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場拾趣

梁尚端

在中原農村，鄉民吃飯的地點多在飯場。所謂飯場，就是固定的吃飯場所。夏天多在蔭涼的大樹下，春、秋、冬三季多選擇空曠背風的向陽處。飯場是農村的一個社會小百科、活字典，鄉民的所思、所想、所識、所聞都有所反映，上至國家大事，下至村內新聞，國際政治、風土人情、天文地理、倫理道德，無所不談。

不要小看農村飯場，飯場是鄉民們安排農事、分享豐收的喜悅、交流勞動成果、表達精神訴求的平臺。在這里，人們往往能聽到很多真實的聲音。農民是國家政治經濟政策的底層體現者和驗證者，冷暖自知，通過飯場的方言、俚語、順口溜、歇后語，把自己的心聲表現出來，是他們的真情實感，獨具特色，意味深長。

老嘎生活在農村，他家門口是個飯場，尤其熱天，晚上人們不約而同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閑聊天兒，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抬扛抬得臉紅脖子粗。某天晚上，張某談到關于燒香朝拜的話題，老嘎說：“你沒看現在農村，有錢人來賭，無錢人信主，你說你在享福，他說你在受苦。”在場的人吞兒一聲笑了。老嘎又說：“佛不在大雄寶殿，神不在神學院，道不在廟觀，燒香、磕頭，圣餐是形式，表演讓人看，真理境界在經典。”

一位老者提起現在辦喪事放鞭炮的話頭兒，老嘎隨口說出：“死了人瞎胡鬧，哭的哭，笑的笑，鼓手吹，大戲號，孝子賢孫在炫耀，音箱咚咚心發跳，煙花爆竹沖云霄，爆竹煙花齊出鞘，呸兒!啪!真熱鬧，啾……啾……飛機掉，五光十色樣樣俏，大人躲，孩童笑，不知掌柜有多傲，街坊鄰居真煩躁，上不成班、睡不好覺，崩住眼，醫院叫，失了火，消防到，莊稼苗兒綠變焦，公路沒有人行道，捂耳朵，咳兒咳兒叫，五臟六腑往外倒，節儉環保腦后拋，哈哈，一生輪咱有幾遭?”

一位中年婦女說到現在訂婚的話題：上世紀60年代，三間瓦房挑大脊，車子手表縫紉機，辦到了，去登記，辦不到；就不依。80年代后，尖房不提，平房考慮，樓房可以。90年代后，公公婆婆四十碼邊兒，樓房必須在三邊兒(街、城、路邊兒)，雙牛雙套母牛、犍兒，獨犁獨拱兒靠一邊兒，爹媽樓房成雙套，只要弟兄一個，老宅不動新舊房在，新宅新房心才歡兒，金鐲耳環，金項鏈兒，家里還有存款折兒。老嘎接住說：“養老保險都齊全兒，后輩無憂活神仙兒，變化快，疾如箭兒有跡象，馬上就是小轎車兒，你瞅瞅你看看，你看舒坦不舒坦?不感地，不謝天兒，小平給咱的富無邊兒，重孫玄孫，滴溜孫兒，世代不忘福樂的根兒。”

以上所錄幾則，你說它是民謠也好，順口溜也罷，在一個稍具社會科學知識的人看來，信仰、婚喪、民俗事象蘊藏著的精神現象，正是社會物質條件做后盾，不是精神的外化，而是物質的實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