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皓月
莊子曾言:“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提筆欲書魯迅二字,茫然不知從何下筆。了解魯迅,了解他所生的時代,所著的文章,恐一生也不得窮盡。在此,我只能以今人之目光進行極其粗淺的探索。
魯迅早年因家道中落遍嘗世事辛酸,后孤身一人遠赴日本學習,在仙臺學醫(yī)時,因那張觸目驚心的幻燈片棄醫(yī)從文邁開了創(chuàng)作上的第一步。他漸漸醒覺“我覺得醫(yī)學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在我看來,魯迅創(chuàng)作的動機是改變國民落后的思想狀態(tài),發(fā)其深省。而這也使他的作品打上了反對民族和階級壓迫啟蒙主義的深深烙印,奠定了之后魯迅寫作的基調。
魯迅的小說旨在刻畫國民之魂靈,特別深入探索國民性與人性的主題。魯迅與摯友每每論及中國民族性的缺點,總議論三個相連的問題。“怎樣才是理想的人性?中國民族性中最缺乏什么?他的病根何在?”他把國民性問題和中國人民尋求自我解放的問題相對比結合,在作品中反復論證中國人民的出路何在。針對閉塞落后的國民性,他直抒胸臆,在“中國國民性最缺乏的是什么”中提出“理想的人性”。但對于當時帝國主義封建思想壓迫下的中國,這只能是個美好的夢境。
如他許多作品中涉及的夢中夢,夢終將會醒,理想卻難以忘卻。辛亥革命還是使他失望了,寂寞了。死寂的時代讓他“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看不到希望和生機。悲觀激憤從此成了他作品的深層感情,看似冷眼相看卻暗自心驚。辛亥革命后人民的悲慘命運也成了他小說的主要素材。
從辛亥革命后的小說主人公,孔乙己,祥林嫂,阿Q身上可以看出若先前國民性還只是為了開火從前蒙蔽的思想,辛亥革命后的作品就尖銳多了。他不再單談理想人性,而是將社會的陰暗面和可憐人忍痛剖析給讀者看。如果吃人的主題尚不足以震蕩心魄,那對母性兒童甚至自我的否定足以發(fā)人深省。同時聚焦于人性的弱質,奴性,反對人太善良忍耐,國民正過著奴隸的生活,處于奴隸的地位,卻忘掉了身為奴隸的痛苦。從而更堅定批判封建禮教的吃人屬性。極善與極惡都不是魯迅所提倡的人性,他寫作的旨意不止于客觀的反應社會現(xiàn)實,更在于“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他以冷峻的諷刺口吻放大國民身上陰暗的沉默,深邃濃郁的情感隱匿在字里行間。冷漠如詩化的語言下,他絕不是心如止水的。
在語言方面,魯迅無疑是個天才。他的小說揮灑自如,以浪漫為現(xiàn)實,不同的表現(xiàn)方法相互滲透,個性而自由。早年學醫(yī),魯迅的筆恰恰如手術刀,字字直中要害,準確精煉,寥寥數筆就將人物刻畫完備,渲染出適宜的環(huán)境氣氛。并一針見血地尖銳地將人與社會解剖給讀者看,直指要害所在。而他在抒情和諷刺方面的藝術特色,同時代作家難以比擬。在魯迅的作品中,抒情和諷刺往往緊密結合在一起,《阿Q正傳》中阿Q被槍斃的結局便是如此,“游了那么久的街,竟沒有唱一句戲,他們白跟一趟了。”在諷刺里總隱含著意味深長的抒情與嘆息。
魯迅的語言也兼有古漢語,現(xiàn)代白話和外來語的特點,這使他的語言表達更加形象而富有張力。魯迅無疑是位成功的“拿來主義”者,在創(chuàng)作準備階段,強調的是他的外國文學修養(yǎng),“沒有拿來的,文藝不能自成新文藝。”魯迅作品中充斥著一種以毀滅為美的悲涼的來自于西方悲劇的美感。周作人指出,魯迅《狂人日記》的筆法受俄國的果戈理和波蘭的顯克微支的影響最為顯著,而今以比較文學研究魯迅也一直是重要的課題。可見其善于汲取外國文學中藝術形式,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沉淀出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不具備的夸張的表現(xiàn)力。“白描”和“畫眼”等描寫手法卻體現(xiàn)他固有的東方情調和民族性。兩相融合,為現(xiàn)代小說技巧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讀罷魯迅,更感慨于他的愛國主義。他的所有文字和創(chuàng)作都是在尋求一條真正能夠救國救命的道路。他以筆為椽,架起中國新舊交替的萬丈天幕。“時時想到中國,想到將來,愿為大家出一點微力。”“我們總要戰(zhàn)取光明,即使自己遇不到,也留給后來的。”“凡是為中國大眾工作的,倘我力所及,我總希望能夠略有幫助。”“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他是孤獨的先驅者,在新舊交替的時代突破第一塊墻磚,用文藝利刃帶領民族前進。他是東西方文學分水線上的渡舟人,主動拿來,捍衛(wèi)的卻是民族本土。他是個有博大愛民情懷的文學工作者,是心系國家的愛國者,是父親,是兒子,是普通人,和我們一樣。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