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田

《一戰中的華工》徐國琦著潘星、強舸譯尤衛群校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7月版48.00元
大學期間在我有限的閱讀里,曾經“發現”過“華工”這個詞,但對于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來自哪里,做過什么,卻一無所知。后來進入出版社工作,因所學專業是歷史學,部門領導提醒我多注意有關世界史的選題。不巧的是,我對世界史并不熟悉,于是決定從相對熟悉的中國史的角度尋找世界史的線索。幸運的是,我再一次“發現”了“華工”,并且聯系到了此方面的研究者、時在哈佛大學的徐國琦先生,而他在正寫作中的正是“一戰中的華工”。多次郵件往來之后,借著徐先生來上海參加學術會議的機會,我得以和他面對面地討論“華工”和出版事宜,并在他的引薦下結識了譯者。在與徐先生不長的交談中,在他談起找尋資料的艱辛和“華工”研究的興奮中,我更加堅定了“華工”選題的信心。14萬華工的血淚,不是為他們自己而流,而是為東方古國走向近代化、尋求國際化的探索與努力而流,這是一段不應被遺忘的歷史。
20世紀初,當歐戰正酣,協約國與同盟國打得不可開交之時,中國的精英分子已經看到了其中的“機遇”——戰爭會改變世界的格局,中國有機會在新的格局中占有一席之地。該如何抓住這次機會?有人提議政府直接對德國宣戰,甚至派遣數萬名中國士兵加入英國遠征軍,收復自1898年即被德國占據的青島。高傲的英、法政府起初并不領情,隨著戰爭的持續和傷亡的增加,已力不從心的協約國的態度開始發生轉變。中國的機會來了,于是有了或許只有中國人才能想得出的巧妙的解決方案——“以工代兵”。向英法輸出勞力表示了中國對協約國的支持和能力,與此同時又沒有向德國直接宣戰,這只是私營公司之間的生意,無關政府與外交。無論是政府行為還是民間行為,為此而付出勞動甚至生命的,是14萬華工,他們是在用自己的血與淚來完成這一使命,盡管他們中有人在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回國后并沒有此種意識。
經過嚴格挑選,第一批華工從山東啟程,于1916年8月24日到達法國。來自中國華北地區的青壯年讓法國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前線的法國士兵倍受鼓舞,法國政府甚至已經提出了安排10萬華工的方案。進展工作并沒有像想象中的順利,但協約國的另一個主要國家英國因為勞動力短缺,也終于接納了華工,而他們的工作地點,仍然是在法國。出于各方面的原因,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都不愿意公開承認華工的存在并刻意隱瞞。但必須承認的是,彼時的中國雖然深受帝國主義的欺凌,但如果沒有中國政府的努力,英法根本不可能招募到如此數量龐大的華工。大批華工進入歐洲,是中國政府外交策略上的成功,對協約國的勝利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一百年前的中國積貧積弱,一百年前的華工大多目不識丁,更談不上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甚至不知道為誰而戰。可正是他們,讓歐陸上的西方人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中國人,通過他們認識中國,華工也同樣得以認識西方人和近代化的歐洲文明。中西之間的交流從此不只是通過精英分子和部分個體的單一渠道,而是通過一個群體,一個龐大的群體。作者更多使用“交融”一詞,或許意正在此。很難想象,一位山東的教書先生為了能夠親自去外國看一看而寧愿遠涉萬里去做一名苦力。更多的華工是出于生活的原因,但他們在挖戰壕、搬物資的簡單勞作,以及修理機器和坦克的高技術性工作中所表現出的吃苦耐勞、心靈手巧、淳樸老實、任勞任怨和樂觀態度,給歐洲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管理得當,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人……他們的能力令人驚訝”。
事實上,華工不僅展現了中國人的優秀與智慧,更是在新的環境下認識了新的事物,接受了新的思想。蔣廷黻就曾記述道,華工們也在很用心地觀察西方國家強盛的根源,當他們看到法國的孩童也可以閱讀報紙時,不同階層的人都可以盡職而有效率的工作時,他們“都急欲將這些經驗心得帶回中國,傳布同胞,共同努力使中國強盛”。
華工在知識精英們的幫助下得以識字,得以閱讀專門為他們創辦的《華工周報》,并為其捐款以免報紙???。他們不再孤陋寡聞,對世界和戰爭有了新的認識,會寫信給德皇威廉二世呼吁世界和平,以中國傳統道德的智慧提醒高高在上的德皇,“友誼實際上也是五倫之一,它是道德綱常的輔助”。當保加利亞向協約國投降時,華工還會向英國的喬治五世國王發去賀信,稱贊其是“世紀的英雄,文明之敵的天定征服者”。正是在華工身上,讓當時為華工提供服務的晏陽初、蔣廷黻等人看到了中國的希望,促使他們回國之后與更多的知識精英有了更多的思考和行動。
當戰爭結束,有人長眠異國,有人留在歐洲結婚生子,更多的人回到了家鄉。因為資料的匱乏,我們無法得知他們回國后的情形乃至功績,也無法清晰地梳理華工與巴黎和會以及當時國內的勞工運動的具體關系,但可以肯定的是,華工無疑已不是普通的勞動力,他們對自己、對國家、對世界有了更多的認識,正如他們自己所說,“我們華工在歐洲戰場上工作的目的是為中國贏得榮耀……戰爭結束了,我們的文明得以重建……我們超過10萬名的華工無可置疑地為此作出了貢獻”。盡管不是每一位華工都會有如此之覺悟,但作為一個群體,他們“在中國積極參與國際事務方面,中國在戰后世界格局中為中國及其人民尋求平等地位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
雖然已離開了出版行業,沒能見證此書從選題到編輯到出版的全過程,沒能讓我對華工的“發現之旅”有一個圓滿的結束,作為一名讀者,我想說,《一戰中的華工》讓我們得以從一個全新的視角認識那場戰爭和戰爭下的中國,14萬華工和他們的故事與功績,不應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