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彧

30年前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上,聶衛平戰勝日本對手,為中國奪得冠軍,轟動全國,一時間圍棋風靡高校,也造就了一大批圍棋愛好者。“當時圍棋也好,排球也好,已經超出了體育的范疇,有一種深深的民族自豪感在其中,聶老師當時創紀錄地在擂臺賽上十一連勝,圍棋連勝和中國女排的戰績一樣,給國人一種難言的興奮。”
常昊最早接觸圍棋是在1982年,從小就迷戀智力游戲的他從此眼中便唯有圍棋而已,再沒有什么能與它媲美。在1980年代,6歲小孩學棋也算稀罕,常昊跟著啟蒙老師邱百瑞學棋,深受日本本格派的影響,不到半年,就已在上海業余棋界中頗有名氣,可謂少年得意。學棋不到兩年,常昊就進了上海市隊,9歲便已入職業初段,才10歲就只身離開上海,在北京國家少年隊開啟了漫長的職業圍棋生涯。
“小時候我根本沒有把圍棋當成訓練,我是當成游戲,當成玩”,天才的常昊對圍棋的感情完全出于一種與生俱來的喜歡,并沒有刻意努力去學,也不帶功利心,“我覺得有人陪著我下棋是最有意思的事情,有大人陪著我下棋,我就覺得這一天特別開心。”少年時的常昊是大人眼中名副其實的圍棋狂。
常昊的前期成績可謂出類拔萃,參加12歲以下的全國圍棋比賽,參加7次,獲得6次冠軍,1次亞軍,他說,“我比較不順的是在世界冠軍這一關”,從1998年起,他幾乎每年都進入世界冠軍的決賽,卻只收獲了6個世界亞軍。
隨著1980年代日本圍棋的獨大地位被瓦解,1990年代韓國稱霸棋壇,背負著“突破韓流”使命的常昊,卻慘遭六連敗的厄運。他回憶說,“2005年1月8日豐田杯決賽我輸給了韓國棋手,當時本來優勢很大,但后半盤因為心態失衡,局面被逆轉,很多人都覺得我難成大器,不可能奪得隨后的應氏杯。”
于是便有了常昊稱之為“之前從沒有,之后也難有”的一個完全沉浸其中的備戰期,“從豐田杯失利后,當時所有人都對我很失望,但反而激發了自己的潛能,讓我決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戰。那個春節我沒有回上海,給自己制定了一個非常嚴格的訓練計劃,包括身心調整計劃”,之后常昊也常常進入世界冠軍決賽備戰,但再沒有擁有過那樣“美好的回憶”,“人生能體驗一次這樣的過程確實非常美妙”,這個遲到的“應氏杯”世界冠軍也成為常昊職業生涯的重大轉折。
常昊22歲時與年長自己8歲的女棋手張璇結合,23歲便有了一個女兒,“小孩一年年伴隨著我的決賽失利而成長起來,這個印象很深,還好我們慢慢挺過來了”。這對圍棋界唯一一對世界冠軍棋手伉儷,克服了各種壓力,相互扶持度過了常昊職業生涯中的這個難關。
圍棋競技在近30年來發生了重大變化,由科技帶來的革新就連頂尖棋手也有點措手不及。首先是資訊化的程度令人瞠目結舌。常昊這樣對比了兩個不同的時代:“過去即使我進入國家隊,擁有最好的專業訓練條件,但要看日本最高水平的比賽,也要等到一個月以后雜志刊登出來才看得到,而現在的對弈都零時差,棋界同步電腦轉播,不僅我們的棋,就連現在業余高水平的對決都用電腦轉播。”
棋手的訓練模式也隨著互聯網的興起而發生了深刻的革命,他說,“現在的年輕棋手經常在網絡上下棋,網絡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平臺,棋手多的話一年可以下幾百盤,甚至上千盤,但從前一個職業高手一生也可能就只下幾百盤棋。”
由此帶來的或許就是世界冠軍的含金量大不如前,“以前的世界冠軍,首先一定是國內稱霸的高手,綜合實力很強,拿冠軍也能保持一段時間,但現在的情況是國內還沒拿冠軍的人,直接就可以拿世界冠軍,但拿了世界冠軍,可能一兩年后又不行了”,常昊強調一定要對圍棋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否則很容易曇花一現。“如今想要在棋界嶄露頭角比從前易,但長久保持比從前難,以后甚至很難一枝獨秀,像李昌鎬稱霸棋壇十多年的景象很難再現,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只要你是高手,就有成千上萬個人在研究你的棋藝,你對棋的思路很快就能被解析,好的地方也很快就能被別人吸取。”
隨著中國崛起,對世界影響力的加強,越來越多的外國人也對圍棋熱衷起來,常昊就曾幾次赴美推廣圍棋,“中國強大了,外國人也對中國傳統的智力游戲—圍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在哈佛大學發表演講時說,“圍棋是至今為止,人類唯一沒有被計算機贏過的智力游戲,其他任何智力游戲中,人都已經輸給了計算機。”
圍棋在中國擁有幾千年的歷史,許多棋類智力游戲在歷史長河中逐漸消亡,而圍棋卻可以歷久彌新,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擁有眾多愛好者。圍棋在當代也發展得欣欣向榮,因為它具有獨特的魅力。“圍棋的落子自由度非常高,理論上你下哪個空的交叉點都可以,它代表自由,是靠每一手的效率疊加起來,目標也不絕對,有點像社會的團隊精神”,他認為圍棋代表平等自由的團隊精神,也代表現在的普世價值,所以它能經久不衰,“棋盤上黑白代表兩方,沒有文字,沒有圖案,每個子都是平等的,每個子的價值也并非與生俱來,而是由棋盤上的變化來決定每個棋子價值的大小,并且它總是在不斷變化中。”
常昊一語道出圍棋的哲理,“圍棋擁有最簡單的規則,最簡單的棋子,最簡單的棋盤,卻造就了它最復雜的變化”。他深諳其中的真諦:“中國古人倡導自然,沒有人為干涉,追求‘天人合一’的和諧,約束少了,變化就多了,看上去簡單,反而造就了最復雜的變化,這就是圍棋的魅力所在。”
常昊小時候學棋的地方如今已然變成上海大劇院,他唏噓不已,“這30年變化太大了,不僅圍棋,圍棋的變化可能還算小,對整個社會來說,變化更大,科技和生活方式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比如手機、微信、微博、互聯網時代的沖擊,30年前根本想像不到。”常昊希望自己30年后還能叱咤棋壇,因為下棋是他一生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