域志》三卷。據《左傳》、《吳越春秋》、《水經注》諸書,知唐宋以前揚州地勢南高北下,較分運河形勢不同,作《揚州水道記》四卷[1]劉文淇生平材料依據:丁晏《候選訓導劉君墓志銘》;劉寶楠《清故優貢生候選儒學訓導劉君墓表》;〔日〕小澤文四郎《儀征劉孟瞻(文淇)先生年譜》,臺北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印行,民國61年,《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八十一輯。。劉毓崧旁通經史諸子百家之書,著有《史乘通義》四卷,校勘宋元《鎮江府志》、《舊唐書》、《輿地紀勝》等書。劉壽曾有《南史校義集平》,嘗總修《江都縣志》,分纂《江寧府志》、《上元、江寧縣志》。劉貴曾著有《春秋歷譜》傳世。劉富曾編訂《宋會要初編》二百九十一卷,續編七十五卷。又曾為南陵徐積余先生延纂《南陵縣志》,編輯山川人物指畫區引,推為名作。己丑科會試挑取謄錄,簽分國史館[2]梅鶴孫遺稿:《劉師培的家學淵源及其生平雜記》,《揚州文史資料》第七輯,第96頁。。劉師蒼藝無不精,尤熟《元秘史》,有著作《國語注補輯》、《元代帝王世系表》,于歷代西域地圖了如指掌[3]袁鑣:《劉張侯傳》,《碑傳集補》卷五十二,《清代碑傳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570頁。。劉師慎少治《元史》,尤精西北地理。推治邊徼古今沿革,披圖按史,無不該宗。劉師培經常與他通信討論《元史》。日后劉師培寫成《重刊洪氏元史西北地理附錄釋地序》(收入《左盦外集》)、《元史西北地附錄補釋》二卷即受其影響[4]劉師培:《仲兄許仲先生行狀》,《劉申叔遺書》,第1836頁。。
除家庭環境外,整個揚州地區學術生態對劉師培科考也有極大影響。清代學術世家相聯姻親,促進了學術的交流與傳承。儀征劉氏與當時學界名流亦有姻親:劉錫瑜(劉文淇父)娶凌曙姊;劉文淇子劉毓崧娶王錚孫女、汪榖女;劉毓崧子劉富曾娶江璧女,劉毓崧子劉顯曾娶吳學泰女,劉毓崧女分別適孔廣牧子孔昭寀、汪棟孫汪正耀子汪坦;劉壽曾子劉師蒼娶胡文淵女,女適林溥孫、林正爵子林寶麟[5]參閱徐雁平:《清代文學世家姻親譜系》,〔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36-37頁。。劉師培母親李汝蘐是當時江都小學家李祖望(字賓嵎)次女,通曉經史。據《江都縣志》記載,李祖望是梅植之的學生,嘗為《說文統系表》,另有《古韻旁證》十四卷,《唐石經箋異》九卷。可以說劉師培自小接受母親的教育,小學功底來源于此。
揚州學派得以形成并不斷發展,尤其與區域性的諸多因素直接相關[6]參見劉建臻:《清代揚州學派經學研究》第一章,〔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揚州的繁華富庶吸引了眾多商人與學者,創造了優越的學術環境,便利了學術交流,從而形成學術流派。揚州承巴蜀、荊湖的迢迢來水,處富饒的東南之上游,當南北大運河的咽喉,誠所謂控江帶淮的形勝之地,交通的要道,成為明清兩代淮鹽監制地,漕糧北運的途徑。有了這樣的地理、交通、經濟條件,若再著意于文化教育,人才自當倍出。當時揚州書院有安定、梅花、廣陵等,皆聘高名碩學的老宿為山長。每月考試一次,皆是鹽運使署撥款為諸生的膏火,這是照顧寒儒的辦法。揚州學者以學術為職志,相互切磋,仿效詁經精舍的作法,酬唱的同時研討學問,道光以來直到光緒未曾間斷。“道光間鄉先輩有邗上精舍之集,同人今立此社以繼之,所為文稱《邗上精舍后集》。”[7]《同光年間揚州名人文稿》首頁天頭題字,藏揚州市圖書館古籍部。道光八年戊子(1828)秋,劉文淇與友人梅植之(蘊生)、劉寶楠(楚楨)、包慎言(孟開)、薛傳均(子韻)、柳興恩(賓叔),門人陳立(卓人)等偕赴金陵同寓,應試不第[8]梅植之:《步孟瞻別號舍詩原韻》自注,《嵇庵集》卷五。談及參與此事者,陳立《論語正義·敘》少薛傳均、柳興恩二人,劉恭冕《論語正義·后序》少薛傳均。。劉文淇始與劉寶楠等為約,各治一經,加以疏證。劉文淇任《左傳》,寶楠任《論語》,陳立任《公羊》[9]陳立:《論語正義·敘》,《論語正義》,金陵存古樓書社藏板,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影印本。。這個盟約成就了日后一批經學大師,其著述成就澤被學林[10]一九八二年五月中華書局出版《十三經清人注疏》擬目24種,而這次盟約成就的《左傳舊注疏證》、《公羊義疏》、《論語正義》入選其中。。
清末西學東漸,“以1902年到1904年為例,三年共譯文學、歷史、哲學、經濟、法學等社會科學書籍327種,占總數61%。”[11]熊月之:《西學東漸與晚晴社會》,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頁。揚州地近上海,學術文化素來發達,而且有接納外來人才和風氣開放的傳統,故而西學思想容易輸入。劉師培墨卷中多處引證“西史”,對西歐政治格局了然于胸:“當此之時,歐東小國,棋布星羅,處黑海之北者為撒吉喇,處黑海以東者為端可薩斯,處額濟勒河之旁者為不里阿耳,處里海之西南者為瓦夕的毛夕里,與欽察康里之勢,若輔車之相依。蒙古知其然也,或餌之以利,或迫之以威,使小弱諸邦悉為屬國。”(第二篇藝文),同時對羅馬法律熟悉,對中外法律進行對比,以及引用“西人之論公法者”觀點,對于土耳其和日本國取消領事裁判權的論述(第三篇藝文)都可見出劉師培對西學的了解。不僅如此,劉師培還接受了西方學術思想。墨卷中關于“取于民而有益于民,雖多取之不為暴”的思想(第一篇藝文)與亞當斯密的《原富》思想相近,而第四文中民權君權的論述,則是盧梭《民約論》的繼承。1903年10月,劉師培續黃梨洲《明夷待訪錄》、盧梭《民約論》作《中國民約精義》。該書宣傳天賦人權,破除君權神授思想,而這些思想在場屋藝文已經初現端倪。劉氏接觸西學與引用西學,則從此藝文可見[1]李帆以為“劉師培第一篇涉及西學的文章應為《小學發微》”,不確。參閱李帆《劉師培與中西學術》,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頁。。
劉氏家學傳統為當時學界首肯,著名學者孫詒讓說:
國家以文德化成海內,百年來尤重經術。江淮間推儀征劉氏,自孟瞻先生以經學純德,師表儒術,余同年伯山繼之,其良子恭甫又繼之,三世通經精博,學者企若吳門惠氏。[2]孫詒讓:《劉恭甫墓表》,《傳雅堂文集》卷首,林子雄點校《劉壽曾集》,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籌備處2001年版,第5頁。“三世通經”是從劉文淇算起,不僅父子相承不絕,而且確立規范,誠如李詳說:
吾郡學術之正盛于乾隆中葉,先有任、顧、賈、汪、王、劉之學,后即有焦、阮、鐘、李、江、黃之學,再后則有凌、劉之學。劉氏……為吾揚學術之大殿。其前于劉氏者得之而愈彰焉。劉自孟瞻先生《清溪舊屋集》出,精蘊內斂,若弓之受擏,田之有畔,謹守師法者宗之。[3]李詳:《通義堂文集》序,《通義堂文集》,民國7年南林劉氏求恕齋刻本。
提及儀征劉氏,學界多以其能世代相傳、共治《左傳》一經而贊嘆不絕,常與吳門惠氏三傳,揚州二王,甚或嘉定九錢相比。儀征劉氏四世親歷揚州學派盛衰,與不同時段揚州學人交接頻繁,治學方法基本相通。儀征劉氏以治經顯揚海內,文淇、毓崧、壽曾祖孫三世,名留史籍。劉氏家學以古文經學為根基,但秉承了揚州學派實事求是、融會貫通的精神,信古文而不廢今文,偏漢學而不廢宋學,這個兼收并蓄的特點,使其視野更加寬闊,再加上皖派扎實的考據功底,學術研究自然精進。劉氏以《左傳》研究為根本目標,圍繞這一目標,在天文、歷法、典制、地理等各方面都廣泛涉歷,特別是對小學、三禮、歷法的研究,是其真正的家學傳統。
劉文淇(1789-1854),字孟瞻,號竹嶼[4]此號其他傳記未見,據劉師培《江南鄉試墨卷》(光緒壬寅并行庚子辛丑恩正科)補。,江蘇儀征人。八歲出外就學,努力不輟[5]劉文淇:《先府君行略》、《先母凌孺人行略》,《青溪舊屋文集》卷十,《續修四庫全書》本。。孝養承志,能得歡心。少年家貧,舅氏凌曙(曉樓)愛其穎悟,親自教之。經包世臣推薦,入梅花書院,從洪梧學習[6]包世臣:《清故國子監生凌君墓表》,《藝舟雙輯》第二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35年版,第13頁。。十八歲開始設帳教授,此后一邊教書,一邊學習應考[7]劉文淇:《先母凌孺人行略》,《青溪舊屋文集》卷十。。十九歲受知于莫晉,1814年擢為揚州歲試一等第一,補廩善生。嘉慶己卯(1819年)科與劉寶楠一同拔取優貢生,獲得“二劉”稱號[8]劉毓崧:《先考行略》,《通義堂文集》卷六,民國7年南林劉氏求恕齋刻本。。
劉毓崧(1818-1867),字伯山,號松崖,文淇子。束發受學,不好戲弄。八九歲時,閱《資治通鑒》,習其句讀。父執驚畏,目為奇童。得汪小城奇賞,并將女兒許配給劉毓崧[1]劉壽曾:《先妣王太宜人行述》,《青溪舊屋文集》卷六。。年十二師事劉寶楠,以史論見賞于劉寶楠,有“年甫一周,才堪八斗”之譽。年十七見丁晏《毛詩》、《三禮》釋注,即簽傷數事,丁晏激賞之。自是學問日進,名譽大起。1836年府試,太守劉鑒泉以為時藝有根柢,取列第一。隨后為仁和龔季思取入縣學。1838年以經解受知于壽陽祁相國,拔置第一。歲試一等二名,補廩善生。
劉壽曾(1838-1882),字恭甫,號芝云。六歲入學,母親汪氏督學甚嚴[2]劉壽曾:《先妣汪太宜人行述》,《傳雅堂文集》卷三,林子雄點校《劉壽曾集》,第111頁。。受經于江都沈戟門先生,髫年作長短句,立意深遠,得沈氏嘉許。及成童學,為古文詞,深得丁晏贊賞,并贈詩:“大雅掄材傳賦筆,小同通德振儒門”。丁巳(1857)歲試,以《小海唱賦》受知于臨川李小湖,取入縣學。覆試彤管,賦序尤邀賞許,科試以解經擢高第,補增廣生員。肄業于鐘山、惜陰書院,先后受知于烏程周縵云、全椒薛慰農、瑞安孫蕖田先生。同治三年、光緒二年兩中副榜。時論稱屈,曾國藩尤為惋惜。自此絕意進取,以編輯先人著述為事[3]劉貴曾等撰:《劉恭甫先生行狀》,1912年北平人文科學研究所抄本,藏國家圖書館。。。以籌馕敘功,兩江總督沈葆楨保奏,以知縣用,加同知銜[4]《傳雅堂文集·詩〈答袁季枚用東坡寒食雨韻〉》,劉葆儒按語,林子雄點校《劉壽曾集》,第295頁。。曾文正公總督兩江,開金陵書局,重壽曾學行,同治初延校經史,一時魁儒碩彥,咸禮交之。毓崧卒后,招壽曾入局中,所刊群籍,多為校定。甲推乙掖,躋于雅才。嘗總修《江都縣志》,分纂《江寧府志》、《上元、江寧縣志》。居金陵飛霞閣十八年,坐臥一斗室,校讎文字,積勞成疾而死[5]參閱汪士鐸:《清故副榜貢生候選知縣劉君墓志銘》,林子雄點校《劉壽曾集》,第11頁。。生子師蒼。
劉文淇為劉氏家學開創者,一方面開始為《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撰寫工作導夫先路,在疏證方法上給后人奠下基調,另一方面他的經學理想成為四代人共同追求,成為學林盛事。其學術特點約略可為:一、博采旁通;二、善于歸納;三、經史兼治[6]參閱郭院林:《清代儀征劉氏〈左傳〉家學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73-80頁。。劉文淇學術統系恰如劉師培所說:“互相觀摩,互相討論,故與株守之學不同”[7]劉師培:《近儒學術統系論》,《左盫外集》卷九,《劉申叔遺書》,第1534頁。,他上法東漢諸儒,下效揚州近賢,獨成一家之學。劉文淇《左傳》學深受友朋影響,其中多引到沈欽韓、黃春谷、劉寶楠、丁晏、包慎言等著述看法。
劉氏家學與阮元關系密切。揚州學派學者李詳認為:“儀征阮太傅(元)且出,而膺稽古之榮,以經訓衣被天下,又享年永而退居于鄉久……”[8]《碑傳集補》卷41,《清代碑傳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499頁。正如劉壽曾所論:“蓋乾、嘉、道、咸之朝,揚州經學之盛,自蘇、常外,東南郡邑無能與比焉。學術之興也,有倡導之者,必有左右翼贊之者,乃能師師相傳,賡續于無窮而不為異說讆言所奪。文達早膺通諸老前輩顯,年又老壽,為魁碩所歸,人仰其學。蓋衣倍天下矣。”[9]劉壽曾:《漚宦夜集記》,《傳雅堂文集》卷二,林子雄點校《劉壽曾集》,第54頁。阮元作為地方名流,集學政一身,而又老壽,影響多方。晚年居于揚州,劉氏曾親從問故。劉文淇的兩部《左傳》專著(《左傳舊疏考正》、《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多吸收阮元《十三經校勘記》成果。道光丁酉(1837年)秋,劉文淇撰《揚州水道記》四卷。寄書阮云苔,論古地志。九月,阮元為《揚州水道記》作序。阮氏于次年回籍,劉文淇父子于道光二十一、二十二年間替阮元校勘宋元本《鎮江府志》,并成《校勘記》四卷,并且館于阮元福壽第,先后代阮元撰《校刻宋元鎮江府志序》、《重刻舊唐書序》、《江甘貞孝節烈總坊錄序》、《廣烈女傳序》、《誥授中憲大夫道銜懷慶府知府汪君墓表》。道光戊申(1848年)夏,知縣王檢心開局重修《儀征縣志》,延劉文淇為總纂,而其中體例多得阮元授意。阮元治學,長于歸納,每喜臚列證據,再從而得出結論。阮氏說:“余之說經,推明古訓,實事求是而已,非敢立異也。”[10]阮元:《揅經室集自序》,〔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劉師培認為他“力持學術之平,不主門戶之見”[1]劉師培:《揚州前哲畫像記》,《左盦外集》卷二十,《劉申叔遺書》,第1896頁。。至于其訓詁學探究語源,主張“義從音生”,考據學多涉鐘彝,這些方法也多為劉氏繼承。此外,阮元的藏書樓給予劉文淇學術研究的幫助巨大,劉氏前后所校的《鎮江府志》、《舊唐書》、《輿地紀勝》的版本依據都來源于阮氏藏書。
劉師培的摯友南桂馨對其駢文理念與學術關系曾作過闡述:
清三百年駢文,莫高于汪容甫,六朝文筆之辨,以阮文達最堅。昔周書昌、程魚門論定文章,稱桐城為天下正宗。申叔承汪、阮風流,刻意駢儷。嘗語人曰:‘天下文章,在吾揚州耳。后世當自有公論,非吾私其鄉人也。’……。汪氏作而駢散之跡泯,阮氏起而文筆之界明,迨申叔崛興,則又視前此諸家有進焉。[2]南桂馨:《劉申叔先生遺書序》,《劉申叔遺書》卷首。
南氏指出劉氏駢文理論來源于汪中、阮元、凌廷堪等鄉賢,認為劉師培的文章與學術密切相關。劉師培推崇汪中這些揚州學派駢文家的創作傳承,他贊賞汪中駢文所體現的六朝駢文傳統,說他的創作深得傅亮、任昉的傳神三昧和隱秀之致。他繼承阮元的《文言說》對“文”的解釋:“孔子以用韻比偶之法,錯綜其言而自名曰‘文’”[3]阮元:《揅經室集》,〔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版,第606頁。。阮元推崇孔子,但是主要立足于其對“文”的形式的解釋,也就是所謂的“文必有韻”與“文必尚偶”,而劉師培對這一點進一步發揮。1905年劉師培陸續發表《論文雜記》,系統闡發自己的文學主張,力倡韻偶之文,強調以“藻飾”、“對偶”、“聲律”為“文”之標準。在《廣阮氏文言說》、《文章源始》中,他從辨析文章之嬗變與文筆之異入手,對駢文的形成與發展作了深入分析。劉師培研究駢文,具有民族的自覺,在《自述詩》中有“大廈將傾一木支,乾坤正氣賴扶持;試從國故稽文獻,異代精靈儻在茲”[4]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史講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頁。的句子,充盈著“用國粹激勵種性”的革命意識,顯然是希望近代民族主義和民族精神從傳統文化中汲取動力以完成救亡圖存的歷史使命。
劉師培在《南北考證學不同論》一文中說:“戴氏弟子,舍金壇段氏外,以揚州為最盛”,再則說“揚州經學之盛,自蘇常外東南郡邑,莫之與京焉”,有時徽揚并稱:“徽揚之儒,功在知新,精于考核,以窮理為歸”[5]劉師培:《南北考證學不同論》,《劉申叔遺書》,第557頁。,而且劉的家學淵源推算起來也是戴學的流衍。他的曾祖父劉孟瞻(文淇)先生“是江氏之三傳”。這些都能激發劉氏的學術責任和自豪感,常常以振興戴學自任,“故先生之學,惟揚州之儒得其傳,則發揮光大,固吾鄉學者之責也。”[6]劉師培:《戴震傳》,《劉申叔遺書》,第1823頁。揚州學派接武吳、皖,為清代乾嘉學術重要流派,其學術成果遍及《周易》、《尚書》、《詩經》、《三禮》、《春秋三傳》、《四書》、《爾雅》諸方面。乾嘉之際的寶應朱彬和劉臺拱,高郵王念孫父子,儀征阮元和劉文淇,江都焦循、黃承吉和汪中等大家集中出現,“選學”和“許學”為核心的傳統學術榮譽,都使得揚州學人產生振興揚州學術的自覺。
儀征劉氏自文淇開創儒學門庭之后,行為世范,經求家法。他們不僅侍親恭敬,家庭和睦,而且對于鄉邑慈善事業盡力支持,對于節婦烈女加以宣揚;治經遵守家法,所以三代人兀兀窮年,欲圖恢復《左傳》舊注本來面目。劉文淇《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其書宗法高郵王氏,以聲音訓詁轉相證發,而又熟于史事典制,廣羅前人之說,故所得為獨多。借三世傳經,未及蕆事,稿至襄公五年而止[7]徐復:《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續》序,吳靜安《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續》卷首,〔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劉師培在前人基礎上將遺稿進行整理,對其義例進行歸納,并且將夷夏觀念運用于民族革命宣傳,發掘《左傳》民主思想,從而成為論學論政的驍將。
劉師培的好友南桂馨認為:“其學術主張,終不越乎揚州。其校讎之學,固高郵也。其聲音之學,則本之黃春谷。高郵父子不言切韻,申叔頗主之,以春谷也。”[1]南桂馨:《劉申叔先生遺書序》,《劉申叔遺書》卷首。他校勘群書,學習高郵王念孫、王引之的方法,“由聲音以明文字之通假,按詞例以定文句之衍奪,而又廣搜群籍,遍發類書,以審其同異,而歸于至當。”他對諸子的態度則得益于鄉先賢汪中,易學思想來源于焦循[2]參閱劉建臻:《劉師培與焦循》一文,劉師培并不單取一家,而是取其所需,所以他與揚州學派的關系應該從更廣闊的視角進行研究。,義理學來源于戴震,民族思想則源于黃宗羲、王夫之。另外,錢玄同指出,劉師培“對于梁(啟超)、嚴(復)、夏(曾佑)、章(炳麟)、孫(詒讓)諸先生之作,皆曾博觀而受其影響”[3]錢玄同:《劉申叔先生遺書序》,《劉申叔遺書》,第28頁。。史的觀念來源于章學誠、龔自珍、汪中以及劉毓崧、章太炎,經的義例觀念來源于家學以及凌曙、廖平,詩文的觀念來自劉壽曾繼承的揚州詩派和汪中、阮元的駢文觀,“其為文章,則宗阮文達文筆對之說,考型六代而斷至唐初”。也就是說,他沒有限定自己,而是以開放的態度接受一切有價值的思想與學術。劉師培提倡“通儒之學”,他曾說:“僅通一經,確守家法者,小儒之學也;旁通諸經,兼取其長者,通儒之學也。”[4]劉師培:《群經大義相通論》,《劉申叔遺書》,第361頁。劉所謂的“通”,就是融會古今中西學術,不僅要折衷諸學,調和漢宋,而且還要溝通中西。
劉師培的論政論學都具有深厚的功底,成為時代嘹亮的號角。1903年劉師培開始倡導民族主義革命,該年10月劉師培作《中國民約精義》,該書宣傳天賦人權,破除君權神授思想;提出人民是國家主體的口號,批判君為臣綱;主張以法立國,反對人治;要求實現民主共和,廢除君權。此書影響廣泛,被譽為“空前之作”。黃天《題〈攘書〉》稱:“此書即麟經,讀之當奮起。”[5]黃天:《題〈攘書〉》,《警鐘日報》,光緒三十年(1904)九月一日。棣臣寫詩贊道:“劉生今健者,東亞一盧騷。赤手鋤非種,黃魂賦大招。人權光舊物,佛力怖群妖。倒挽天瓢水,回傾學海潮。”[6]棣臣:《題〈國粹學報〉上劉光漢同志諸子》,《國粹學報》合訂本(1904)第16期。
劉師培著述與時代關系密切,不僅能利用古籍為現實服務,而且能利用時代前沿理論,以西學明中學、以中學證西學,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前人。從《江南鄉試墨卷》到后來運用進化理論和西方社會學、考古學、文字學知識,劉師培對上古社會作了探析。《古學出于史官論》發揮其考據學之長,以簡明而又堅實的證據論證了己之所見。《周末學術史序》以現代學科觀念區分學術為16類,《經學教科書》用西方的學科分類體系界定中國古典學問并以此分類為體裁撰著學術史。以西方的學科分類體系界定中國古典學問完全是劉的獨創。劉師培不僅總結了乾嘉學術,而且開啟了現代學術的轉型。
劉師培繼承家傳之《左傳》學,發揚揚州學派兼通的特色,以小學治經,會通經史,平分今古。雖然他沒有完成《春秋左氏傳舊注疏證》,但他依據時代需要,闡發《左傳》中的民族民主思想,對于當時革命進程起了促進作用;在學術上,他對前人極少論及的《左傳》義理進行了探討,借鑒今文經學的研究成果與研究方法,使得《左傳》研究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劉師培不僅顛覆了滿清以宋明理學為政治指導的思想,而且運用《春秋》夷夏觀念欲圖驅逐滿族,進行民族革命,進而宣揚無政府主義,提倡絕對平等的社會,雖然其中充滿幼稚的烏托邦思想,但他對未來的設想完全不以圣賢為依據,而是以近現代民主觀念為指導,從而開啟了現代學術與思想。也正是因為他的努力,學林才銘記了儀征劉氏;也正是由于他的家學特色,才使得他成為揚州學派的殿軍。
〔責任編輯:平嘯〕
郭院林,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 225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