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潘


中國著名的廣場舞,以其奇葩式的音樂與高分貝的音響,使其似乎成為新型的一種必殺器,攜帶者“中國大媽”,大有超越城管之態勢,所到之處所向披靡,眾人聞風逃散。美媒還以《中國廣場舞大媽正慢慢占領地球》為題,報道中國廣場舞大媽進行這種“古怪”的活動受到很多城市居民的敵視。“中國大媽”突然開始跳舞并非只出現在俄羅斯,還出現在巴黎盧浮宮外、紐約市的公園,他們的跳舞活動過于喧鬧,引發了噪音投訴。
公眾由此對于廣場舞有了無數的意見,而在廣場上發生的所有歡快、矛盾、沖突,都構成了中國與中國人獨特的公共空間意識與公共領域現狀。
從媒體報道來看,現在居民與廣場舞大媽的矛盾,和平協商失敗之后,已經升級到形式多樣了,居民分別采用了雙筒獵槍射擊、放藏獒、高音炮還擊、潑糞等手段,對侵入居住空間的廣場舞進行抵制與反抗。
這樣的矛盾背后,有很多值得說道的地方。首先,廣場舞大媽肯定是沒有考慮到廣場特別是社區附近的廣場是一種所有人共享的公共空間,每個人在這個公共空間內,必須要尊重相互之間的感受與權利。同樣的,反對廣場舞的人,也存在公共空間意識不足,否則就不會用到上面提到的那些過激的辦法了。
這種公共空間意識的缺失,根源在于,長期以來官方指定的場域成為主體公共空間,比如會場、廣場、禮堂、街道、公園、操場,都成為“公家空間”,而這些公共空間本質上還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共空間,特別是每個城市的大廣場,并不包含市民討論公共事務或進行政治活動的天然內涵。這就必然會造成人們在公共空間內,缺乏必要的與陌生人共處的能力。開放的公共空間在一定程度上被擠壓。雖然改革開放之后,公共空間有了一定拓寬,但很快就被商業浪潮和政治管理夾逼到有限的局部區域,且呈現碎片化趨勢,與公眾活動大多處于分離狀態。
當然,公共空間意識缺失,還存在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的各種小細節,大聲說話喧嘩、隨意丟棄垃圾和公交上進食等等,嚴重的經常造成“公地悲劇”,使得本屬于所有人的公共空間成為最容易遭受破壞無人愛護的無主之地。當然,與此同時,人們本應屬于自己的公共空間,卻很容易被侵害,現在城市小區里面的公共空間,根本就沒有明確,往往被開發商霸占或變賣,而居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是屬于自己的公共空間,自己有著哪些在這些公共空間上的基本權利。
回到廣場舞,誠如一些評論所言,廣場舞盛行的背后,有著中國集體主義者的影子。不過筆者認為,這種自發式集體行為,并非中國上世紀中葉集體主義的還魂,而是老年人在城市化之后,尋求人與人交流與群聚的生理和心理需求。而且隨著老人社會的來臨,如果安頓好老年人的晚年歲月的娛樂與社交,是廣場舞應該發揮其巨大作用的。
在筆者看來,如何解決好廣場舞的問題,其實正是鍛煉和培養中國人擁有良好的公共空間意識的好契機。因為這是一個被推到全社會面前需要不得不認真面對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又必須和平解決,這就是需要不斷的協商、談判、妥協,最后形成解決方案,而這樣正是公民訓練—公民,就是身處公共空間的民眾。公民意識程度較高的地方,這種公共空間意識,相應地就會較高,因為人們有了更多的同理心,更會懂得談判與妥協。公共空間意識最基本的要求是相互包容與尊重。
筆者一直以來之所以給廣場舞正名,除了感覺這樣的集體舞蹈能夠給老年人帶去運動與歡樂,還在于筆者認為,廣場舞這種聚合式的活動,會是減緩中國城市病的一個出口:交流、熟識、協作,最后甚至組織化,形成一定程度的結社形態。
隨著城市化的進行,中國傳統社會的結構慢慢解體,大量的農村人口進入城市,人們在城市中的聚居,村落式的熟人社會在城市里猶如一滴墨水滴入汪洋之中,消失殆盡,基于私密、理性、陌生人共存的城市生活方式成為主宰。
如果我們對廣場舞參與者有一定的調研和了解的話,可以發現這是一種自組織化程度較高的團體,有的甚至形成了嚴密的組織團隊,有著精細的分工。而這些舞伴,其實一開始可能也都是陌生人,但通過廣場舞而聚攏到了一起,特別是在社區內或周邊的廣場舞,往往讓周邊的鄰里鄰居走出了單個的天地,開始“去陌生化”了。
以生活經驗來判斷,老人和孩子是社區生活中最大的公約數,很多的社區交往能夠開展,都是以這兩個群體為突破口的。廣場舞已經被充分證明,是一個可以加強陌生人之間交流的一個契機。在此意義上,我覺得社會要對廣場舞克服偏見,我們幾乎可以在每一個國家發現其有自身的公共空間里面的群眾活動,比如美國的街頭籃球,巴西的街頭足球,這些活動本質上與廣場舞并無太大區別。換個心態看,這樣一種民間自娛自樂的形式,也是快節奏下人們一種放松的方式,年輕人路過偶爾當作嬉戲參與一把,也是極富樂趣之事。至少現在連悉尼市長訪問廣州,都探討了要把廣場舞移植到悉尼,我們自己也更應該以另外的視角去審視廣場舞,而不是陷入對“廣場舞”與“大媽”的刻板印象中。
一旦廣場舞得以更好的引導與改造,將會極大地推動中國的“公共領域”建設。按照哈貝馬斯的定義,它是“政治權力之外,作為民主政治基本條件的公民自由討論公共事務,參與政治的活動空間”。公共領域包含著幾個方面的內容,其中公民意識便是與公共領域伴生的一種現代思維方式,注重對人的張揚,同時又不失對社會的關注。
共同體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給茫然無助的人們提供了一種生存和生活的安全和保障,或“確定性”,讓人們得
以相互依賴,由此共同體獲得了人們的信任與認同,而社區無疑是這種共同體最基本的載體。
社會學家桑內特寫過一本書叫《公共人的衰落》,他指出,現代碎片化的個人,往往自我隔離在一些由文化、興趣、職業甚或想象組成的孤島中,對社會的其余部分視而不見,但是大家卻又在緊張、焦慮和埋怨著,在人海茫茫中備感孤獨。這在中國的大部分城市,是一種很常見的現在進行時。在改革開放之前的集體生活形式已經解體了、“社區”取代“單位”成為人們社會生活和國家治理基本單元的時代,“單位人”被“社區人”取代,開始了陌生化,而且又缺乏一種必要的組織化生活。住同一棟樓里,可鄰居間居然可能都不認識,躲進小樓成一統,每戶家庭都封閉一個空間里,作為公共意義上的人開始呈現衰落態勢,好像事事都與己無關,但是每每各自出了事情,都只能感到孤單與無助。城市化下的陌生人社會延續到社區,社區共同體凝聚力與歸屬感趨于弱化。但這種情況,已經讓越來越多的人感到缺乏安全感與歸屬感。生活在這樣環境下的人們,都會感受到這種無力感。
人們需要的不是一個碎片化拼接的、孤獨的個人或小共同體組成的孤島式社會,而是一個有著積極參與的公民社會。人們應當積極參與公共活動,在社會中主動積極地追求自身的利益。社區是每個人身體在場的重要處所,美好的生活,必然是需要一個美好社區作為最基本的起點。人們更希望,社區能夠有更多的公共空間,鄰里之間能夠有更多的交流,從陌生人變成真正的鄰居,雖然比較難以恢復到“遠親不如近鄰”這種中國傳統的社區形態,但至少生活其中的人,能夠得到一種正常的交流,在私人的生活領域中,能從封閉到開放,從生人到熟人,從疏遠到親密,形成社區公共精神,讓社區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共同體空間。
英國學者齊格蒙特·鮑曼曾說,“共同體是一個溫馨的地方,一個溫暖而又舒適的場所。它就像是一個家,在它的下面,可以遮風避雨……在共同體中,我們能夠互相依靠對方。如果我們跌倒了,其他人會幫助我們重新站立起來。”在他看來,共同體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給茫然無助的人們提供了一種生存和生活的安全和保障,或“確定性”,讓人們得以相互依賴,由此共同體獲得了人們的信任與認同,而社區無疑是這種共同體最基本的載體。
廣場舞,可以說是在現實中各種民眾組織結合被嚴格限定之后,最好的恢復人與人之間的公共關系的渠道,以此構建一個社區共同體,實現城市的宜居與安居樂業,同時由己及彼,人們會了解別人的感受,產生同情心。在城市的堅硬無法征服的背景下,努力去促成一個充滿人情味的城市,實現一個有著積極參與的公民的社會,人們積極參與公共活動,在社會中主動積極地追求自身利益的市民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