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武回憶錄》若干史實考辨

方海興

【摘 要】《屈武回憶錄》指出：于右任負氣出走成都事發1943年春，蔣介石強令屈武出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是在1944年；兩事發生后他都與周恩來會商并得周面授處置機宜。經對有關史料考辨可知，于右任出走成都是在1944年春，蔣介石強令屈武出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則是在1945年；兩事發生時周恩來均不在重慶，因此向屈武面示處置措施者均非周恩來。

【關鍵詞】 周恩來；蔣介石；于右任；屈武；史實考辨

屈武曾是1925年入黨的中共早期黨員，翌年赴蘇留學。1938年秋回國后不久即向中共南方局提出恢復黨籍、上前線領兵打仗的愿望，但鑒于他是國民黨元老于右任的女婿及與國民黨上層人物有廣泛聯系的有利條件，周恩來指示他“站在黨外，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工作為好”。② 從此屈武就“在重慶住了下來，生活在于右任先生身邊”③ 配合中共南方局開展國民黨上層的統一戰線工作。筆者最近在閱讀《屈武回憶錄》時發現，其中有若干重要史實應該是因屈武先生記憶混淆而存在著差錯，特作如下考辨。

（一）于右任負氣出走成都是在1944年春，于出走后向屈武面授機宜者不會是周恩來

屈武在其回憶錄第五十六章《蔣介石氣走于右任》中講到：西安事變后，蔣介石對于右任一直耿耿于懷；1943年春，由于不愉快事件的接連發生，特別是因對蔣介石干涉一起事涉其左右權要人物貪污案件彈劾的不滿，時任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的于右任“憤然離開重慶，拂袖而走成都”。④

于右任負氣出走成都事件一般史籍鮮有記載，《屈武回憶錄》則詳細地講述了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并公布了時為國民政府監察院辦公室主任、于右任出走事件的又一親歷者陳繼業1982年2月就此事給屈武的信。從該信來看，陳繼業亦將于右任出走成都誤記為事發1943年春，但陳在信中全文抄錄并特地加以辯駁的一直以來被人誤作于右任為悼念林森而寫、實則是于負氣離渝前夕為抨擊重慶政治黑暗而作的《浣溪沙》詞一首，則為我們進一步判定于右任出走成都事發年份提供了準確的依據。該詞云：

歌樂山前云半遮，老鷹巖上日西斜，琴聲隱隱起誰家。

依舊小園迷燕子，幾番風雨淚桐花，王孫芳草又天涯。⑤

筆者曾在黃炎培1944年5月2日日記中見到了于右任這首詞的另一版本。黃炎培該日日記寫道：“于右任不滿意于蔣、孔所為，留詞大去：歌樂山頭霧半遮，老鷹崖畔日西斜。清箏哀怨起誰家，小苑依然迷燕子。殘春無奈凍桐花，王孫芳草又天涯”；其后還特地注明：“原文不明，為之補成”。⑥ 這表明：黃炎培是在1944年5月2日或稍前聽人轉述的于右任負氣出走事及于所留之詞，并在記入日記時就于詞別人轉述或自己記憶不清之處自行補上。而于詞中提到的“老鷹崖”則是這一時期蔣介石在重慶的一處住所。時為蔣介石侍從室高級幕僚的唐縱曾在其1944年5月3日日記中寫道：“一再展期的最高情報會議，今天上午在委座官邸舉行。委座還沒有完全康復，他自己吩咐要舉行，今天特別自老鷹崖回來主持”。① 由以上分析可知，于右任負氣出走成都事發1944年春而非1943年春，于此首《浣溪沙》詞實是他在出走成都之前為抨擊國民黨政治黑暗所作而非是在悼念林森。

屈武在其回憶錄中接著講到：于右任出走成都的次日，他將此情況報告給周恩來；周恩來對于右任的這一不同尋常的舉動既表示驚訝又表示贊賞，并指示他赴成都陪侍于右任；分手時周恩來還叮嚀他：“到成都后，請你代我向于先生表示慰問，并希望他堅持正義，不要悲觀”。② 但如前所析，于右任出走成都事發1944年春，而此時周恩來是在延安而非重慶。據《周恩來年譜》記載：周恩來于1943年6月28日離渝，7月16日回到延安，再次赴重慶工作則是在1944年11月10日。③ 因此，屈武有關于右任出走次日他將情況面稟周恩來、周恩來指示他赴成都陪侍于右任的回憶顯然失實。④

（二）蔣介石強令屈武出任陜西省建設廳長是在1945年，其時與屈武會商此事者亦不會是周恩來

屈武在其回憶錄第五十八章《被貶到陜西任建設廳長》中講到：1944年3月的一天，蔣介石招他至辦公室，強令他出任陜西省建設廳長；他曾求蔣經國斡旋轉圜無效，最后只得離渝赴任。⑤ 上世紀九十年代，屈武在紀念楊明軒誕辰一百周年的文章中也寫道：“一九四四年春天，我接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為時一年多”。⑥

此處屈武關于蔣介石強令他出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是在1944年的記憶同樣有誤。據黃炎培1945年4月22日日記記載：“訊屈經文（武）（棗嵐塔斯社大門內或中蘇協會），附周定宣《陜茶制磚意見書》。……屈新受陜建廳長命”。⑦當時生活在重慶、與屈武同為中國民主革命同盟（亦稱“小民革”）成員的陽翰笙在其1945年上半年的日記中也多次記載過屈武在重慶的社交活動情況。如其3月2日日記中寫道：“午后朋輩在緯兄家為軒兄壽”；⑧ 此處注釋解釋“緯兄”即屈武。4月10日日記寫道：“屈武陪我去看道洛費也夫”。⑨ 4月19日日記寫道：“晨到中蘇開第一次研委會。道洛費也夫、天心、經文、一虹均到”。⑩ 而其6月12日日記則顯示了屈武離渝赴任的信息——“五時，則兄為緯兄餞行。我去參加時，舍兄同我談到目前的國際形勢及美國對華的外交政策”。 另據陜西省地情網記載：“1945年7月1日，陜西省政府新任民政廳長蔣堅忍、財政廳長陳慶瑜、建設廳長屈武于西安宣誓就職”。 此外1944年起在民盟西北支部工作的王維祺也回憶說屈武任職陜西省建設廳廳長是在“一九四五年至一九四六年”。綜合以上史料可知，蔣介石強令屈武出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應該是在1945年而非1944年。

屈武在《被貶到陜西任建設廳長》中接著講到：他將蔣介石強令他出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以及蔣經國表示難以轉圜等情況面稟周恩來，周恩來沉思片刻說：“這件事看來已無可挽回，那就只好去嘍，違抗是無益的。”臨別之際，周恩來緊緊握著他的手說：“經文先生，莫要悲觀。俗話說‘山不轉水轉，說不定過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又‘轉到一塊啦！” 同樣如前所析，蔣介石強令屈武出任陜西省建設廳廳長及屈武讓蔣經國從中轉圜應該是在1945年3、4月間。而周恩來則在這年2月16日離開重慶回延安，再次到重慶則是在8月28日陪毛澤東前來談判。因此，蔣介石強令屈武離渝赴任陜西之際屈武曾與之會商此事者亦不會是周恩來。

（作者為陜西師范大學政治經濟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