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萱
摘 要:在傳統翻譯理論中,人們通常把譯文對原文的忠實性作為衡量譯文優劣的標準,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譯文在很大程度上是原文的一種翻版或者復制。因此譯文對原文的忠實,譯者相對于作者的仆人地位也就天經地義了。人們對于譯者的要求歸結為客觀、忠實。然而隨著翻譯事業的不斷繁榮,世界文學之間的相互交流越發頻繁,我們逐漸意識到從原文到譯文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旅程,從譯者選擇了一個文本進行翻譯或接受了出版商的委托制定翻譯一個文本,到譯作進入市場與讀者見面,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其中各種因素交織在一起相互作用影響。同時,如果我們進一步探索,則會意識到在更深層次,還存在著作者文本依托的文化語境背景與譯者文本賴以生存的文化語境背景之間的巨大差異。
關鍵字:翻譯主體;文學翻譯;異化與歸化;文化差異
忠實的概念,可以說來源于嚴復的“信”。嚴復沒有為“信”給出一個明確具體的定義,但從后來學者們的論述可以看出,籠統地講,所謂忠實,就是形式和內容上都應力求忠實于原文,首先指忠實于原作的內容還指保持原作的風格。總之,原作怎樣,譯文也應怎樣,盡可能還其本來面目。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從嚴復提出“信”的標準之日起,翻譯家們在實踐中就深切感受到“忠實”,事實上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化標準,含混抽象,沒有具體的東西可以把握,一到實踐中,顧此必然失彼,因為如果把這個標準絕對化,那就只有不譯,
一動手翻譯,不忠也就尾隨其后。譯者不可避免的會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一方面在思想上力求做到忠誠與客觀,但在具體翻譯過程中又因為種種難以克服的障礙或困難,迫使自己對原文發生偏離、妥協、犧牲甚至背叛。翻譯家葉君健就曾經發出過如何忠實于原文的疑問,他在《談文學作品的翻譯》中就寫道:“我每次提筆搞點兒翻譯的時候,總感到有些茫然。譯篇文學作品,如一首詩,無非是把原作者的本意、思想、感情、意境如實地傳達給讀者,使讀者的感受與作者當初寫作時的感受一樣或差不多。但作者當時的感受究竟是怎樣的呢?我們無法去問作者。這只能從字面上去推測。事實上,作者在靈感和行動的誘導下寫出一篇作品,恐怕他自己對他當時的感受也很難說出一個具體的輪廓。文學和藝術作品畢竟不是科學,而是觸及靈魂的東西,這里有朦朧和似與不似之間的成分,要用像數學家那樣精確的形式表達出來是不可能的。”葉先生的這番話,明顯的表明了忠實這個理想化色彩濃重的翻譯觀與現實的不可能之間的差距。
事實也證明,對原文的亦步亦趨,并不能保證譯者履行好忠實的仆人的職責,語言與文化無可避免的實際差異構成了譯者忠實的局限。首先各個民族都有不同于其他民族的民族心理,民族傳統,從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民族文化。我們不否認各民族文化間的相似之處,泱泱世界容有眾多民族,萬千語言,但各種膚色卻同享一個大自然,一個天地,自然會有共同的經歷,相同的體驗,這就產生了文化重合。然而另一方面,各民族的文化又與其各自的歷史,宗教信仰,文化思想,經濟發展狀況等因素息息相關,由此形成文學的不同,隨之而
來的是文化沖突的產生,從而導致文化間交流的障礙。比如:班門弄斧這個成語,如果從字面義譯作manier la hache devant la porte du ma?tre charpentier Lu Ban會使人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如果直接說出隱喻étaler son peu de savoir devant un éminent ma?tre en la matière,這個成語的形又蕩然無存。在二者無法結合的情況下,若借用法語中的同義詞組會好些On ne parle pas latin devant des clercs,這樣中國人可以打開眼界,外國人也能則其要領倍感親切了。其次語言符號系統的不同是翻譯中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漢語和法語這兩種語言文字本身的距離是很大的,法語是一套字母符號系統,而漢語由方塊字組成,兩種符號組成方式大不一樣。比如在下面的一段話中:
De sa poche, il tira une petite pantoufle fourrée.
-Je crois quelle est en vair, fit-il.
-En verre ?interrogea Violette. Mais tu es fou. Elle se casserait.
-Mais non, petite sotte. En vair. Le vair, cest une fourrure...
如果譯成中文的話,松鼠皮制的及玻璃制的之間諧音的效果就完全不能表達出來,甚至造成意思銜接的斷裂。這種情況基本是不可譯的,特別是由于上下文的限定,又不容易想出變通的方法,故只能通過注釋來實現其雙關語義,勉強可以彌補語義的缺損,而卻無法重拾其語言的修辭效果。
傅雷先生早在《高老頭》重譯本序中就針對譯者在具體的翻譯活動中所遭遇的不同差異進行了總結:“兩國文字詞類的不同,句法構造的不同,文法與習慣的不同,修辭格律的不同,俗語的不同,即反應民族思想方式的不同,感覺深淺的不同,觀點角度的不同,風俗傳統信仰的不同,社會背景的不同,表現方法的不同。”這一連十個不同,深刻了揭示了翻譯工作中所面臨的種種挑戰。由此可見譯者這個仆人要做到忠實可能很困難了,而不忠就就意味著叛逆、背叛。這個此明顯帶有貶義色彩,我記得當我第一次從朋友的口中聽到“翻譯是一種背叛”的時候,僅僅作為一名翻譯方向的學生我也感到羞愧,想要據理力爭但又感到言語的蒼白無力,以后都羞于這位朋友談起相關的話題。
然而,今天很多學者都在致力于這方面的研究,而隨著自己學習的深入和涉獵面的擴大,我也意識到必須要直面這個問題。既然我們承認翻譯局限性的客觀存在,那么也就等于承認了譯者在某種程度上的叛逆。而此處的叛逆,并不等同于背叛、顛覆。叛逆是一種手段。正如許均先生曾經說過的:“承認翻譯局限的客觀存在,根據這些局限提供給譯者的活動空間,以看似不忠的手段,即對原文語言的某種‘背叛在新的文化語境和接受空間里以另一種語言使原文的意義活得再生。絕對忠實導致背叛,而創造性的背叛反而會打開通向忠實的大門。”特別是文學翻譯,因為文學語言是一種特殊的語言,文學翻譯要用另一種語言,把原作的藝術意境傳達出來,使讀者在讀譯文的時候能夠像讀到原作一樣得到啟發、感動和美的感受。譯者就必須在譯語語境里找到能調動和激發接受者產生相同或相似聯想的語言手段。在這種情況下,文學翻譯與文學創作就有了相同的意義,文學翻譯也顯然不再是簡單的語言文字的轉換,而是一種創造性的工作,而我們所說的叛逆也正是在原作基礎上一種合理的再創造,以達到在感覺、意境上更高的忠實。endprint
謝天振先生在他的專著《譯介學》中提到創造性叛逆是文學翻譯應接受的一個基本規律。確實是這樣的。首先當一部作品進入一個與它原來的社會文化語境完全不同的語境,其外在形態必然會異化為譯入語形態,所以由于客觀的障礙和各種差異原作必然會發生變形。另外從翻譯的過程來看,譯者拿到文本,總是要仔細研讀原文,這個閱讀理解的過程中無疑加入了譯者自身的有別于原文作者的創造性理解。即使譯者一心想要完全忠實原作的意圖和思想,由于文化、意識、審美等的差異,最終也不可避免地加上譯者的創造性理解。研讀分析后,就要考慮如何用譯語表達出來,這時譯者就已經擔任起創造的角色,和原文作者一樣要考慮如何使描述的事件生動有趣,如何使所塑造的形象富有魅力,如何使人物語言具有個性,如何使譯作體現一定的風格。也就是在整個文學翻譯過程中都會體現出譯者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創造性。
在莫里斯盧布朗的《La vie extravagante de Balthazar》中有這樣一段話:Charles Rondot, désemparé subitement et hors de combat, baissa le nez, ainsi quun enfant pris en faute, et Yolande, dont lassiduité à la Comédie fran?aise anoblissait encore les manières distinguées, tendit à son fiancé une main quil agrippa comme on saccroche à une branche.
譯者譯作:夏爾隆多特沒有立即發難,而是茫然不知所措。他低下頭,像一個犯錯誤的孩子。至于約朗德,由于在法蘭西喜劇學院的勤奮學習,而變得舉止脫俗高雅。她向未婚夫伸出手,后者緊緊抓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在這段文字中,作者沒有盲目的把“baissa le nez”譯作低下鼻子,把“saccroche à une branche”譯作抓住一個樹枝。孤立的看這兩個短語,這樣譯也沒有錯誤,然而漢語的習慣表達不是“低下鼻子”而是“低下頭”,而把后者譯作“抓著救命稻草”更表現出主人公在這種尷尬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下,她的未婚妻出現的是如此的及時。可見通過多個別詞的所謂背叛,是局部服從整體利益的需要,犧牲個別的忠實,換來全句的忠實。
再比如在桂裕芳所譯的《Quatre-vintg-treize》中,譯者對原文的處理也體現了翻譯者對文本的創造性介入:Quand ce fut fini, quand la dernière page fut détachée, quand la dernière estampe fut par terre, quand il ne resta plus du livre que des tron?ons de texte et dimages dans un squelette de reliure, René-Jean se dressa debout ,regarda le plancher jonché de toutes ces feuilles éparses, et battit des mains.
譯者譯作:一切結束,最后一頁書被撕掉,最后一幅畫被扔到地上,剩下的只是殘骸和零零落落的文字和插圖,這時勒內-讓站起身來,對著滿地的碎紙片拍起手來。
此處譯者考慮到漢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及漢語的表意功能,在這段描寫文字中主觀地拒絕了原語的語言結構,將時間狀語“quand”單獨譯出,從而體現譯者的創造性,甚至體現出了譯者翻譯的風格。
綜上所述,無論是文化差異,語言差異的客觀存在,還是譯者的主觀活動,都證明文學翻譯中的創造性叛逆是無法回避的,是必然的。隨著比較文學新學科的發展,各族文學會在新的方法論指導下交流更加廣泛,內容更加繽紛.不停地“異化 吸收外來的新鮮血液,又不斷“歸化 使本國語言更豐富更完善,只有這樣,民族文學才能走向世界的必由之路,也是文學翻譯的最終歸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