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躍
大西洋兩岸的兩個發達國家的領導人最近對最低工資方面很熱心:美國的奧巴馬政府想把美國的最低工資從現在每小時7.25美元提高到每小時10.1美元;而德國總理默克爾領導的新政府將會在2015年實行最低工資標準,定額為每小時8.5歐元(約合11.5美元)。
相比于美國在最低工資是否漲、漲多少的問題方面沒完沒了的爭論,這一次德國的最低工資標準吸引了人們更多的關注,因為這是德國自兩德統一以來第一次引入全國通用的最低工資標準。一般來說,德國人的工資標準都由公司的管理層所制定,也有一部分德國人的工資是由他們所從事行業的工會制定。
這讓德國成為了發達國家中的“另類”,因此,當德國“破天荒”地引入全國性最低工資標準的時候,世界自然為之矚目;而作為歐洲的經濟核心,德國的一舉一動也會牽動飽受歐債危機困擾的歐洲的神經。
“這是一個信號,也許對歐洲經濟政策來說是一個更有合作意義的辦法。”法國財政部長皮埃爾·莫斯科維奇(Pierre Moscovici)表示,“我很高興、也很感謝默克爾女士能在這一點(最低工資)上讓德國與歐盟其他國家走上同一條道路。”
大聯合執政的產物
其實莫斯科維奇應該感謝的不是德國總理默克爾,而是即將與默克爾領導的基督教民主聯盟及其姐妹黨巴伐利亞基督教社會聯盟組成新一屆聯合政府的德國社會民主黨。
基督教民主聯盟贏得了2013年9月底舉行的德國大選,但并沒有獲得議會多數席位,因此需要其他政黨來組成聯合政府。默克爾第二任期的搭檔自由民主黨沒能獲得5%的支持率,從而喪失了議會的資格。因此,基督教民主聯盟不得不轉向德國第二大黨社民黨。
國際上稱這種第一大黨與第二大黨的結合為“大聯合執政”(Grand Coalition)。在德國,每一次“大聯合執政”都代表著德國的經濟、社會和民生方面會有一些值得注意的大變化。
這一次也不例外,作為基督教民主聯盟需要“拉攏”的第二大政黨,社民黨有著足夠的資本與默克爾“討價還價”。引入全國范圍的最低工資標準就是社民黨在與基督教民主聯盟在就組成聯合政府談判時所提出的一項條件。
實際上,談判進展得并不十分順利。默克爾及其代表的保守黨派在備戰選舉期間曾經拒絕過有關“全國范圍的最低標準”的提議。在與社民黨的談判過程中,默克爾并不贊成社民黨提出的“適用于整個德國的8.5歐元/小時最低工資”,認為它不符合德國現在的經濟狀況,“會對德國的就業和經濟造成損害”。
“我更希望看到的是各個行業和州通過內部的談判和研究來決定各自的最低工資是多少。”默克爾說,“決定這一點的應當是德國的企業家和工人,而不是政治家們在柏林開了幾天會就能決定的。”
然而,一向以強硬著稱的默克爾這次也碰上了硬骨頭,社民黨在談判中堅決不肯放松有關最低工資的要求。為了能夠迫使基督教民主聯盟讓步,社民黨甚至放棄了自己在競選中的主要承諾——“提高高收入者稅率”。在大選后成為社民黨新領袖的西格馬爾·加布里埃爾(Sigmar Gabriel)在2013年11月16日在萊比錫舉行的黨內集會上表示:“親愛的保守黨同仁們,你們現在必須做出決定了,要么是全國范圍的每小時8.5歐元的最低工資,要么就沒有聯合執政。”
社民黨的堅持讓默克爾和基督教民主聯盟也有所軟化。2012年12月21日,默克爾就表示“社民黨不會出席沒有最低工資議題的談判,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在某些方面做出讓步”。
幾天后,兩個黨派終于在最低工資標準方面達成了一致。德國的最低工資設定為每小時8.5歐元,在2015年實施,已經有自己的最低工資標準并且低于國家標準的行業(主要是住宿服務、農業和安保行業)可以將自有標準保留到2016年。同時,德國政府將建立一個委員會,自2017年開始組織工會、企業家和學者一同就最低工資標準是否符合當前經濟狀況進行一年一次的評估。
在解決這一主要分歧后,社民黨在2012年12月14日內部投票中以“76%贊成,24%反對”的比例通過了與基督教民主聯盟組成聯合政府的提案,為德國新政府的誕生以及德國最低工資標準的實施掃清了最后的障礙。
“損己利人”?
默克爾對全國范圍的最低工資標準的抵觸以及有關它會影響德國經濟和就業的擔憂并非無稽之談。早在默克爾與社民黨開始就最低工資標準舉行談判之前,哈勒經濟研究所(IWH)就警告默克爾說:“一個適用于全行業和地區的最低工資標準會對(德國)勞動市場造成很嚴重的負面影響。”
“現在,德國西部地區有十分之一的人工資低于每小時8.5歐元,在東德這一比例為四分之一。”哈勒經濟研究所的報告稱,“如果最低工資設定為每小時8.5歐元,我們可以想象有很多企業會將工作崗位轉移到毗鄰德國,工資水準卻比德國低的波蘭和捷克。這無疑會對德國的就業市場造成影響。”
目前德國的失業率為5.2%,為歐盟國家中第二低。但德意志銀行的報告稱德國引入最低工資標準后會造成45萬-100萬人失業,因此該機構直言“這是一個錯誤的政策”。德國東部的薩克森-安哈爾特州州長雷納·哈斯洛夫(Reiner Haseloff)認為“最低工資標準曾經毀了整個東德”,“我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國際勞工組織、經濟和貿易合作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在2012年所做的一份聯合報告說最低工資標準占工資中位數(Median Wage,指將各個薪資數據排序取中間數值)的50%以下就不會對就業市場造成負面影響,而德意志銀行的研究表明德國每小時8.5歐元的最低工資占其工資中位數的58%,遠遠超過了“安全線”。
德國的鄰居法國可以證明最低工資過高對于就業市場的影響。法國的最低工資占工資中位數的比例超過了60%,而它占年輕人工資中位數的比例更是高得驚人,這也就說明了為什么法國18-24歲的年輕人的失業率高達26%。
除了引入最低工資對就業市場造成的直接影響外,人們也同樣擔心它所帶來的連鎖反應。最低工資的上漲必然導致德國出口產品價格的上漲,進而影響到“德國制造”在國際上的競爭力,這對于依靠出口來維持經濟增長的德國來說將會是不小的打擊。
“目前德國的問題還很多:過于依賴出口、基礎設施老化、生產率增長緩慢、人口老齡化嚴重等等。”德國經濟學家沙提亞吉提·達斯(Satyajit Das)說,“最低工資標準都不能解決這些問題。相反,它與默克爾政府對歐洲其他國家所要求的節儉主義背道而馳。這次的‘大聯合執政所帶來的政策變化更像是一個‘經濟增長停滯期的前奏。”
相對于德國國內的擔憂,國際上,特別是歐洲對德國引入最低工資標準卻是叫好聲一片。除了公開歡迎的法國財政部長莫斯科維奇,IMF總裁拉加德也表示德國引入最低工資對于歐洲地區的平衡有著很大的利好作用。
經濟學家認為德國引入最低工資標準可以提高德國人的消費水平,從而促使德國增加從其他國家進口的商品數量。這不僅可以平衡德國與歐洲其他國家之間的貿易順差,推進歐洲地區的平衡發展,也可以促進德國國內的消費,減少德國經濟對于出口的依賴。
除此之外,德國的最低工資標準還有助于降低歐洲其他國家,特別是法國的失業率。法國工業恢復部長阿諾·蒙特布爾(Arnaud Montebourg)就曾經公開指責德國沒有最低工資標準以及大量的“迷你工作”(指以短工形式存在的工作,工資低但繳納社會保險,為默克爾前任施羅德所創)對法國的就業市場造成了惡劣的影響。
“如果我們的屠宰場一個接一個倒閉的話,那么德國人絕對要受到指責,因為他們只需給工人每個月400歐元,所以法國的屠宰加工企業全跑去了德國。如果我們在歐洲內部互相比較誰的工資低的話,那我們就是在毀滅歐洲。”蒙特布爾在2013年10月底接受《巴黎人報》采訪時表示。
于是法國人在聽到德國引入最低工資標準的消息時都“長舒了一口氣”。同時德國新政府的這一政策在國內外的不同反應也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用英國勞埃德集團高級經濟學家喬納森·托馬斯(Jonathan Thomas)的話來說,“(最低工資標準)對于歐洲其他國家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對于德國來說恐怕就不是了”。
各取所需
那么為什么默克爾和她的聯合政府會有這種“損己利人”的“腦殘”行為呢?除了“大聯合執政”的需要外,還有很多原因讓基督教民主聯盟和社民黨能夠就最低工資標準方面的問題達成一致。
國內方面:首先,根據德國經濟研究所(DIW)的研究,目前德國有560萬人(占總工作人數17%)的工資低于每小時8.5歐元,設立時薪為8.5歐元的最低工資標準有利于提高這部分人的生活水準,倫敦經濟學院的經濟學教授阿倫·曼寧(Alan Manning)就表示,“這對于那些努力工作的人來說是一個改善生活條件的好機會,而且在一個成熟的社會,他們也不會受到最低工資標準所帶來的失業的威脅”。
其次,德國日趨加大的收入差距正在考驗選民對執政黨的耐心。根據德國經濟研究所(DWI)的報告,從2000-2011年,占德國總人數10%的最富裕階層的收入上漲了13%,而占總人口40%的低收入者的收入增長僅為5%。鑒于默克爾政府已經拒絕對高收入者提高稅率(社民黨也放棄了這一主張),設立最低工資標準成了安撫低收入者的最好手段。
根據2013年10月份的一次民調,德國國內有84%的人贊成設立最低工資標準,對于任何一個政黨而言,這樣壓倒性的民意是無法忽略的。
而在國際方面,德國之前沒有設立最低工資標準不僅僅有“挖鄰居墻腳”的嫌疑,還被外界質疑為可以降低本國的商品價格來保持出口優勢。美國不止一次地批評德國過于依賴出口的經濟政策;拉加德也曾多次提醒德國需要采取措施促進本國的消費來鞏固本國經濟的發展基礎。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德國政府設立最低工資標準是一種順應國內外呼聲、各取所需的行為。
更重要的是,雖然設立最低工資標準會對德國的就業市場產生負面影響,但是該標準要在2015年實施,對于德國政府來說,他們依然有著充足的時間來考慮對策。
“其實有關最低工資標準對于國家經濟的負面影響有大有小,關鍵還是要看實行的措施和狀況。”經合組織的報道稱。阿倫·曼寧認為“靈活的最低工資標準體系可以將危害降到最低”。以英國為例,布萊爾政府在1999年開始引入最低工資制度,不僅僅一開始設定的值較為合理(每小時3.6英鎊,占當時工資中位數的47%),而且還采用了一年一審核的制度,既能保證最低工資標準夠維護低收入者利益,又能將它對就業和經濟增速的影響降到最低。
“我們看到德國政府也采用了相類似的體制,因此我們也許不用太擔心。”曼寧說,“而且8.5歐元的最低時薪現在看起來有點高,但到了2015年后,它也許就不再那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