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進一 李友軍
警示錄
奔騰不息的長江途經安徽省境內時,沒有忘記向古老的滁州伸出一支血脈,這支血脈成了貫穿滁州城區的母親河——清流河。
近年來,生活日趨富裕的滁州兒女不斷地給自己的母親河梳妝打扮,圍繞清流河開展了規模浩大的“清流河綜合治理工程”: 整治河道,建防洪、截污設施,改善交通、打造河濱景觀……至2010年初,清流河綜合治理一期工程基本完成,東岸的景觀長廊眉目初現。
正當清流河的水越來越清,景觀越來越美,市政府按照宏偉的藍圖開始實施清流河綜合治理二期工程(以下簡稱“二期工程”)之時,有一群蛀蟲終于按捺不住貪婪之心,把一雙雙黑手伸進了清流河……
當二期工程進行到揚子街道揚子社區揚子科技苑二村小區這一地段時,突然冒出一個“攔路虎”,工程無法進行下去了——
2012年6月,滁州市政府組建的二期工程房屋征遷工作組在進行入戶登記時,發現上述小區有197套新建“商品房”系違法建筑,業主沒有產權證。毫無疑問,沒有產權證,房子拆了,業主不可能得到補償、安置,從而蒙受巨額經濟損失;如果違規予以補償、安置,勢必觸發一系列的歷史遺留問題,影響社會穩定;但如果不拆,“攔路虎”擋道,二期工程又何以為繼?
拆還是不拆?政府一下子陷入兩難境地。
那么,這個“攔路虎”是怎樣形成的呢?中共滁州市紀委與滁州市人民檢察院專門成立了專案組開展調查,很快查明:事情最早是由三名村官引起的。2000年,上述小區下墩組(即原來的生產隊)負責人李某某、呂某及賈某某為了從土地出讓中撈得好處,在未征求村民意見的情況下,私自以“解決本組村民住房緊張”為由,向政府申請民房統建項目。為獲得政府批準,他們三人經過與原揚子街道辦事處黨工委委員、人大工委主任張某某,原街道城管村建辦主任熊某某一起謀劃,決定向有關部門隱瞞土地性質,將耕地以“未利用地”的名義申報相關手續。后來,他們就是用這種欺騙手段,先后騙取了經計委部門立項批文,及規劃、城建等部門“建設項目選址意見書”、“建設用地規劃許可證”和“用地批復”。上下勾結,至2001年10月,這伙人終于如愿以償,背著村民們將土地賣給了開發商王漢林。后經滁州市人民檢察院司法鑒定中心司法會計檢驗,揚子科技苑二村銷售經營收入計31468243元。不用說,這伙人從這筆骯臟的交易中撈足了油水。
但對于開發商王漢林來說,他買地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解決村民住房緊張”,而是為了建商品房營利。不過,要建商品房還需要三個證,即“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建筑工程施工許可證”和“商品房預售許可證”。
“資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它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置被絞死的危險于不顧(馬克思:《資本論》)。”房地產開發是一個暴利行業。盡管自始至終,王漢林費盡心機也未能辦出這三個證,但利欲熏心的他竟一意孤行,膽大妄為地與他人合伙,在無證的情況下,不顧一切地開了工,那種瘋狂勁一點不亞于馬克思對“資本”的描繪。
王漢林雖然沒取得三證,但為了牟取非法利益,他不管不顧,以錢鋪路,到處找“靠山”,向相關國家工作人員和非公職人員行賄數十萬元。
貪與瀆是一對孿生兄弟,一些管理人員得了“好處”以后,對王漢林無證建造“商品房”的行為,不是點頭默許,就是眼開眼閉。王漢林建建停停,耗時八年,終于建成共計八幢樓及九套聯體別墅,總建筑面積約2.1萬平方米,現共銷售房屋(含別墅、車庫)197套,銷售額為31468243元。值得一提的是,197位業主中絕大多數是下墩組以外的城市居民。
九幢“商品房”橫亙在二期工程建設范圍之內,成了二期工程的一只“攔路虎”,政府的房屋征遷工作遇到了巨大的障礙。工程受阻,怎么辦?有關部門經再三斟酌,覺得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是“二期工程”繞道而行。
這一“繞”不打緊,房地產開發市場的秩序被打亂了,市政建設的總體規劃和布局被打亂了,二期工程成本激增,國家和公民的財產遭遇無可挽回的巨額損失。讓滁州市民堵心的是,靚麗的母親河平添一道難以磨滅的瑕疵……
蠹眾而木折。貪瀆之危害由此可見一斑。
有人或許會問,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這么大一群違法建筑“日長夜大”,就沒人發現,沒人管嗎?
有的,有人管過。但在某些國家工作人員眼里,金錢和人情大于法,重于老百姓的利益。
2006年下半年,原滁州市建管處建筑市場稽查大隊副大隊長吳濤在帶隊稽查建筑市場時發現,王漢林未辦理上述三證就在開工建房,即令其停止施工,補辦相關手續。當時,王漢林已建成三幢樓房,另有兩幢已建至三層,一幢剛建一層。王漢林一看苗頭不對,立即找到時任滁州市行政執法局副局長的秦宗祿,要求他出面找吳濤說情。秦當即出面約吳濤吃飯。吳濤慨然應允。席間,秦當著王漢林的面,對吳說,此事就不要立案了吧,他(王漢林)正在補辦手續(其實,秦明知這種手續永遠辦不出來),你讓他一邊“補辦手續”,一邊繼續開工,這種事你抬抬手,“關照”一下,不就過去了么!
酒酣耳熱中的吳濤竟一口答應了下來。
建筑市場管理稽查大隊的主要職能就是依據相關法律法規對滁州市規劃區內的建筑市場違法違規行為進行查處,身為稽查大隊負責人之一的吳濤對自己的職責不可能不清楚,但一杯老酒下肚,就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職責忘得一干二凈,豈不悲哉!
有吳濤點頭,王漢林的膽子壯了,此后不久,王漢林繼續開工建房,吳也佯裝不見,再未管過此事。王漢林心生感激,專程趕到吳濤辦公室,奉上白云商廈購物卡一張。此后,王漢林又通過他的合伙人涂某某多次給吳送錢送物,吳均一一笑納。
不料,第二年(2007年)6月,稽查大隊大隊長魯傳典帶人巡查時發現了此事,當場責令王漢林停工,到大隊接受處罰。魯還將此事向市建管處處長作了匯報,處長要求立即立案處理。這次,王漢林覺得用不著找秦宗祿了,他直接找到吳濤,懇求吳出面找魯大隊長說情,吳居然也答應了,但由于此事已經被立案,王漢林最終還是被罰了款。但他繳了罰款之后再次違法開了工。不久,吳濤接替魯傳典升任大隊長,由副手轉正為一把手,并兼任滁州市建委清欠辦負責人,權力更大了。這下,王漢林自以為有了“靠山”,更加有恃無恐,不過,2.1萬平方米的“商品房”雖是建起來了,但在建房過程中,麻煩也不少,可算是“歷盡曲折”——
先是被市行政執法局查處,該局下達了處理意見,并準備對已經建起來的違法建筑依法予以拆除,但下屬秉公執法的行動卻被該局副局長秦宗祿利用職權“一票否決”;接著,又遭稽查大隊大隊長魯傳典立案處理,卻被魯的副手吳濤“冷處理”后死灰復燃;另外,滁州市信訪聯合接待中心來訪接談登記顯示:2012年7月23日,下墩組村民到該接待中心來訪,反映村官將集體的土地私自賣給開發商建商品房,要求依法對有關責任人作出處理;最令王漢林頭疼的是,他絞盡腦汁,也未能取得其急需的“三證”……
“三證”就是三道門檻,既是王漢林無法逾越的鴻溝,最終也成了埋葬這伙群蠹的墳墓。
本案是典型的系列犯罪窩案,社會影響極其惡劣,危害極大。滁州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專門發文要求市紀委與市人民檢察院聯合成立調查組,對下墩組違法開發中存在的違法犯罪問題進行徹查。在案件查處過程中,雙方緊密配合協作,資源共享,真正形成了辦案合力,為查辦案件營造了非常好的工作環境和氛圍。
由于本案涉及違法違紀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較多,滁州市院反瀆局抽調瑯琊區院、明光市院、天長市院精干人員組成專案組,由滁州市院反瀆局統一指揮。專案組首先梳理了王漢林違法建房、銷售“商品房”的各個環節,確定負有管理職能而未依法履職、存在瀆職行為的單位有:揚子街道辦事處、滁州市行政執法局、滁州市建管處等。
工作對象確定以后,專案組作了分工——由瑯琊區院負責查辦揚子街道辦事處相關人員的違法犯罪行為,重點落在項目申報過程中的違法違規問題;明光市院、天長市院主要負責查辦違法建設工程中相關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職務犯罪,各查辦小組均在滁州市院的統一指揮下行動。
專案組明白,本案偵查的“頭道工序”應該是突破開發商王漢林的心理防線,只要他能如實交代其行賄的方式、行賄的對象及行賄的數額等情況,偵查工作就有了明確的方向,查案的進程就會大大加快。所以,在“全面行動”開始之前,專案組決定集中精力攻下王漢林這座“堡壘”。辦案人員向王漢林交代了政策,告訴他的違法行為給國家給社會所造成的嚴重后果,同時向他指明了出路。王漢林知道如果頂下去除了加重自己的罪責外,毫無好處。他不講,別人也會講。想明白了的他,把自己所作的事都一五一十地作了交代。此后,各單位在專案組的領導下,有條不紊地按照既定分工展開工作,逐一獲取了相關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收受賄賂,違反職責放縱開發商違法開發、銷售的犯罪證據……拔出蘿卜帶出泥,一些涉案人員在本案以外的其他犯罪行為也一一浮出水面。如前文所述的吳濤除了在王漢林非法開發案中貪瀆犯罪以外,還利用職權以各種名目收受賄賂,受賄金額高達55.7萬元。
王漢林非法開發事件的原貌得到最大程度的還原。從2012年8月至10月,短短兩個月時間,專案組立案查辦貪瀆犯罪案件八件八人(其中縣處級干部兩件兩人,科級干部五件五人,行賄案件一件一人),移送公安機關查辦三件三人(非公職人員),通過辦案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1700萬余元。2013年8月始,法院依法對本案作出一審判決,被判處九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有七人。其中秦宗祿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六個月,沒收財產20萬元;吳濤被判處有期徒刑九年六個月,沒收財產10萬元,涉案贓款全部沒收。截至發稿時,王漢林一案尚在審理之中。
群蠹得到了應有的下場。檢察官祛蠹除奸,清流河越來越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