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裁撤舊兵
簽訂《馬關條約》后不久,清政府面臨的最頭疼的問題就是巨額戰爭賠款。光緒皇帝表態:“從此我君臣上下,希望艱苦一心,痛除積弊,于練兵籌餉兩大端實力研求,亟求興革。”
當時,開源無路,負責籌款的戶部馬上給光緒皇帝想了個節流的辦法,奏稱:財政入不敷出,無以為繼,請旨將全國綠營一律挑留精壯三成,其余老弱一概裁撤。這個建議,幾乎將綠旗兵一網打盡。
是時,甲午新敗,社會上的確對以綠旗兵為主的舊軍隊聲討一片。有人激憤地說:“我們老百姓以膏血供養他們,但這幫家伙見敵抱頭鼠竄,棄甲狼奔,這個兵不是如同虛設嗎?養貓還能捕鼠,養狗還能防盜,養這些人真是白白浪費餉銀了。”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社會輿論,戶部所奏盡管從技術上講很難操作,但還是得到了朝廷的認可,認為戶部籌餉辦法“皆屬切實可行”,要求各督撫就各地方情形悉心妥籌,核實裁汰,以此揭開了大裁軍的序幕。
然而,各地方省份對此反應遲鈍,對裁汰數量如此之多、期限如此之短頗有微詞。不少督撫在上報裁兵計劃的同時,附帶著表達了自己的不同意見。山東巡撫李秉衡最先奏報,先表達了綠旗兵“疲玩廢弛,積習已深”的確應該裁撤,接著建議:裁兵不裁官,兵丁裁撤五成,并且把一年裁兵時間延長至五年內完成。廣西巡撫張連桂是第二個響應的,他也認為一年內裁撤七成為數過多。兩廣總督譚鐘麟認為,綠旗兵雖然無用,但如果裁減數量過多,則會影響工作。其他如兩江總督張之洞、陜甘總督陶模也都分別表達各自意見。其他省份則干脆沒有上報裁兵計劃,也不行動,而是采取觀望態度。
1895年底,戶部對籌款辦法進行總結,認為最抱有厚望的“裁減制兵”多沒有落實,“近日陜西以空文覆奏,其他未經聲覆者,更未知何如也!”表示了極度失望。為此,戶部再次請旨催促各省裁兵。12月28日,朝廷在年底再次下旨催促各省奏報裁兵辦法。
1896年,清政府向德、俄兩國的銀行進行第二次大借款,以交付第二期對日戰爭賠款。朝廷籌款已是火燒眉毛。而這一年里,開始裁兵的僅有山東、廣西、廣東、江蘇、安徽、江西等省。有的省份才開始陸續奏報裁兵計劃。如浙江準備分三年裁減三成,福建則更加含糊其辭,準備裁撤一到兩成,離朝廷的裁兵目標差距甚遠。多數省份依然處在觀望中。
始自甲午戰后的裁軍行動,一直延續到1899年。盡管朝廷要求裁軍的指令如雪片般頻繁發出,但最終收效不大,只得不了了之。相對而言,新軍編練倒是進行得有模有樣。
編練新軍
當時清廷主張重建陸軍的,以胡燏棻和袁世凱最為得力。
1895年6月,時任順天府尹的胡燏棻將英國大使給他的《應時練兵說帖》交給寧波人王修植,讓其編修代擬條陳。王文辭敏捷,對新政也很有研究。他寫成兩稿,第一稿以英國人說帖為藍本,第二稿則加以文字的渲染。胡燏棻將第二稿送京師督辦軍務大臣慶親王和榮祿,大受賞識。當年9月,他受命以周盛傳、周盛波統率的淮軍為基礎,在天津小站開練定武軍。但兩個多月后,胡燏棻卻被袁所替代,這里面與袁世凱個人努力不無關系。甲午戰后,袁世凱本已經被外放浙江溫處道,原打算先回河南原籍省親,然后走馬上任。他聽到朝廷準備整軍經武的消息后,預料隨著軍事制度的變革,武人又要吃香,于是靈機一動,請人捉刀代筆寫了一部《兵書》,用自己的名字發表。這時他又煽動輿論,說馬關議和時,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曾專門向李鴻章打聽袁世凱近況,說明“日本人如此重視袁世凱,此人必有非常之才”。這些話傳入北京朝廷,袁世凱的名字在清廷上層有了印象。連翁同龢、榮祿等也都稱贊袁世凱“通曉戎機,才堪大用”。
于是,清政府降旨命袁留在北京,聽候督辦軍務處差委。袁世凱聽說了胡燏棻的練兵奏折后,天天去拜訪王修植,與王修植、張錫鑾、孫寶琦、潘克俊結拜為把兄弟,并經常請這4個人到當時的北京侯家巷宴會,請當時的名妓沈四實、花美卿、花寶琴、賽金花等作陪。袁在宴會上與王修植拉關系套近乎,求王也給他擬一個練兵條陳。王于是就把曾經給胡燏棻代擬的第一稿交給袁世凱。袁得到此稿后,早晚背誦,緊記要點,然后擇機呈給榮祿。榮祿逐條向袁問詢,袁對答如流。榮祿大為贊賞,于是帶著袁世凱謁見醇親王和慶親王,袁又是對答如流,比胡燏棻更能抓住練兵要點,加上胡燏棻是紹興人,官話不如袁世凱流利,于是,袁頂替胡燏棻,到小站練兵。
袁世凱到天津后,首先去拜訪了當時駐在天津的北洋大臣王文韶的三公子及其幕僚,并花錢聯絡在津的現任及候補道員,為自己在天津的練兵活動鋪路。隨后,他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先成立了新建陸軍督練處,接著以德國和日本建制標準對作為新建陸軍的定武軍進行改革。編制上分營、隊、哨、棚,還分了步、炮、馬、工、輜重等不同兵種,建立起了中國第一支新式陸軍。同時,袁還變革舊的軍制。以征兵條件為例,他在小站的征兵條件為:雙手平舉能提起100斤,一小時能急行20里;年齡在20-25歲之間,身高160厘米以上,體重110-170斤;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不嫖娼;漢族人;身體健壯,無任何疾病。此外,他還對新軍的武器裝備等進行規范,要求武器裝備一律從國外進口,炮兵裝備德國克虜伯火炮,步兵騎兵使用奧地利8毫米口徑的曼利夏步槍,軍官佩帶當時先進的左輪手槍和佩刀。每一名士兵配洋制雨衣、雨帽和洋毯,每哨配有樣表、雙筒望遠鏡和指南針,每兩個營配有行軍電臺。
在袁世凱的督練下,新建陸軍頗見成效。俄、日等國駐天津公使常到小站觀操,稱贊新軍“軍容之盛”,無不“動容”折服。袁也頗為自負,認為“各營紀律尚好,途人頗多稱贊,差可放心”。
小站練兵既奠定了袁世凱一生事業的基礎,也深深影響了中國近代歷史的進程,它催生了中國歷史上第一支近代化新式軍隊,對中國陸軍近代化產生了重要影響。同時,小站練兵所練出的一批人員,奠定了北洋軍閥的人才基礎,這批人中,做到各省督軍以上官職的有34人,其中包括4位中華民國總統和1位行使總統職權的臨時執政。
重整海防
甲午戰后,清政府將北洋海軍官兵全部遣散并撤銷了海軍衙門。但現實情況是,作為京畿門戶的黃海渤海海防在戰后蕩然一空,京畿防御的需求使重建海軍的迫切性突顯出來。1895年,清政府高層在一輪關于國政的大討論中,提出了關于重建海軍的內容。1896年,清政府決定重整海防,并恢復北洋艦隊。
當年,甲午戰前從德國訂造的4艘魚雷艇和從英國訂購的驅逐艦“飛鷹”號到位。隨后,清政府又向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訂購兩艘排水量均為4300噸的大型巡洋艦“海天”、“海圻”號;通過駐德公使許景澄,從德國伏爾鏗船廠訂造了模仿“吉野”設計的“海容”、“海籌”、“海琛”3艘巡洋艦,從德國希肖船廠訂造“海龍”、“海青”、“海華”、“海犀”4艘大型驅逐艦。至1899年,這些艦船先后來華,至此,北洋艦隊已擁有艦艇17艘,初步形成了規模。
人員方面,仍采用原北洋海軍的舊有人員。當年李鴻章為保存人才,特意將一批北洋海軍的骨干軍官聚攏到天津待命備用。隨著清廷重振海軍,這些在天津待命的原北洋海軍大多陸續得到起用。這些軍艦到華后,全部部署在京畿海防,仍稱作北洋水師。原北洋海軍“靖遠”艦管帶葉祖珪被任命為北洋水師艦隊統領,原“康濟”號管帶薩鎮冰任幫統領,相當于副統領。
1895年后的北洋水師,做了一件讓國人揚眉吐氣的事情。1899年初,意大利趁著列強瓜分中國的熱潮,也想到中國來占點便宜。它派出6艘軍艦開到中國沿海進行恫嚇,向清政府發出最后通牒,要求租借三門灣。
一開始,清政府搞不清虛實,十分憂慮。這時“海天”艦艦長劉冠雄向北洋統領葉祖珪進言:“意大利海軍遠洋而來,彼勞我逸,形勢于我有利,完全可以一戰。”葉祖珪十分贊同,就向清廷報告了海軍對形勢的分析和結論。于是,清政府采取強硬措施,不僅拒絕了意大利的最后通牒,還派艦船出海巡邏。意大利艦隊見狀,宣布放棄對三門灣的要求,說自己“無意在中國推行侵略政策,只是想推行一種擴展商業的政策”,灰溜溜地偃旗息鼓而去。這是中國人在近代對外交涉中所取得的罕見勝利。
1900年,薩鎮冰率各艦泊于山東廟島。期間美國巡洋艦阿里干號在廟島附近觸礁。中國海軍收到求救信號后,著薩鎮冰率“海圻”艦駛往救護。后來美國國會專程發函道謝。這件小事,多少也為當時處于困境中的中國海軍爭了光。
重建海軍
1900年,由于北洋海軍在抵抗八國聯軍的過程中沒有起到太大作用,因此清政府議和大臣中有人提出將“海天”、“海圻”等5艘巡洋艦“撤售”,以“表示中國無對外備戰態度”。但此后馬漢的海權論開始傳入國內。當時的《時報》《新民叢報》《東方雜志》等報刊都發表過不少有關海權的文章。這些討論使海權思想在更大范圍得到傳播。興復海軍的問題再次提上議事日程。
1909年2月19日,清廷發布上諭,提出“方今整頓海軍,實為經國要圖”,派陸軍、民政、度支三部尚書,會同籌辦海軍大臣載洵、薩鎮冰以及沿海沿江各地的總督,擬定了《籌辦海軍七年分年應辦事項》,并將南北洋海軍統編為北洋、長江兩個艦隊,組建了全新的國家海軍。
同年8月,載洵、薩鎮冰受命赴歐洲各國考察海軍和訂購軍艦。他們一行先到意大利后到奧地利,一路參觀船廠,并訂造了兩艘“鯨波”、“龍湍”軍艦。10月,他們一行到達柏林,德國政府以上賓接待。載洵、薩鎮冰等出入都是乘德皇宮所派馬車,沿途擠滿了看熱鬧的人。薩、載二人都是身著黃馬褂,佩戴大綬勛章,背后拖著辮子,引發觀眾一陣陣哄笑。
當時薩鎮冰之前的學生林獻炘和常朝干在柏林高等工業大學學習,前往旅館探望老師。薩見了他們后就用手拿著辮子對他們說:“你們看,這個時代我們還拖著這個尾巴,可笑不可笑?”薩鎮冰囑咐他倆每天下課后多來旅社走動,并委托他們代購一些東西,以作為回國時的禮物,因為他自己留著長辮子,出去不方便。
在德期間,還發生了這樣一件事,說明當時清朝統治者的高層對海軍和國際禮節的一無所知。在德國的參觀考察結束后,一天,德國威廉二世的皇叔出面,邀請載洵等于晚上9時去皇宮赴宴。當晚7時,中國駐德公使蔭昌到中國使團下塌地伯利斯特旅館邀請。但載洵在房內沙發上小憩,毫無要出門的意思。蔭昌見狀就問:“今晚赴德皇叔宴會準備好了嗎?”載洵答道:“我已經吃過了,今晚就不去了,讓薩鎮冰代替我去吧。”蔭昌一聽就急了:“今晚是德國皇叔正式具名邀請的宮宴,事先還征得你同意,說好的事情怎么好說不去就不去。”此時,載洵仍沒有起身赴宴的意思。蔭昌正色道:“我是駐德公使,對王爺行動負有責任。今天您無故不赴宴,德國政府會認為這是莫大的侮辱,將立即向北京提出質問進行交涉。”經過這次帶威脅性的勸說,載洵才勉強應允。到皇宮后,載洵見嘉賓特別是女嘉賓衣著鮮麗,立即變得欣喜若狂,與女嘉賓翩翩起舞,直到午夜才告辭。
以此等人物來統領清末海軍建設,其結果可想而知。薩鎮冰在給友人李國圭的信中,談到清末海軍,嘆息道:“舊染已深,時多牽肘,仍屬徒有其義。”
當然,清末海軍也并非毫無亮點。1908年,薩鎮冰奏陳說今后要每年派艦訪問華僑比較集中的南洋各地撫慰僑胞。清政府采納了薩的意見。于是,他親率“海圻”、“海容”兩艦,由吳淞起航前往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的巴達威亞(雅加達)、三寶壟、望加錫以及越南的西貢等地。薩鎮冰之行,給廣大華僑帶去了關懷和溫暖,也擴大了他在華僑中的影響。此后,薩鎮冰再次前往各地考察,募捐救災,得到各地華僑的響應和支持。
《馬關條約》簽訂后,俄、德、法三國迫使日本退還了之前《馬關條約》中割去的遼東半島。這件事讓日本懷恨在心,伺機對俄國發動一場報復性戰爭。為此,他們把賠款大部分用來擴充陸海軍。
1895年,第二次組閣的伊藤博文以“戰后經營”的名義,在議會中提出擴軍興產的龐大預算。隨后制定了從1896年到1905年的《戰后財政十年計劃》,其中提出:陸軍增設6個師團,由原來的7個增至13個師團;海軍建立六六艦隊,即由大型鐵甲戰艦和一等巡洋艦各6艘組成主力艦隊,總噸數由5萬噸增至20萬噸。當時,整個日本朝野上下都已處于擴軍備戰的狂熱狀態,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軍備一日不可緩,必須在三五年內見效。”
擴軍的錢大部分所來自中國的賠款。據日方史料記載,在日本的擴軍過程中,來自中國的錢在其全部擴軍資金總額中占62.6%。由于清政府向日本支付的賠款,借自法俄和英德等國銀行提供的、當時的國際硬通貨——英鎊,這就為日本提供了大量寶貴的外匯,使其能徑直從西方國家進口擁有先進軍事技術的裝備,從而使它的軍備擴張無論是數量還是質量都躍上了新臺階。
在擴軍備戰的同時,日本統帥部內部文官和武將、陸軍和海軍也沒閑著。甲午戰爭中,日本陸軍第一軍司令官山縣有朋因為同伊藤政見不合,在戰爭過程中被伊藤奏請天皇,以養病的名義從前線調回國內。山縣有朋對此憋著一口氣。戰后,他攛掇天皇成立了一個“元帥府”,內設4名元帥:第一名是山縣有朋本人;第二名是原陸軍大臣、當時擔任參謀總長的大山嚴;第三名是皇族將領、征清大都督小松宮彰仁;第四名是海軍大臣西鄉從道。
這個元帥府不是政府衙門,只是天皇的咨詢機關,類似現在的智囊團。這個元帥府本身其實沒什么意義,只是山縣想加強軍人地位,以抵抗甲午后越來越強的文官勢力罷了。但此舉又擴大了問題。四個元帥中,陸軍占了三個,西鄉從道雖然是海軍,但之前也做過陸軍卿。所以,日本海軍的將領們感覺受到了輕視,于是他們就成立了一個“軍事參議院”,由元帥加上陸海相、軍令部長,再把所有陸海軍大將們拉來陪坐,以此與陸軍抗衡。
日本軍方就這樣在明爭暗斗中進行著他們的第二次賭博:對俄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