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來復《澹游集》文獻價值芻議*

劉嘉偉

釋來復（1319—1391），字見心，號蒲庵、竹曇，豐城（今屬江西）人。曾師事徑山南楚師悅，得其心要。元末避戰事于會稽山，主慈溪定水寺。明初，為胡惟庸案牽連，遭誅。來復廣交士子、名重文壇，元代大儒虞集、歐陽玄，元明之際的碩儒宋濂都對其推挹有加。來復所輯《澹游集》上下卷，為其主四明定水寺時所編，成于元順帝至正二十五年（1365）。上卷收所與交游者酬贈之詩，凡170人，共存詩300余首，來復贈答之作，亦附于集中。下卷收歐陽玄、危素等名流及僧侶所贈文章17篇（末篇殘，后缺）。國家圖書館藏清抄本。

《澹游集》有著較為獨特的文獻價值，這一點前人既有所關注。清人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卷三十五《澹游集》提要言：“集中所載諸人，多有《元詩選》未采者。每人下略述仕履，間及其所撰著。如哈剌《玩易齋集》《南游寓興集》，劉仁本《洞庭稿》《亦玄集》，朱右《白云巢集》，楊璲《灌園集》，張克仁《遺安稿》，燕敬《知昨集》等書，《補元史藝文志》俱未載。知顧氏俠君、錢氏竹汀皆未見此書也。”清人胡玉縉也有類似的看法。今人楊鐮先生甚至說：“對于元末江南詩壇，《澹游集》的重要性怎么估計也不過分。”[1]筆者擬綜合相關史料，進一步考察闡釋該集的文獻價值，希望能為元代文學文獻學研究，元末東南詩壇研究貢獻綿薄之力。

1 存佚詩

《澹游集》提供了大量可供輯佚的詩歌作品。據筆者統計，該集上編作者中，有94人之詩僅見于此，未見于任何元詩總集、別集。即楊宗瑞、楊友直、廉惠山凱牙（廉惠山海牙）、伯顏（字景淵）、黃昭、亦速臺、王大本、全晉（全普庵撒里）、鄔密執理、陳植、熊爟、毛元慶、張士明、劉貞、鄭文寶、周廉、林彬祖、王若毅、諭立、王章、賈俞、張守正、倪中、孫予初、陳麟、林溫、蔣景武、李樞、海魯丁、山同、趙俶、陳履常、武起宗、釋清欲、釋廷俊、釋妙聲、釋元明、釋懷渭、王元裕、龍云從、桂德稱、杜岳、崔亮、江晃、釋智寬、釋克新、釋萬金、劉敬、鄒說、吳叡、王骕、胡益、朱舜民、張皞、項伯溫、釋自悅、釋子然、釋法膺、釋德褒、李復禮、何宣、熊太古、雅理、張承、周普德、黎奎、徐觀、李元中、釋彥文、釋希能、釋守道、釋克海、釋德璉、馬文憲、楊誠、唐升、趙贄、釋來誠、釋良震、釋文靜、周希、阿魯溫沙、朱質、趙學子、楊有慶、燕敬、釋子梗、高巽志、施從政、李烈、賈實烈門、桂如祖、釋元旭、釋大始。占《澹游集》作者總數的55.3%，如此多詩人詩作賴《澹游集》以存，該集的文獻價值自不待言。

清人顧嗣立編選《元詩選》時，曾使用過《澹游集》。如《元詩選》三集《月魯不花小傳》中，顧氏提到：“（月魯不花）詩見蒲庵禪師《來復澹游集》中若干篇。”其將月氏之詩10題11首名之為《芝軒集》，收入《元詩選》。顧嗣立、席世臣所編《元詩選》癸集壬上收文靜、懋诇、處林、文藻、溥照、元旭、曇塤等7位釋子之詩，亦輯自《澹游集》。還有的詩人有別集傳世，但《澹游集》所收詩為集外佚詩。如揭傒斯《寄題見心上人豫章山房》《題見心開士所藏觀蒲萄二首》，未見于《文安集》。廼賢有《金臺集》傳世，而《澹游集》所收廼賢詩4題7首卻為集外佚詩，可能是其散佚詩集《海云清嘯集》中的作品。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恕不贅舉。要之，《澹游集》存佚詩數量在200首以上，值得關注。

2 存佚文

《澹游集》卷上詩序、書信，卷下文章，可補《全元文》之闕。《澹游集》卷上存虞集、江晃、蘇天民、楊翮、林溫、楊有慶、月魯不花等人的詩序，共計7篇。張翥、陳麟、釋廷俊、江晃等人寫給釋來復的書信4封，以及來復本人的詩序1篇，致張翥之書札1封，均為《全元文》所遺。這些文獻多談到與來復的交往，為詩人生平、交游等相關研究不可多得的材料。如虞集《送見心上人之徑山詩》，又可見于《道園類稿》卷三七，題為《送劍江復上人游徑山》，但無后序。《澹游集》所存之序，有“至正壬午，劍江見心上人訪余臨川山中，以游浙為告”云云，可資《虞集年譜》《元代文學編年史》編撰之用。又如蒙古人亦速臺為來復好友，亦速臺死后，來復為之安葬，并度其次子為僧。《澹游集》所存江晃詩序，對此事有著詳盡的記載，這可說是元代多族士人友好交往的歷史見證。還有的材料，如陳麟寫給來復的書信，談到讀其詩稿的心得體會，或有文學批評史之意義。

《澹游集》下編作者中，釋子然、釋志玸、蔣堂的文章僅見于此，存文17篇中，有13篇為《全元文》漏收之作。即歐陽玄《見心字說》《清泰堂銘》，危素《定水教忠報德禪寺記》，周伯琦《重修定水教忠報德禪寺記》，張翥《蒲庵記》（并附尺牘一封），胡世佐《天香室記》，釋子然《送見心之南湖詩敘》，釋志玸《送見心還浙詩序》，鄭元祐《題見心清江行卷后》，蔣堂《題見心清江行卷后》，楊彝《雙峰天香室雅集詩序》，張雨《題見心所藏吳孟思書三祖信心銘后》，某僧《題見心湖湘詩后》（殘文）。這些文獻材料，對于研究元代宗教史、文化史都很有價值。張翥被譽為“一代詩豪”[2]，名重當時。《澹游集》所存張翥之文，寫道：“予性澹夷，樂山林水石之勝。故喜與禪僧道人游。至其館輒如歸人，亦弗我厭也。”可資張翥及元末文人心態之研究。由于各種原因，元代文人對于政權常存在疏離感，樂于退隱山林、結社雅集。楊彝之文談到四方文人于來復處，“追跡山林以從容于文字之樂，夫豈易得哉！于是相率分韻賦詩，以記一時之勝。而氣味既同，談笑相得，留戀詠歌，竟夕達曙、至以忘寢，其為樂可知矣！”該文可說是相關研究的好材料。

《全元文》輯有元文作者達三千多人，卷帙浩繁。如鐘敬文先生所言，該書有“蒐輯一代散佚，增強故國文明”之功。[3]然如此浩大的工程，難免疏漏，筆者列出《澹游集》所存《全元文》之遺，或可供今后再版修訂時參考。

3 附有小傳，可資詩人生平研究

《澹游集》所載諸人多附有小傳，介紹其字號、籍貫、生平履歷等，是相關研究的重要資料，可補史志之闕。“篤列圖”是蒙古人常用的名字。《澹游集》卷上《伯顏小傳》載：“（伯顏）至順庚午（1330）篤列圖榜登進士第。”虞集《靖州路總管捏古公碑》也中提到過至順元年（1330）狀元篤列圖，字敬夫[4]。《澹游集》卷上《篤列圖小傳》載：“篤列圖，字彥誠，號敬齋，燕郡人。至正乙酉（1345）登進士第。”這樣，我們就弄清了，元代文壇上，至少有兩位篤列圖能詩。金哈剌（約1310-1378），字元素，號葵陽。《錄鬼簿續編》稱其“風流蘊藉，度量寬宏，談笑吟詠，別成一家。”金氏在元末詩壇頗具名望，其別集《南游寓興集》已在日本發現，是有待在文學史上重新審視、定位的西域文士。但金的族屬，有康里、茀林、雍古等異說①《錄鬼簿續編》：“金元素，康里人士，名哈剌”。熊夢祥《析津志》存元人歐陽玄《刑部主事廳題名記》存“茀林金哈剌”云云。劉仁本《南游寓興集》序：“君，雍古人，名哈剌。”相關論爭可見于楊鐮《元西域詩人群體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43-358頁。。《澹游集》卷上《金哈剌小傳》中明確記載了其為茀林人，并寫明履歷及存世文集，為詩人生平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堅實的材料。徐永明先生還利用過《澹游集》所存詩文、小傳考索著名戲曲家高明生平[5]。

《澹游集》中，虞集贈詩自署“無住本居士”、歐陽玄自署“霜華山人”。虞集是“元詩四大家”之首，明人胡應麟謂：“虞奎章在元中葉，一代斗山。”（《詩藪》外編卷六）歐陽玄的詩名稍亞虞集，亦“文章道德，卓然名世。”（《元史》卷一四二《歐陽玄傳》）兩人皆為元代文壇之泰山北斗，但“無住本居士”“霜華山人”的別號幾乎僅見于此。元人文獻，散佚者眾。《澹游集》小傳中提到了一些詩人的別集，為文獻整理的輯佚、辨偽提供了方便。如《吳叡小傳》：“字孟思、濮陽人，精篆隸書，有《云濤萃稿》藏于家。”又如《陳謙小傳》：“字子平，吳郡人，隱居不仕。有詩文集及所著易書藏于家。”吳志淳、釋本誠等人的小傳都提到了該詩人有詩集行世。《澹游集》中提及的吳叡“精篆隸書”、吳志淳“善分隸書”等材料，也為中國書法史的研究提供了線索。

“中國少數民族古籍是中國55個少數民族在歷史上形成的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載體，是少數民族文化的寶貴財富，是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6]由于種種原因，中國古代少數民族作家文獻散佚者眾。而《澹游集》上卷所收作者中，蒙古、色目共19人，贈詩有37題49首之多。即蒙古人伯顏、亦速臺、月魯不花、篤列圖、阿魯溫沙，塔塔兒人察伋，乃蠻人答祿與權，畏兀人廉惠山海牙、全普庵撒里、賈實烈門，西域回回人哈珊沙、吉雅謨丁、海魯丁、雅理，唐兀氏鄔密執理、孟昉，拂林人金哈剌，葛邏祿氏廼賢，雍古部雅琥。這些詩絕大多數為佚詩，這為研究中國古代少數民族文學文獻學，元代多民族文學史提供了極其珍貴的資料。

要之，《澹游集》存有大量佚詩、佚文，可在多方面彌補元代文史資料的缺憾。通過《澹游集》也可以看到，以釋來復為中心，形成了較大的交游圈。這些人在地域、民族、宗教、社會身份等方面的構成都極為多樣，展現了元代宏闊的中國文學地圖與元末詩壇作家構成的多元性。這自然影響著元明之際的詩風走向，值得進一步研究挖掘。

[1]楊鐮.元詩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729.

[2]李修生.《全元文》編纂始末[J].中國典籍與文化，2007（2）：103.

[3]釋來復.《蛻庵集》序[C]//張翥.蛻庵集卷首，《四庫全書》本.

[4]虞集.道園類稿：卷四十六[M]//《元人文集珍本叢刊》本.

[5]徐永明.高則誠生平行實新證[J].文學遺產，2006（2）：93-98.

[6]吳中平.略論民族古籍的“藏”與“用”[J].新世紀圖書館，2009（5）：42-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