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無窮動》敘事特征分析

摘 要：影片《無窮動》是女導演寧瀛的代表作，以反宏大敘事的角度思考了中國女性的命運。本文從分析影片《無窮動》的敘事特征出發，闡釋影片在中國電影，尤其是中國女性電影史上的革新意義。

關鍵詞：寧瀛；無窮動；女性主義；敘事

戴錦華認為，在中國過去的幾十年間的電影中“其間的女性角色并非敘事視點的發出者，絕少與變遷中的歷史發生正面聯結。”但這樣的判斷在導演寧瀛的作品《無窮動》中卻是個例外。它將歷史置于幾個女人的閑聊之中，從反宏大敘事的女性視角出發建構起全新的女性銀幕形象，并成了中國電影史上絕無僅有的革命之作。本文從分析《無窮動》的敘事特征出發，闡釋影片在中國電影，尤其是中國女性電影史上的革新意義。

1 敘事結構

寧瀛曾表示：“目前中國的電影創作環境不鼓勵個性，現在我們的電影的思維模式相當固定，第一層必須是一個你可以看得見摸得著的故事，這個故事的發展已經有很多俗套在等著你：一男一女，一個愛情故事……俗不可耐。”而在這部寧瀛認為的“小眾化”影片中，導演力圖打破這個敘事規則，突破以情節為中心的單一模式，形成了在情節的基礎上，輔助以性格為中心，以心理/情緒為中心的多種形式并進的敘事結構。

（1）表層結構。《無窮動》講述的是一個非常簡單的故事。在表層結構上我們可以概括為對“捉奸”這一母題的表述：時尚雜志出版商妞妞發現丈夫有外遇突然離家出走，于是請三個最值得懷疑的女友到家里過春節。先后到來的有年輕浪漫的時裝模特勤勤，房地產經銷商夜太太和才貌雙全的藝術家拉拉。妞妞知道她們三個都在不同層次上與丈夫有過情感瓜葛，試圖從這三人中找出勾引自己丈夫的第三者。在表層結構里，導演將幾個女性置于古典戲劇“三一律”的統一之下，輔佐以獨白和講述的心理/情緒表達手段，在一天之內回顧了歷史進程中中國女性的集體命運。“誰睡了我的丈夫”這一敘事動作并沒有連貫的發生，而是游離在影片的開頭與結束。中間的部分敘事動作出現了裂斷，在對話中以散文化的松散結構講述幾個女性在歷史中的個體經驗與命運。這種敘事動作的裂斷使影片更具先鋒特性。而在看似俗套的偵探故事模式之下涌動的卻是具有女性主義敘事的深層結構。

（2）深層結構。《無窮動》文本內部充斥著女性與男權制/父權制的根本對立。這一對立是隱藏于敘事文本的深層結構。在影片中男人始終處于缺席地位，與《大紅燈籠高高掛》中籠罩于絕對男性權威陰影之下的缺席不同，《無窮動》中的男人始終處于“他者”地位。無論是作為欲望爭奪對象的“丈夫”還是作為言語講述對象的“父親”，他們都始終都是作為女人的客體對象出現的。這樣的“缺席”處理，無疑是對中國電影男性形象的一次挑戰和顛覆。在中國電影中，從30、40年代的“新女性”到十七年的“白毛女”再到第三代的“謝晉模式”、第四代的“陶春”或者第五代的“我奶奶”，女性一直作為男性的拯救和欲望對象，處于弱者和他者地位。即使是在女性導演的作品中，這種地位也沒有得到改變，只以更加柔弱和絕望的形象傳達著這種“他者”的尷尬。但《無窮動》中的女性都是強勢和處于主體地位的，她們以社會的精英姿態出現，肆無忌憚地談論著內心“無窮的欲望”。

除了評論“背叛的丈夫”和“死亡的父親”，在這個片子里，女性還以非/反宏大敘事的方式獲得了與父權制歷史正面交鋒的可能。“歷史”在英語里的表述是“history”，而女性想要找回喪失的話語權，必然要從歷史的角度出發深度開掘出屬于女性的“herstory”。這是一種長期排除在男權歷史之外，個人化的非官方的歷史經驗，導演將這種經驗用不同女性的講述表達出來。將歷史的進程與女性個體生命體驗并置，找到了在反歷史敘事的同時重建歷史的可能。在影片中，四個女性無一不是歷史的主體：直接承受歷史的創痛并對這種創痛有著決絕的反抗與深刻的反思。片中，拉拉的關于父親與信仰的獨白、妞妞關于80年代中國男人的調侃性敘述、勤勤關于對冷戰末期恐怖氣氛的回憶，都明確了女性不是歷史的客體，而是以獨特的性別身份作為一個主體對歷史進行個人化的重述。但這種重述的基本點是非/反宏大敘事的。依據后現代主義學者羅斯的觀點，史學的宏大敘事必然具有將某種意志強加于人的以強凌弱的權力政治的內涵，隱含的是使某種世界觀神化，權威化，合法化的本質。這種以強凌弱的政治內涵推及兩性之間就是以男權制為中心的社會狀況和性別結構。在《無窮動》中，女性的私人事件“打麻將”與建國以來各個階段的歷史事件（建國、文革、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大潮）并置，強調了個體生命體驗，重敘歷史及其與個人的關系，而且更在于歷史敘述的性別立場。這種將女性作為歷史主體的非/反宏大敘事，把中國幾十年來的變遷與女性生命體驗緊緊聯系在了一起。這在中國電影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2 女性視角

在影片《無窮動》中，女性不僅成為了歷史的主體，而且成了敘事視點的發出者。寧瀛曾表示“這是一部個性很強的影片，《無窮動》是拍給女人看的，男人看了能嚇死。”這種女性視角是本片最引人注目也最與眾不同的地方，成了廣泛議論

的焦點。正如寧瀛預料的那樣，很多觀眾被激怒了，這些觀眾里以男性居多，其中也不乏女性。因為幾千年來被男權制社會規定的女性形象被徹底顛覆了，而這種顛覆形象作為影像出現在中國電影史上也是開天辟地的第一次。

（1）身體書寫與欲望表達。《無窮動》中的女性是從來沒有過的，她們在鏡頭前肆無忌憚地談論性，將女性體內“無窮的欲望”正面展示在觀眾面前。這種大膽的反常規看似驚艷，實則以是以“身體寫作”的方式表達了對父權制的反抗。根據法國著名女性主義批評家埃萊那·西蘇的觀點，女性只有自己寫自己，才能深切地把握自己，將自己從被逐出的歷史當中恢復地位，通過寫自己來改變男性的變形的筆所產生的扭曲的女性形象。從一開頭那封直露欲望的情書，到情色短信的調侃，再到麻將桌上私人經驗的表露，《無窮動》將女性的生命力通過對身體的書寫傳達了出來，在描繪女性欲望的同時極力解構、顛覆男權中心主義。而妞妞講述的與丈夫的第一次性經驗，批判了中國傳統男性知識分子的生存方式，以及他們的若干可笑之處，將那種迂腐保守的知識型假面具加以剝離，以真實的肉體欲望徹底擊潰了為男權制規定的虛偽道德。這種身體書寫（軀體寫作）在中國文學史上已不罕見，但用影像表達卻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雖然在第五代、第六代的作品中，色情奇觀已不再是表達禁忌，但以女性作為主體的欲望表達卻始終沒有突破樊籬。《無窮動》以先鋒的姿態，挑戰了觀眾的期待視野，徹底顛覆了幾年前來理性對欲望的壓制，是在真正的女性視點下的欲望傳達。endprint

（2）拒絕“被看”。導演寧瀛認為：“一些男性觀眾的憤然離席，我認為那只是因為東方女性的完美形象在電影中被打破了，她們只是說出了一些早該說出的話，我覺得她們很美。”這種對“被看”地位的公然拒絕，是導致很大一部分觀眾對影片評價不高的主要原因。網上有人評論，認為此片是“幾個更年期老女人的丑陋故事”，這種惡意的評價無非是因為那種穆爾維所謂的“視覺快感”被徹底無視了。導演還原了真實生活里的真實女性，拒絕了好萊塢傳統中天使和惡魔的女性形象以及中國電影傳統中賢良淑德的東方女性形象，以一種女性的視角傳達了對真實女性美的追求。影片中的演員都極具個性，那種區別于美麗標本的氣質美性格美將女性內在的生命活力展現了出來。她們徹底打破了多年來充斥于中國電影屏幕上矯揉造作的女性形象，徹底決絕了男性的主觀想象與意淫，以真正意義上的女性美破除了銀幕神話，這也是中國電影史上從未有過的突破。

3 隱喻象征

在敘事策略上，作為一個帶有寓言性質的文本，《無窮動》中出現了大量的隱喻象征符號，大大拓展了文本的詩意內涵。

（1）職業象征。寧瀛曾表示片中四位女性的職業分別象征著權利、藝術、金錢和美麗。可以看出，導演試圖在這個寓言中，涵蓋女性生活的方方面面，映射出女性生活的全部重點。象征“美麗”的女性勤勤最為不幸，她以哭泣者的姿態傾訴自己“留不住男人”。而象征“金錢”的夜太太最為灑脫，指出了男性的虛偽與自私，這也暗示著經濟在女性獨立過程中的重要地位。象征“權力”的妞妞，成了這場“誰動了我的丈夫”偵破游戲的主導者，她始終是話題的發起者和終結者。在兩性關系中，她也一直處于強勢地位，是女性話語權的隱喻。而象征“藝術”的拉拉，以大段的獨白直接表露了內心，也隱喻著女性在藝術中獲得的表述可能。但是不難看出，無論是權力、藝術、金錢和美麗，女性始終處于與男性的對立和對自身命運的焦慮之中，正如影片開頭所說：“我有過無數的男人，但是沒有過理想的關系。我總是在想為什么？難道是我不夠性感還是太緊張”。這種兩性焦慮是對在男性權威下女性們所處的被動地位的展示，是對現存兩性關系的不滿與對理想中真正平等的兩性關系的渴望。另外，片中的張媽媽的職業也具有象征意味。作為一個被男權制馴化的舊式女性，她一直在暗中“監視”著幾位女主人公的出位行為，那種窺視的目光里有男性道德與男性權威的陰影。在影片中，她的職業是一位女管家，實則是處于臣仆地位的。這無疑是對舊式女性命運的暗喻，將那種被奴役被統治的女性形象展現了出來。

（2）“亡父”的隱喻。在影片中，四位女主人公的父親全都已經死去。這不僅僅象征著一個權威的滅絕，更象征著一段歷史的結束。在影片中，“國家”、“政黨”、“領袖”這些男權制政治符號是與“父親”的形象同時出現的。片中的女性對這個“父”有著溫情脈脈的愛，更有著復雜的矛盾。這一矛盾的產生，說到底是因為不被“父”接受與認同（拉拉與父親在出國問題上的爭吵，勤勤的父親對她的毒打）。“父親”的阻隔，不僅是心理意義上的，而且是在男性權利的意義上的。可以看出，片中“父”對女性的影響最深，造成的傷害也最大。一個女性在歷史中所受的傷害不僅僅是政治對個人，更是男性對女性，是整個男權制社會的壓迫。但是這個“父親”的形象死去了，女性開始認真思考與他的關系。這必將是一個全新的歷史階段。“祖父”（“父”的祖先）的線裝書里那個“女妻”“女妾”“女婦人”的時代一去不返了。除此之外，影片中處處可見類似的象征符號。例如，“四合院”、“雞爪”、“大道”等，這些符號使影片的寓言性質更為濃烈，引發觀眾思考女性的地位與命運。

《無窮動》是一部當代中國女性寓言。它在短短90分鐘之內，展示了全新的女性影像形象，并以非/反宏大敘事的姿態重述了歷史的女性體驗。它獨具的女性視點成了中國電影史上繼《人·鬼·情》之后唯一一部可稱為女性電影的作品，其激進的女性主義意識，更是對黃蜀芹無助的個體生命的突破。雖然影片的最后，幾位女性走在看不到來路的大道上，有著對女性命運不可知的悲情，但那種不回頭的姿態，把歷史永遠地留在了身后。

作者簡介：王瑞媛（1982—），女，河北石家莊人，研究方向：電影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