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第一代外企女白領的迷境

文/穎子

中國第一代外企女白領的迷境

文/穎子

她們曾是令國人羨慕的一個群體：出入高檔寫字樓，身著得體的工裝，國內國外飛來飛去，拿著數倍甚至幾十倍于一般工薪階層的工資。她們就是中國第一代外企白領。

然而，當她們青春不再，熱血褪去，步入中年時遭遇了一個不堪的事實：在華外企紛紛裁員，女性中高管理層首當其沖，惠普、摩托羅拉、匯豐先后都拿“40、50”女性開刀，黯然退場是她們注定的命運。45歲的陳菲就是這“受裁”大軍中的一員，一夜之間，她的總監職位沒了，公司昔日對她的許諾全部落空，她抗爭，但沒有任何結果。

升職還是結婚？

2013年4月2日是陳菲今生最難忘的日子，46歲的她竟成了在華外國企業裁員大軍中的一員，為了今天的職位，自己甚至犧牲了家庭，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但今天，昔日的輝煌和驕傲，一下子都沒有了。

1995年6月的一天，已經在北京一家外貿公司做了四年翻譯的她和公司的骨干參加一個對外貿易交流會，交流會上一位外企的銷售經理得知她曾是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專業的畢業生后，在會議結束時，對她小聲說他的一個朋友是諾基亞大中華區的人事部經理，他們公司正在急招有英語專業背景的事業部專員。他覺得陳菲可以去試試。

第二天，陳菲瞞著公司到了諾基亞公司應聘，一周后，諾基亞給陳菲打電話，讓她兩天后來上班。陳菲高興極了，進外企是多少人的夢想啊，收入待遇是外貿企業小翻譯的多少倍啊，陳菲立馬辭了職。

陳菲把好消息立馬跟男朋友王致遠說了。王致遠也為她高興，但末了，王致遠說：“我們就來個雙喜臨門，我們把婚也定了。”一聽這，陳菲的臉色變了，她拉著王致遠撒嬌：“致遠，外企很在意女員工是否結婚的，再說，即便我們現在結婚了，跟你爸媽擠在60平方米的房子里，我們好意思嗎？外企工資高，我們自己攢錢買房結婚，好不好？”一聽到房子，王致遠也無話了，自己在一個中型國企里，雖然工作穩定，但工資和陳菲的差不多，結婚讓陳菲和爸媽擠在一起，他也不愿意，臉上也無光。王致遠覺得陳菲說得有些道理，只得勉強同意。

陳菲在諾基亞上班了，她謙虛好學，不怕苦不怕累，還經常主動加班。轉正后第一個月拿薪水，陳菲看著上面的數額，嚇了一跳，是原來做翻譯時的三倍啊。陳菲使出自己的全部力氣向前奔，第二年，陳菲的薪水又漲了一倍。陳菲看著工資卡里的金額越來越多，她讓王致遠開始去看房子：“買了房，就結婚。”

1997年3月，陳菲買了房子，王致遠把婚期定在了5月1日。但就在這時，公司人事經理找陳菲談話，說下月公司將提她為事業部副主管，事業部主管兩年后將外派到上海，只要陳菲努力干，以后的主管職位也會為她保留。

陳菲把升職的事講給王致遠聽，王致遠說：“這個真是雙喜臨門了。”陳菲這才想起結婚的事，她低著頭，用手支著下巴，低聲說了一句：“結婚能不能再緩緩？現在有點不是時候啊。”王致遠白了她一眼，轉身走了。陳菲自己覺得有點對不起致遠，可一旦結婚生孩子，事業就停滯了，更別說升職了。

陳菲想表達對致遠的愧疚，幾天后，她把一個信封給了王致遠。王致遠打開一看，是一把嶄新的車鑰匙，里面還有一張紙條：“以后愿意接送我上下班嗎？”王致遠感動了，車是陳菲送給他的，但她又給了自己尊嚴和面子。

2000年年初，陳菲升了主管，她和王致遠結了婚有了兒子豆豆。王致遠以為，妻子有了孩子后，肯定把重心放在家庭上了。

家還是工作？

2004年，豆豆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陳菲堅決要把豆豆送去國際幼兒園，王致遠說：“國際學校的學費一學期就要2萬元，相當于我半年的工資了。”陳菲說：“再貴也要上國際學校，現在英語越來越重要，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把豆豆送去后，陳菲心里也不踏實，雖說自己是外企主管薪水高，但兒子上學的費用不能指望丈夫了。

2006年的一天，一家獵頭公司找到陳菲，說另一家品牌手機正在招亞太區事業部主管，雖說職位沒變，但管理整個亞太區，是變相升職，薪水也翻了一倍。陳菲心動了，就填了簡歷。經過層層面試后，陳菲從近300多個人中脫穎而出。她激動極了，回家就跟王致遠說。王致遠冷冷地說：“你跳槽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在原來的公司不是挺好的嗎？”陳菲一聽這，提高了嗓門：“我要是像你這樣，豆豆怎么上國際學校，明年他就要上小學了，學費更高，我們拿什么交？”王致遠收入一直比陳菲低，本來就自卑，再加上豆豆這幾年上學，都是自己風里接雨里送，現在反被妻子數落，他氣得抱起豆豆，朝陳菲扔下一句話：“我們沒錢，我們上奶奶家過，你眼中只有工作，你女強人一個人過吧。”陳菲一下子癱在了沙發上，心里滿是委曲。

新的工作，陳菲要熟悉整個亞太區的事務，開始忙著飛日韓等國家，她成了標準的空中飛人。連續幾個月在國外出差，她和王致遠的感情越來越淡，豆豆也和她不親。2008年西方金融危機開始影響在華的外企，再加上國際手機品牌的競爭加劇，陳菲所在的手機品牌漸顯老態。2009年年末放假前，公司籠罩著絲絲的感傷氣息。拿工資時，大家才知道，不光所有員工的年終獎全無，公司還將裁去三分之一初級人員，而陳菲所在的事業部，除留正副主管和兩名職員外，其他五名職員將被裁掉。這種大規模的裁員，還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氣。

大年初二，豆豆說：“媽媽，放假前你說大年初四我們全家到三亞去玩的。”陳菲擠出一個笑，這幾天吃不香睡不著，哪有心情玩啊，她滿腦子都是裁員，初八就要上班，自己還得提前準備一下新一年的工作計劃。王致遠看她不說話，就提醒她：“今年的假就春節長點，況且今年你已經許諾孩子，我們就一起去吧。”陳菲想了想，說：“我給你們訂機票，你們明天去吧！”豆豆一聽這，氣哭了。王致遠像早知道結果似的，一臉冷漠地說：“你是真把自己排除在這個家庭之外了。”第二天，他獨自帶著豆豆飛向三亞，他感到陳菲離這個家越來越遠。

外企白領難言的痛楚

陳菲更加拼命地工作，為自己，也是為了公司。但是公司在整個亞太區的業務并沒有改觀，反而一步步下降。2011年年底，公司進行第二次裁員，而陳菲所在的事業部只剩下她和一位副主管了。寒意再次逼近，陳菲不得不考慮自己的后路，是繼續留在公司，還是跳槽？跳槽不光要適應新公司，還有太多的未知，是下下之策。留在公司，得到其他核心部門去，事業部的成績雖有目共睹，但畢竟不是銷售部和技術部這些部門，不管公司以后怎樣裁員，這些部門是裁不掉的，何不讓銷售部給自己留個位置。陳菲找到公司的副總威廉，威廉一貫欣賞陳菲的工作能力，他向陳菲許諾：“菲，如果公司以后再有什么變動，會安排你到銷售部做副主管。”一聽這話，陳菲心里懸著的石頭落了地。

2012年一年公司都沒有大的動靜，還在春節放假前破例給大家發了紅包。陳菲和大部分員工以為公司渡過了難關。

假期里，王致遠跟陳菲商量，再過四個月豆豆就要中考了，希望陳菲多抽出時間陪陪他，輔導一下功課。陳菲也覺得多陪陪兒子是應該的，再說今年公司運營穩定，自己也能抽出時間了。

但是，好景不長，2013年3月中旬，陳菲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先是總監被總裁找去一個個談話，接下來又輪到主管。總裁看著陳菲，先是對她的能力成績贊賞了一番，接下來開始說“但是”了：“事業部和其他五個部門要全部撤銷。”這一天還是來了，陳菲定了定神，很快冷靜了下來，幸虧自己留了一條后路。

從總裁辦公室出來，陳菲就以送報表為由，走進了副總威廉的辦公室。威廉看到陳菲，一臉無奈地說：“菲，對不起，銷售部只能保留兩個人，一名是主管，一名副主管，其他三位副主管和職員全部裁掉。”陳菲一下子蒙了：“威廉，你許諾讓我去做副主管的。”威廉點點頭：“如果銷售部還有一個名額，我肯定推薦你，但現在只能保留一名副主管的名額，我不能讓一位從沒做過銷售，沒有任何銷售業績的人來占這個名額，再說，即便我想，銷售部的人也不會同意的。”陳菲一臉怒氣，如果一年前威廉說不行，自己還能做個其他準備，但現在忽然一下子就這樣失業了，她接受不了。

回到家，她沒把失業的事向王致遠提起，事情能瞞住，但心情瞞不住。陳菲給豆豆輔導作業時，一看到錯題，就來了脾氣：“你是怎么學的？這樣能考到好中學嗎？以后能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嗎？”豆豆低著頭，一臉委曲，王致遠望著陳菲，使勁地搖頭：“你真是不可理喻，你這是輔導孩子嗎？明天我和豆豆到奶奶家住，一直住到考試結束。”

王致遠和豆豆又走了，陳菲都不知自己說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煩得厲害。陳菲開始把自己的簡歷寄到獵頭公司，公司給陳菲打電話，說一家民營企業想聘她做部門總監，月薪1.5萬元，陳菲苦笑，這只是她在外企薪水的零頭，她怎么可能這樣委屈自己。

陳菲開始篩選一些公司。一家互聯網公司招副總，月薪8萬元，工資低點就低點，她想了想，投了簡歷。面對主考官時，陳菲正想說出她看到的弊端，但還沒開口，一位看上去約30多歲的主考官對陳菲說：“我們是一家年輕的互聯網公司，公司人員平均年齡28歲。可能你沒有詳細看我們公司副總的招聘條件，年齡不得超過40歲，特別優秀可適當放寬到45歲，但你今年已經46了。”陳菲完全傻了，自己那些出色的工作簡歷他為什么不看，非要看自己46歲的年齡？

2013年4月2日，陳菲正式從公司離開。驕傲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為了那些榮耀，她付出了太多，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婚姻和家庭。2013年8月2日，陳菲已是一家民營企業的副總，月薪1萬元，為了生活，陳菲只得屈就。

（文中主人公名字為化名，禁止轉載）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