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亭
那只被視而不見的手
初二(1)班的教室擠滿了人,授課主角便是剛成為“新兵”的我。為讓本堂課出彩,我做足了功課,細致到了某某題,恭請誰來作答的地步。
舉手環節,小樹林般的整齊一片,好像一面面勝利的旗幟。連一向與舉手無緣的男生小胖墩也一直在倔強地高高恒舉,當然,也不知道有沒有“濫竽充數”的成分。不過,他舉手的過程很復雜:先是瞅瞅周圍人,再憋足一口氣,漲紅著臉,繼而稍低一下頭,那小手可就舉著天了;再后來,他的手越舉越高,特別是知識拓展部分,當我提出延伸問題時,他更是小手舉得山高,整個身體幾乎要立起來了。
這個問題是我臨時起意,并無課前預設,,以至于全班除了小胖,只有種子選手王鴿舉著手。
內心開始劇烈斗爭。
左腦告訴我:種子選手已獲得太多抬愛,應該給胖墩機會,保不準又一個毛遂即將脫穎而出;但右腦馬上提醒:冒險是要付出代價的!最大的挑戰,剛接手貴班,還叫不出人家的名字呢。眾目睽睽的神圣殿堂之上,最忌諱互動不能稱名道姓。如果出現沒名缺姓的提問,或者,冠以“前面的,后面的,同座”,再夸張的大手一揮,“指點江山”,那將多么尷尬。
經過一番心理爭氣,我選擇了常規,拒絕了冒險。
不負眾望,種子選手王鴿的回答很精彩,贏得了掌聲一片。
接下來的環節銜接自然,一節課在歡歌笑語中畫上圓滿句號。
而小胖,仿佛盛開的鮮花,忽遭極寒天氣,剎那間枯萎,失落,頭深埋了下去,一節課再未升起來。
一封始料不及的來信
第二天,我依然陶醉在昨日的喜悅里。但一封始料不及的來信,讓心情一下子晴轉多云。
那是在我的教本里發現的。學生什么時間夾上去的,以什么樣復雜心情合上的,只能仰仗豐富想象了。
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親愛的老師:您好!
我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學生。初中兩年來,我不愿與人交往,不愿多言多語,內心孤獨得很!同學們不理我,老師們也冷落我,我是一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我曾產生過自己是世上多余人的想法,內心直覺得活著沒啥大意思。
您剛調來不久,幾堂課下來,盡管沒提問我,我卻明鏡似的:您正直,沒有偏見;尤其您鼓勵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一部與眾不同的大部頭書,要用一生的努力寫好自己,只要不服輸,人人會創造奇跡。
您的話,我寫在了練習冊上,她讓我信心漸起。
是啊,要活出個樣來給自己看,我不能再怨這怨那了,我要積極行動起來,行動是最好的變化。
我把脫胎換骨的“寶”押在了您身上!
您的這堂課,我是下了很大功夫的。我把您出的每一道題都做了不止一種答案。毫不夸張地講,您要提問的每個內容,我都百分之百的爛熟于心。真想在這節課上有超強表現、顛覆自己,徹底改變在班級中半死不活的處境。
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下足了蹈海的決心,心中源源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我要成功!我能成功!豁出去了,勝敗在此一舉!
我確信,老師,您善良的眼睛告訴我,您對我們一視同仁!
但我到現在都納悶,那堂課,到底發生了什么特殊情況。
您還記得嗎?我的手在不斷地升高,我都幾乎站起來了。真是搞不明白,您當時怎么就視而不見呢?
是怕出意外,影響課堂效果,從而影響您的形象嗎?我只能瞎猜。
也或許我的命運里注定了失敗,上天從未“設置”翻身機會?我只能亂想。
本想就此止步,重新活回從前的自己!但又心有不甘。
我最尊敬的老師,請您別見外,您在我心里還是很可愛的!
我沒有資格自作多情,更無資本顧影自憐,我真地只想弄清來龍去脈,她對我真的很重要!
老師,您就權當打我出生以來,把十幾年來埋藏在心底的陳芝麻爛谷子,第一次對著忘年知己,在太陽底下公開曬曬,也算一吐為快吧,要不我的心都快發霉了!
打擾您了,我親愛的老師!
您的學生:李剛
真是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我可愛的學生啊!你是金子,多么的有才華!
唉!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見地的“怪才”何以埋沒了十幾年,更差一點在我的課堂上,因喪失展示機會而被扼殺!而導火索僅僅是我剛剛接手新班級,骨子里叫不上人家名字!
痛定思痛,痛何以堪!僅僅為了所謂個人顏面,僅僅奢求平安過渡,卻剝奪了孩子釋放自我,靚麗自己的機會,有失公平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剛的泣訴“問罪”還未煙消云散,校長的溫柔“問責”又接踵而至。
那天,與校長面對面交流。
“王老師,不愧為正規院校的高材生,你的講課讓人耳目一新。”校長在為我戴高帽,“駕馭課堂能力強,思維清晰明了,語言可圈可點,可塑性強啊;只要堅持,勤于學習,將來大有可為。”
“我會再接再厲,不辜負您期望的。”我像小學生在表決心。
“有一個細節我有點好奇,”校長仍在微笑著,“你的那堂公開課上,有一個胖墩男生人很激動,小圓手一直舉得很高,好像有話要對你說,不知你注意到沒有。”
“說沒注意到那肯定是良心的問題。沒給孩子機會,是因為我叫不出孩子的名字!”我如實回答。
“怎么說呢,你這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校長繼續說,“目前問題的關鍵,你想好后續怎樣跟進了嗎?”
“我會用愛心、誠心和責任心與李剛同學交心,相信我會感化他的。”信心旦旦,一諾千金。
“我相信你會做好的!”校長舒心的笑了,旋即又話鋒一轉,“教師喊不出學生的名字,這現象普遍嗎?”
“不好說,不過,我可以做個調查!”據實以告,也在幫校長做著參謀。
讓人大跌眼鏡的調查
時不我待!
以政教處的名義,用不記名問卷的方式,調研緊鑼密鼓的進行著。
結果很快反饋回來:全校近百名教師,一周之內,能記住學生名字的是為數不多的班主任;一月之內,能熟記學生名字的是主科年輕教師;副科和年齡較大教師,兩個月后仍張冠李戴學生名字的大有人在;有部分年齡偏大老教師甚至學期結束,只認識是自家弟子,卻叫不全孩子尊姓大名。
看著不含水分的第一手資料,校長的眉頭緊鎖著。
“你說怎么辦,王老師,我想聽聽你的高見。”校長的目光炯炯有神,充滿了期待和探究。
“高見談不上,辦法也不復雜,對癥下藥,專題系列教育唄!”以我為案例,給全體教師以警示。
“我服務過多所學校,這個問題或多或少的都有存在。但多數學校并未引起高度重視。試想一下,我們天天高喊著要關愛學生,可連人家學生的名字都叫不出,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和諷刺。”校長越說越激動,表情也跟著凝重起來。
我們的約定
專題系列教育就此拉開序幕。
周一的教師早例會上,校長結合自身例子做了主題發言。
校長有一個好傳統:每輪換到一處新校,他都會利用一切機會,創造條件接近學生,與他們打成一片,并有意識的默記接觸到的每個孩子的名字。與學生不期而遇,孩子朗聲向校長問好的時候,新校長會微笑著回說同學好,并耐心詢問學生的名字及寫法。下一次再遇見該同學時,新校長會主動喊出學生的名字。許多同學聽著校長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往往流露出吃驚的眼神,激動之情溢于言表。有學生甚至自豪地跟爸媽講,新校長對我特好,他都能叫出我的名字,家長聽了也是好一陣的感動,為孩子自豪。
“關愛學生不是一句掛在嘴邊的時髦口號,它實實在在地存在于我們每天工作的一個個細節中。咱們來個約定吧:從我校長做起,新學期開學,第一周內,我們就像給自己的孩子起名一樣,務必要記住班級每一個學生的名字!我相信,只要有愛心,我們都會愛上學生的名字,那可是家長從中華幾千年文化中為自己孩子濃縮的精華,是家長眼里最美好的希望啊!”新校長的總結發言,喊出了我們靈魂升華的最強音。
天地輪回,歲月交替。鐵打的“校盤”,流水的園丁,傳統不變的是新學期一周之內務必記住學生名字的約定,早已靚麗成了我校一道獨特的風景。
老師們,請用心記住學生的名字吧!那不僅僅是一個符號,更是一個個值得尊敬的鮮活生命,弟子蕓蕓,接觸倉促,都是缺少大愛的遁詞。
責任編輯/楊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