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奇楊忠
(東北師范大學,長春130024/燕山大學,秦皇島066004;東北師范大學,長春 130024)
感官形容詞表述人們通過5大感官感知到的性質、狀態及變化。Langacker指出,除時間和空間外,還有些最基本的認知域,如溫度、色彩、味道、音調之類的感官體驗(Langacker 1987:148)。基本認知域處在概念層級系統的最底層,為其他概念的經歷和認知提供基礎和參照(趙艷芳2001:130)。人們對世界的經驗源于其感官與外部世界的交互作用,感官經驗作為最基本的人類身體經驗,必然受到文化、生存環境、歷史發展等因素的影響。
本文以英漢感官形容詞中的典型代表“cold”和“冷”為例,在共時層面運用功能語言學概念基塊(ideation base)(Halliday& Mathiessen 1999)的語義框架分析兩詞的語義功能,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對詞義進行劃分。本文將著重探討以下3個相互關聯的問題:(1)英漢感官形容詞的詞義如何劃分?語義功能是什么?(2)英漢感官形容詞隱喻義的語言表征與其語義功能有何關聯?(3)英漢感官形容詞的語義認知有何共性與差異?內在理據是什么?
Ullmann是英語感官形容詞研究的開拓者,通過分析19世紀英國詩歌,他發現英語感官形容詞在各感官感知域間的語義延伸呈等級分布(Ullmann 1951)。在觸覺、味覺、嗅覺、聽覺及視覺的基礎上,Williams進一步將視覺細分為色澤范疇和空間感范疇,從歷時視角歸納了英語感官形容詞各感知域間的語義延伸規律(Williams 1976)。Viberg(1984)將感官形容詞與感官動詞作比較,發現兩者在觸覺與聽覺以及觸覺與視覺間的語義延伸次序正好相反。Shindo將感官形容詞的詞義分為感官感知域、情感感知域和認知感知域3類,并發現從感官感知域到認知感知域的語義延伸比感官感知域間的語義延伸體現出更大的文化差異性(Shindo 2008)。
漢語感官形容詞研究起步雖晚,但發展蓬勃。於寧(1992)分析了《辭海》、《辭源》和《現代漢語詞典》中的感官形容詞(60個單音節詞、90個雙音節詞),發現漢語感官形容詞總體上遵循Williams的語義延伸規律。劉珍(2004)以概念隱喻理論為基礎探討了通感對感官形容詞詞義轉移的影響,指出通感隱喻的認知基礎是感官域之間的相似性心理聯想。吳芳(2006)以“寒”、“冷”和“涼”為例,用概念隱喻理論對詞義的形成引申作歷時分析,挖掘其理據和文化意蘊。楊波與張輝(2007)通過對辣椒素感受器的研究,再次探討了概念、意義和詞匯的相互關系,分析感官形容詞多個感官義項之間的“字面義-隱喻義”的區分問題。
英漢感官形容詞的對比研究寥寥可數。李國南提出了英漢感官形容詞的人類生理學共性與民族文化差異,英語以詞義轉移為主,漢語則依賴形態和感官轉移的復合(李國南1996)。伍敬芳與趙湘波結合概念隱喻理論與概念整合理論,多維剖析了英漢感官形容詞的心理過程和認知過程。
這些研究很好地探討了英漢感官形容詞的語義延伸與詞義關系,但多局限在歷時考察上,對語義的系統共時研究不夠充分。其次,現有研究的語義分類多以內省法為基礎,解決了語義研究的可及性問題,但研究成果的可靠性易引起質疑(楊忠林正軍2011:84)。因此,本文以WordNet 2.0為依據對共現名詞搭配進行語義分類,減少手工操作的主觀性干擾。本文的共時語料采自BNC和CCL現代漢語語料庫,歷時語料取自《牛津英語大詞典》、《漢語大字典》和《漢語大詞典》。
我們在 BNC和 CCL語料庫中對“cold”和“冷”進行窮盡式搜索,獲得“cold”的用例11640個,“冷”的用例51862個。本文選擇單音詞“cold”和“冷”作為研究對象,因為從共時的角度看,這兩個詞在英漢語中都是高頻用詞,其在語料庫的使用頻率更貼近語言實際使用。從歷時的角度看,這兩個單音詞是英漢語中較早出現的基礎詞匯,方便進行語義演變研究。從產生機制講,單音節簡單概念都是語言和認知的原生態形式(張國憲2006:82)。因此,經過對雙音詞(如冷淡、冷庫)、多音詞(如耶路撒冷)及習語(冷板凳)的剔除,獲得“冷”有效用例775個。我們又按同樣的方式篩選了775個“cold”的有效用例。
3.1感官形容詞的詞義劃分與語義功能
功能語言學認為,概念基塊是識解經驗的資源,包括序列(sequence)、圖形(figure)和成分(element)3個語義層次。圖形包括感知、言語、行為和存在4個基本經驗域。感知又分為感覺、認知、渴望和情感(Halliday&Mathiessen 1999:48-139)。本文依據此框架,并根據語料庫中詞義和用法的考察,綜合Shindo對英語感官形容詞的詞義劃分,將英漢感官形容詞詞義劃分為感官、情感和認知3個感知域。以下6個例句中,①和④為感官感知義,表低溫刺激皮膚所產生的一種溫度感覺,屬于人體最基本的生理感覺,強調感知對象的物理性質或特征。②和⑤為情感感知義,主觀態度的“冷淡”和客觀環境的“冷清”造成的心理感受與溫度刺激產生的物理感覺是相似的,強調感知者的心理感受和情緒狀態。③與⑥屬認知感知義,這個意義超出了心理感受的范疇,表述的“客觀理性”、“買多賣少”是對世界中的事物現象的抽象概括,強調感知者對感知對象的智力感知。根據概念隱喻理論(Lakoff&Johnson 1980),感官域義為本義,認知和情感感知域義屬于隱喻義。
① It had started to snow,huge flakes swirling in the cold evening.
②There was little cold blood about the topics discussed in these Margate letters.
③But although he was so sensitive to conversation that he picked up the slightest nuance,his combination of“tea party cosiness and cold intellectuality”was“if not exactly intimidating,at least restraining”.
④為證實以上推測,科學家曾對黃鼠進行實驗。他們把冬眠黃鼠的血液注射到活動的黃鼠的靜脈中去,然后把活動的黃鼠放進7℃的冷房間。幾天之后,它們就進入了冬眠。
⑤次日,一年內罕見地拿到5項大賽單打冠軍、被稱為“超級丹”的男單頭號種子、中國新銳林丹,“意外地”人們不禁要問,奧運會羽毛球賽場怎么就這么冷?
⑥作為觀察員與會的羅馬尼亞駐泰國大使克里斯蒂安·特奧多雷斯庫認為,不能籠統地說中國經濟已經過熱,在中國的一些地區和行業,經濟可能還有些冷,中國應該更注意均衡發展,盡快縮小東西部地區的發展差距。
功能語言學概念基塊理論認為,圖形呈現經驗,由過程(process)、參與者(participant)和環境(circumstance)構成。根據語法功能和過程類型參與者又細分為事物(thing)、類別語(classifier)、描述語(epithet)及屬性(attribute)。感官形容詞的語義功能以概念基塊對經驗識解的劃分為基礎,包括描述語、屬性、事物、環境、類別語及過程。
形容詞表述性狀(quality),介于事物和過程之間,具體地位因語言而異(Halliday&Mathiessen 1999:206)。從本體論的角度來說,性狀在不同語言中表現不同(Halliday&Mathiessen 1999:460)。Halliday與Mathiessen(1999)進行英漢比較時曾指出,在英語中,性狀更靠近事物,因為其主要功能是構建參與者。語法上,英語喜歡將性狀識解為名詞詞組中的描述語。而在漢語中,性狀一般都識解為小句中的屬性,形容詞更接近動詞。英語與拉丁語相近,傳統語法將名詞和形容詞都囊括到一個大的詞類名詞性詞(Nominal)之下。而在漢語的詞類系統里,形容詞和動詞合成一個更大的謂詞范疇 (龍果夫1958)。這是從宏觀角度對英漢形容詞典型成員進行的概括,形容詞內部成員參差各異,英漢感官形容詞在形容詞詞類中的典型功能未可得知。
通過語料庫數據分析我們發現,描述語是“cold”(47.5%)和“冷”(63.5%)的使用頻率最高的語義功能,詞語的使用頻次是它在語言系統中功能的一部分(Zipf 1935)。描述語修飾事物的內在固有屬性,在小句中貼近事物,僅次于類別語。從認知語法(Langacker 1987)中的掃描方式來看,描述語的識解得益于總括掃描(summary scanning),其情狀的時間結構是均質的,沒有內在的起始點和終結點。句法上,它不帶時間詞等體標記,表述事物的恒久性質。按照現代語法的觀點,衡量語義功能不僅要看其使用頻度,更要看其標記情況。“Cold”和“冷”作描述語大都是無標記的,因此,描述語是“cold”和“冷”的主要語義功能,表性質義。
從歷時語料的分析角度看,描述語是“cold”和“冷”最早出現的語義功能。根據對漢語大字典的考查,“冷”在古代漢語中的主要語義功能是描述語(見例⑦)、屬性(見例⑧)和過程(見例⑨),且都是無標記的,充當其他語義功能時,帶有不同程度的標記性。
⑦夫凍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冷風。——《莊子·則陽》
⑧境清僧格冷,新斬古林開。—— 前蜀貫休《題靈溪暢公墅》
⑨幽囚考掠,五毒參至。就慷慨直辭,色不變容。又燒鋘斧,使就挾于肘腋。就語獄卒:“可熟燒斧,勿令冷。”——《后漢書·獨行傳·戴就》
共時的語言習得過程是歷時的語言演化的摹寫(張國憲2006:372)。從兒童語言習得的視角看,形容詞最早習得的功能是劃分事物類別(Halliday&Mathiessen 1999:73)。從句法角度來看,描述語的恒長性特征表現在對時間詞的排斥與“描述語+事物”的強構式性。可見,英漢語都主要將性狀識解為性質義,在對象時間變化上表現出恒久性狀。
另一方面,“cold”和“冷”作屬性的使用頻率也很高,分別為26.6%與16.6%,遠高于其它語義功能的使用頻率。屬性描述事物的狀態,靠近表示過程的動詞短語。屬性描述事物的狀態介于性質義與過程義之間,表述的是一種靜止的臨時狀態。從認知語法的掃描方式來看,它是次第掃描的結果,以時間為背景。從歷時視角來看,從先秦到現代,“冷”作動作者和范圍的功能大大削弱,作屬性和環境的功能得到加強。除了統計數據以外,標記性也是判定語義功能的重要參項。在現代漢語中,“冷”作屬性時須要帶有表程度的成分或表已然的成分等,是有標記的。而“cold”作屬性也是有標記的,需要系動詞的輔助。
語料庫調查結果表明,“cold”和“冷”作事物、類別語、環境和過程的使用頻率都很低,且多有標記,這些語義功能的標記性高于屬性,在句法和語篇方面都有很多掣肘。因此,我們可以將描述語和屬性作為“cold”和“冷”的主要語義功能,它們的次要語義功能是作為事物、類別語、過程和環境。通過語料庫數據分析我們發現,“cold”(74.1%)和“冷”(80.1%)主要集中在描述語和屬性的語義功能位置。
3.2感官形容詞的隱喻義表征與語義功能
感官是人類賴以實現隱喻化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始源域之一,感官隱喻化對人類的思維和認知具有重要意義。早在1999年Hines就提出了語言系統對隱喻發展的影響。他認為,隱喻的發展不僅依賴概念理據,也依賴語義、句法、語音等語言理據。Deignan發現,在源域到目標域映射的過程中,語言搭配呈現出相對固定性特征,在內省前提下貌似成立的搭配在實際語言使用中不存在或使用頻率很低(Deignan 2005)。唐樹華等對漢英溫度域形容詞謂語句的主體及其構式進行對比,發現英語更多以認知圖式為基礎,依賴隱喻機制拓展,而漢語更多依賴詞匯句法手段(唐樹華等2011)。
這些研究都將隱喻的語言表征形式置于概念隱喻研究中,將研究方向重新回歸到語言本體。自下而上的研究路徑彌補概念隱喻理論無法證偽的不足。另一方面,隱喻的形式表征需要與語言系統聯系起來,形式表征也需要結合語言功能進行討論。
Langacker的認知語法認為,形容詞是依存體,帶有相關自主體名詞的特性,在圖形-背景圖示中,形容詞提供背景,被修飾的名詞提供認知域(Langacker 1987)。因此,本文利用Robust Accurate Statistical Parsing(Briscoe& Carroll 2002),采集與“cold”和“冷”隱喻義共現的名詞性短語,并根據 WordNet 2.0詞匯數據庫對其進行分類。WordNet名詞網絡中的最頂層是11個抽象概念,包括實體(entity)、心理特征(psychological feature)、抽象概念(abstraction)、狀態(state)、事件(event)、人類行為(human action)、團體(group,grouping)、所有物(possession)以及現象(phenomenon)。我們將共現的名詞短語分類,共現詞的頻次可以代表形容詞表征隱喻義表征的頻次。通過數據統計,我們發現,“cold”(90%)和“冷”(71%)的隱喻義集中在描述語和屬性的語義功能位置上。因此,表1主要考查兩詞的描述語和屬性語義功能與其隱喻義表征的關聯。

表1“cold”和“冷”的隱喻義分布及頻率
經過統計,與“cold”和“冷”共現的名詞短語都沒有“所有物”類別,所以表1剔除了此項。通過比較分析,我們得出以下幾點發現:(1)“冷”作描述語時的隱喻義主要依賴句法手段,“cold”則更多依靠詞匯手段。認知語言學認為,只要語言模式具有足夠的使用頻率,并在長時記憶中整體儲存,無論其形式、意義或功能是否可預測,均為構式(Goldberg 2006)。類型學研究表明,“描述語+事物”與“事物+屬性”使用頻率高,具有高能產性,在很多語言中都是形容詞的強勢構式(Koptjevskaja-Tamm 2011)。Sullivan認為,形容詞短語構式中詞匯和詞匯所在的語法構式共同參與隱喻意義的傳達(Sullivan 2007)。
由表1可見,作描述語時,在“冷”的隱喻義使用總例中,多數(72.6%)都是與實體名詞搭配,心理特征、抽象概念等類共現詞的使用比例都不高(均低于10%)。而“cold”修飾心理特征、抽象概念等類共現詞的比例高達73.5%,與實體詞的搭配占近26.5%。
我們通過表1的數據比較,總結出兩詞作描述語時隱喻義的語言表征方式:
冷+實體
Cold+抽象名詞(e.g.抽象概念、狀態)
⑩現在,各部專業會議提的計劃數字都很大,請大家注意實事求是。領導者的頭腦發熱了的,用冷水洗洗,可能會清醒些。
○11在談到啟動建立俄歐四個統一空間的工作時,赫里斯堅科批評歐盟企圖把所有問題都捆綁在一起討論的做法,認為這是重新刮起過去遺留的冷風。
○12 There was no warmth in the kiss,no hint of that wild hot passion she remembered so vividly,just a cold,ruthless determination to make her bend to his will.
○13 Drinking whisky in the place where they transacted their cold financial realities during the day was out of kilter somehow.
“冷”的隱喻義的激活主要依賴“描述語+事物”的無標記構式,同現詞集中于實物名詞,如身體和液體。語境和百科知識對隱喻義的識解很重要,例⑩和例○11中的“冷水”、“冷風”也可以描述物體客觀屬性。這也使“冷”作描述詞時的意義具有多變性與廣泛性,即可以在不同語境中凸顯名詞的不同特性。比對現代漢語詞典中“冷”的詞義分類,它在描述詞位置上的語義覆蓋除過程義以外的所有詞條義。此外,我們發現“冷”轉移到屬性位置時,與實體名詞搭配表述隱喻義的出現幾率大大降低(24.3%),這也從另一角度驗證了“冷”的隱喻義表述對“描述語+事物”構式的強依賴性。而“cold”的隱喻義的激活主要依賴同現詞。Halliday與Mathiessen進行英漢比較時曾指出,英語事物的分類比過程豐富,由表1可見,“cold”的同現詞呈現出分散性,人的言行、心理、抽象關系等均可。句法和詞匯手段都是我們擴展識解經驗的語義資源策略(Halliday&Mathiessen 1999)。作描述語時,“冷”的隱喻義主要依賴句法手段,“cold”則更多依靠詞匯手段。“Cold”作屬性時的隱喻義主要依賴句法手段,“冷”則更多依靠詞匯手段。作屬性時,在“cold”的隱喻義使用總例中,共現詞主要集中于實體詞(64%),抽象概念等詞類所占比例都不高(均低于10%)。“冷”描述心理特征和抽象概念等的使用頻率(75.7%)高于“cold”.由此可見,兩詞作屬性時表征隱喻義的方式不同:
Cold+實體
冷+抽象名詞(e.g.心理特征、抽象概念)
○14 He wasn’t rude to her,just cold and polite.
○15 His face had become cold and hard,like a face that could not smile and never had.
○16臺灣經濟部門分析指出,目前影響景氣的主要變數在于升息走勢、國際油價變動以及兩岸態勢等。景氣熱但信心冷的狀況已經浮現,如何建立業界及民眾的信心,是影響臺灣下半年經濟發展的一大問題。
○17其實,導致臺灣此次股市暴跌的因素并不單一,島內政局動蕩難安,觀望中的外資大舉撤賣,兩岸關系僵持且只冷不熱,國際經濟景氣的搖擺不定等,無一不是影響臺股動蕩的基礎性因子,當然其中也包括對臺灣經濟漲落影響巨大的大陸經濟動向。
“Cold”的隱喻義的激活主要依賴“事物+屬性”構式,同現詞集中于實物名詞,如人和液體。語境和百科知識對于隱喻義的識解很重要,例○14和例○15中的“cold”也可以描述人和臉頰的物理狀態,表達感官域義。“事物+屬性”構式在不同語境中激活共現名詞的不同特性。而“冷”的隱喻義的激活主要依賴同現詞。Halliday與Mathiessen進行英漢比較時曾指出,漢語的過程比事物具體,由表1可見,“冷”表隱喻義的同現詞類別呈現出分散性,囊括事件詞以外的所有類別。因此,作屬性時,在“cold”的隱喻義主要依賴句法手段,“冷”則更多依靠詞匯手段。
“冷”作描述語時的隱喻義主要依賴“描述語+事物”構式。從認知心理學的視角來看,人們理解話語的過程是不斷組塊(chunk)的過程,從聲音或文字中析出一個個的詞,再進一步把若干詞組合成板塊,從而達到理解話語的目的(Bybee 2002:109-134)。從認知的角度考察,短語的理解也是組塊的過程,“描述語+事物”結構在心理上容易作為一種凝固形式而被整體認知(Thompson&Tao 2010:14)。因為語法結構是約定俗成的語義結構或概念結構,一個句式是一個“完形”(gestalt),是作為一個整體性的心理意象被感知的(張國憲2006:306)。從標記理論來看,根據沈家煊(1997)提出的形容詞句法功能的標記模式,“冷”作描述語修飾事物名詞是無標記的,漢語中的“描述語+事物”是無標記構式。基于使用學說區分條目頻率(某實例在某構式中出現的次數)與類型頻率(不同實例出現在某構式中的數量)(Croft& Cruse 2004:291-327),將詞項認定為出現在構式中的參與者,并按其在各構式中的條目頻率來認定其常規構式,即某詞項在某構式中的條目頻率最高,此構式就是其常規構式;其他構式是其參與的非常規構式(張建理 徐銀2011:17)。根據語料統計,“冷”在“描述語+事物”構式中的條目頻率最高(492),因而“描述語+事物”為“冷”的常規構式。無標記句式在現實中得到更多體現,概念化過程也更容易,因而更多地被使用(Comrie 1986:104)。使用頻次越高,其冗余度(redundancy)越高,無標記程度也越強(Halliday& Mathiessen 1999:557)。因此,“描述語+事物”無標記構式隨著使用的增多,構式義愈來愈得到強化,在不同語境中激活共現名詞的語義特征。從韻律組配的角度來看,在漢語“描述語+事物”組合中,形容詞與名詞的音節組配呈現自由態勢,組配自由為“描述語+事物”的常規構式義提供韻律形式上的支持。
“Cold”作屬性時隱喻義主要依賴句法手段,“冷”則更多地依靠詞匯手段。首先,Szabo和Brdar提出,英語形容詞在句中充當屬性時對轉喻機制具有很強的依賴性(Szabo&Brdar 2004:333)。根據語料庫統計,“cold”的“事物+屬性”構式主要包括兩種:(1)感覺者+屬性;(2)地點/時間詞+屬性。
○18 His hands were so cold he could hardly play the guitar.
○19 Well then he started at,in a factory there at with er more modern machines,but the factory was too cold,a factory has to be a certain heat to work the lace machines properly.
例○18屬于部分代表整體轉喻,以身體的一部分感覺代表整個機體受到的影響。例○19屬于整體代表部分轉喻,以整個地點代表句中與謂語相關的活動位置。古英語和初期的中古英語都是依靠格來表述感官屬性,多依賴句形變化進行論元謂詞的組配(Szabo&Brdar 2004:333)。隨著格體系的衰落,現代英語更多地依賴單一的“事物+屬性”構式陳述對象的感官屬性。牛津大詞典的歷時語料顯示,自12世紀起,“cold”在表述人的行為表現等隱喻義時主要依靠其屬性功能(見例○20)。“Cold”作屬性時,廣泛地應用于描述與人類相關的抽象經驗,主觀化程度很高。因此,“cold”作屬性時的隱喻義主要依賴“事物+屬性”構式。
○20 Heortan,pet calde weren purh ilefleaste.(c1175 Lamb.Hom.95)
而“冷”則更多依靠詞匯手段。因為根據形容詞句法功能的標記模式(沈家煊1997),漢語形容詞作屬性時依賴句法標記,“事物+屬性”屬于有標記構式。一方面,“冷”作屬性時,強烈依賴系詞性的語法成分,包括“很”、“不”等副詞;另一方面,句式上往往也有限制,大都出現在對舉句或“比”字句中,用于對照、比較。“事物+屬性”構式的標記性源于漢語感官形容詞的認知方式,單音節感官形容詞屬于性質形容詞范疇。從認知語法的掃描方式來看,性質形容詞是總括掃描的結果,具有恒久性。而關系過程則要求其性狀須具有臨時性,顯然上述組合中的詞類屬性與句法成分之間并不組配。對舉格式可以弱化形容詞的恒久性和關系過程的臨時性,使二者在對舉語境中得到暫時的中和。構式的標記性程度增強時,句法手段的隱喻義的實現會出現障礙,詞匯手段就成了語言表征隱喻義的方式。形容詞與表心理特征等抽象名詞搭配,激發其隱喻義的產生。因而,漢語的屬性語義功能在表述隱喻義時,更多依賴詞匯手段。
本文從功能語言學與認知語言學的視角,通過語料庫的量化分析對比了英漢感官形容詞的典型代表“cold”與“冷”。研究結果表明,“cold”與“冷”隱喻義的語言表征與兩者的語義功能關系密切。漢語的“描述語+事物”構式與英語的“事物+屬性”構式標記性很低,允許名詞自由相依,是表述隱喻義的句法手段。漢語的屬性語義功能與英語的描述語語義功能在表述隱喻義時,更多依賴詞匯手段,與表心理特征等抽象名詞的搭配激發其隱喻義的產生。意義的識解既可以采用詞匯手段,又可以采用句法手段。不同的形式手段存在于英語與漢語中,又見于同一語言的歷時與共時系統中,形成表達多樣化的原因與語言的整體語法系統有關,又與它在同一語言內部的詞匯來源和語法化程度有密切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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