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師的向日葵

學(xué)校的行政樓后邊有個花園，只因久無人至，自然也就荒蕪了。花園里有塊空地，約一張臺球桌大小。曾經(jīng)有幾位老師打算在那兒種點蔬菜或是花卉之類，但后來都不了了之，畢竟平時這么忙，誰會有工夫打理那些？直到白老師調(diào)來了這所職校，空地才開始種上東西。

白老師的窗戶正對著那塊空地，打開窗子就看見下邊光禿禿的一片。白老師心想，這樣空著多可惜！于是，他在上面種了向日葵。

向日葵挺立在這塊小土地上，顯得精神抖擻。白老師一有空閑就過來給它們澆澆水，可他也不是很有空閑的，比方說要出差。

那回，就業(yè)班的同學(xué)下企業(yè)實習(xí)，學(xué)校派白老師去做監(jiān)督。實習(xí)一做就是一個月，這個月偏偏還凈是大晴天。等到實習(xí)期滿，白老師回學(xué)校一看，得！花兒全蔫了！

“哎喲，我的向日葵！”白老師真叫一個心疼，趕忙給它們澆水。能活的都活了下來，實在活不了的只好撤掉，又栽了幾株新的。

“要是以后我不在，這些向日葵可怎么辦啊？”于是白老師囑托學(xué)生，以后輪到周五值日的同學(xué)衛(wèi)生工作做完后，記得去給向日葵澆些水。

他們班共40人，每兩人值日一天，也就是說誰都有可能輪到周五值日。輪到的同學(xué)都很自覺，都沒忘了給向日葵澆好水再回家。

白老師自然不會讓大家做白工，作為回報，他時不時地就會請這些同學(xué)下館子吃一頓。

孫金枝和方桂就是其中一對。

孫金枝人如其名，當(dāng)真是金枝玉葉般嬌貴。她身材高挑，成績優(yōu)異，而且極善畫畫，美術(shù)作品多次在比賽中獲獎。眾多光芒集于一身，使得她在同學(xué)中顯得特有人緣。當(dāng)然，出于嫉妒，背后中傷她的也不少。

“白老師好！”孫金枝爽朗地向白老師打招呼，然后轉(zhuǎn)過頭對方桂說，“小桂子，快向老師問好！”

相形見絀，方桂的生活就沒那么滋潤了。他長得矮胖，常受校霸欺負(fù)；他成績不好，常受學(xué)霸嘲笑。更要命的是他那名字——方桂！大家都覺得這名字像太監(jiān)，于是合伙給他起外號，叫他方公公、小桂子、東廠長……總之，方桂覺得自己的生活真是糟糕透了。

三人入座，點餐。幾個小菜過后，上來一大盤小龍蝦，這是當(dāng)?shù)刈钣忻摹按笙埼r”。

白老師一邊剝著小龍蝦的殼，一邊感慨：“一晃就很多年過去了，小時候我常和朋友去溪邊釣蝦，那時候野生的龍蝦也多，不像現(xiàn)在這些，全是人工飼養(yǎng)的。每當(dāng)大雨前后，總會有一大批蝦兵蟹將爬上灘。我們把豬肉拴在棉線上，龍蝦一鉗子下去夾著豬肉就不肯放，輕易地就被我們釣上來。其實只要它把鉗子松開就沒事了，可它就是不樂意。”

“哈哈，那還真是愿者上鉤！”孫金枝說。

“可不是！那會兒，會釣蝦的人可是一拋一個準(zhǔn)，我不和你們吹，伙伴當(dāng)中就數(shù)我最厲害，回回釣完了蝦，那些小伙伴就說，‘瞧，又是小白臉釣得最多！”

“啊哈？他們……叫你‘小白臉？”孫金枝打量著老師這張臉，分明黑得跟鍋底似的！

白老師笑笑說：“這就多虧了我的這個姓，誰叫我姓白呢？這個姓在我們這兒很少見，他們就給我起了不少外號，叫我‘白癡‘白眼狼，但也沒啥惡意，只是叫著好玩。我每次釣蝦都比他們多，這下還好意思叫我‘白癡嗎？你說對吧，方桂？”說著，白老師把剛剛剝好的龍蝦放進方桂的餐盤。

“老師，我懂了。” 方桂早就發(fā)覺老師一直注視著自己。

白老師欣慰地笑笑：“每回我把龍蝦釣上來，總會分給釣得少的同伴一些，‘白眼狼不久也沒人叫了。所以嘛，跑在前頭的人不能光顧著自個兒跑，時不時回頭幫助一下落單的同學(xué)，對人對己都有益。”

孫金枝點點頭，她也聽出了弦外之音。

“所以到最后就剩一個‘小白臉了，這外號不錯，比我這大鍋臉強多了！”

大家聽了都哈哈大笑。

自那之后，白老師發(fā)現(xiàn)孫金枝對待同學(xué)明顯熱情了許多，而方桂也變得有自信了。

類似的例子舉不勝舉，一段時日之后，學(xué)校的老師們都注意到白老師所帶的班級不論學(xué)習(xí)還是紀(jì)律，都提高了一個檔次。

在同學(xué)們的悉心照料下，白老師的向日葵長得格外高大，金色的花盤里結(jié)出許多顆粒飽滿的葵花籽。白老師小心地取下這些籽，埋進40個小花盆里，送給同學(xué)。大家用記號筆開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每天看看小花盆里有啥變化，算是枯燥的高三生活里難得的樂子。

墻壁上“高考還剩XX天”的日歷變得稀薄，高考隨之臨近了。有放下一切抓緊時間復(fù)習(xí)的，也有娛樂學(xué)習(xí)兩不誤的。白老師把自己比作太陽，學(xué)生便是他的向日葵，只要太陽是燦爛的，花兒也一定是燦爛的！他一再地保證，會陪大家一路走下去。

如果不是那天發(fā)生意外的話，他是不會失信的。

那天夜里，白老師獨自坐在辦公室整理教案。暴雨驟臨，一陣大風(fēng)灌進來，白老師沒能把資料全都壓住，一張紙飛了起來，夾在窗縫里。白老師個子不高，夠不著，于是站到窗臺上去撿。大雨漫濕了窗臺，他一個趔趄，摔了出去。

他落下來，正好落在那片植著向日葵的土地上。

白老師是在兩天后的中午醒來的。

“你醒了？感覺好點了沒？”前來探訪的莫主任驚喜地看見他醒過來。

白老師沖他笑笑：“真是勞煩你了，老莫。”

“沒事兒，”莫主任把手中的花束放到床頭柜，“你看，這都是學(xué)生送的，他們還挺有心！”

白老師看著這束鮮花，花束里錯落有致地插著幾株百合、郁金香、艾草以及向日葵。向日葵金色的圓花盤像一枚枚小小的太陽，在花叢中格外醒目。

白老師忽然想起什么，他問：“今天幾號了？”

莫主任說：“4號，再過幾天就高考。”

白老師失落地嘆了口氣，怎么偏偏在這節(jié)骨眼上掉鏈子呢？

莫主任趕緊岔開話題說：“你的那些向日葵還真神呢！知道嗎，你掉下來的時候好幾株都被你壓在下邊……”

“都死了？”endprint

莫主任搖搖頭：“起初我們也都覺得活不成了，但還是把它們給扶正了。結(jié)果咋的？才過了兩天，它們就復(fù)原了。”

“都復(fù)原了？”

“少數(shù)幾株還有點兒打蔫，大部分都復(fù)原了。你要知道，長大了的向日葵一兩天曬不到太陽也不會影響生長。”莫主任頓了頓，“學(xué)生們也都成年了，他們自己懂分寸，你就趁這陣子好好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別太操心了。”

就像莫主任說的，學(xué)生們的確很有分寸。最后一個星期，沒有玩三國殺的，沒有玩酷跑的，沒有玩口袋妖怪的，大家都抓緊一切時間復(fù)習(xí)。

捧著語文書的：“汪曾祺，江蘇高郵人，代表作《受戒》、《七里茶坊》……”

捧著政治書的：“毛澤東思想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發(fā)展的第一個理論成果……”

捧著英語書的：“guard守衛(wèi)，decision決定……”

有一個人埋頭苦讀的，也有幾個人相互討論的，一切井井有條。偶爾有幾個老師經(jīng)過教室門口，都不由感慨：“白老師的學(xué)生才是真正的讀書人。”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白老師做了個夢。

在夢里，那些向日葵都著了魔法，紛紛飄浮在空中，像是阿拉丁的魔毯。白老師坐在一個巨大的金色花盤上，學(xué)生們坐在金色小花盤上，不知是誰吹響了口哨，大大小小的花盤歡快地往遠(yuǎn)方飛去。他們飛過了碧空，穿過了云彩，像是無數(shù)亮閃閃的鳥兒，沖向一片海灘。海灘上伏著螃蟹、海星以及椰子樹的影子。海水清清，波浪一層接著一層，前赴后繼地拍在礁石上，濺起了無數(shù)白色的水沫。金色的花盤漂浮在波浪上，像無數(shù)只小小的船，小船上的伙伴們一起唱著歌……白老師沉浸在這片五彩繽紛的夢境里，露出了開懷的笑。

白老師痊愈出院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六月末梢，學(xué)校放了暑假，校園里空蕩蕩的，腳步聲顯得尤為清脆。

白老師走進了教室，他不由得怔住了：40張課桌整齊地排列著，每張桌子中央都放著一個花盆，每個花盤里都是一株盛開了的向日葵。最前面的花盆底下壓著一張字條，他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孫金枝的字跡。上邊寫道：

親愛的白老師：

展信快樂！

當(dāng)您看到這張字條就意味著您已經(jīng)出院了，在此祝賀您身體康復(fù)！人家說一個好的老師就像一位辛勤的園丁，這話一點兒也不假，您就是那位辛勤的園丁，我們則是您的向日葵。時光猶如白駒過隙，是您給予我們陽光雨露，伴我們度過風(fēng)霜雨雪，在我們迷惘不知所措的時候為我們指點迷津，為我們分憂解難。請您放心，這次考試我們都很順利，甭管最后結(jié)果如何，我們都會笑以面對。

7月1號有個同學(xué)聚會，地方就在咱們常去的那家飯店。老師，您會來嗎？

“來……一定來！”白老師的雙眼像是揉碎了的兩片湖。

恰在這時，風(fēng)兒吹進來，40張課桌上的40盆向日葵一齊搖曳著身姿，小小的金色花盤像是一枚枚小小的太陽，又像是同學(xué)們一張張可愛的臉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