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長元
20世紀30年代,作為亞洲太平洋地區的兩大主要勢力,美國和日本在該地區為了各自利益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爭奪。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前,這場斗爭主要是圍繞美國對日經濟政策展開,而此時期美國的對日經濟政策及其演變對當時國際局勢產生了重要影響。了解這種經濟政策及其演變,有利于我們準確理解和把握太平洋戰爭前10年的美日關系,也有利于我們認識當時中國抗日的國際環境,并可為我們從一個主要側面揭示美日兩國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戰爭的。
一、美對日經濟政策的演變
20世紀20年代召開的華盛頓會議是美日矛盾尖銳的產物,也是謀求緩和矛盾的努力。在華盛頓會議上,美英聯合迫使日本接受對華“門戶開放”的原則,打破了日本獨占中國的迷夢。美日之間的矛盾,以日本的妥協暫時得到解決。但是暫時的妥協又預示新一輪對抗的開始。此后,沖破華盛頓體系的束縛,新建東亞國際關系格局成為日本對外政策的出發點。面對日本對華盛頓體系的破壞與沖擊,美國除在政治、軍事、外交等方面遏制日本以外,更主要的是把當時對日本具有特殊意義的美日經濟關系作為對抗日本的手段。縱觀20世紀30年代初直到太平洋戰爭的爆發,美國對日經濟政策極不穩定,時而軟弱時而強硬,既有妥協,又有抵制。總的來看,是一個在克服國內外政治經濟上的阻力中逐步由軟弱到強硬、由妥協到抵制的過程。
隨著日本蠶食美國在華利益的日益嚴重,正如美國駐日大使格魯所說:“美國在中國的權利和權益正在遭受日本當局的政策和行動的侵犯。美國國民有充分的證據,認為日本為了自己的利益,企圖控制亞洲廣大地區,在這個區域建立排他性的經濟制度。此外,日本還以轟炸海岸等多種多樣的行動干涉美國的權益。這種干涉,決定著今天美國國民的對日態度。”美國國務院開始圍繞對日制裁的具體措施進行研究,決定實施“從禁止特定商品的貿易到全面斷絕與日本的通商關系,從停止對日貸款到外匯管理控制并對船舶、商品、關稅進行管制”等措施。但1911年雙方簽訂的《日美通商航海條約》仍然存在,成為實施該政策的障礙。有田聲明①發表之后,美國國務院認為表明廢棄通商條約以示強硬態度的時機已經到來。但此時在美國政府內部仍然存在兩方面的意見。主張對日經濟制裁的積極派認為,只有美國采取堅決的態度,才有可能阻止事態向武力方向發展,并能有效讓日本從實質上修改“東亞秩序聲明”;而反對對日經濟制裁的一派則認為這無疑會使日本國內經濟陷于混亂,加大武裝戰爭的可能性,從而有利于日本軍部勢力更迅速的膨脹。1939年6月,英國與日本簽訂了《有田—克萊琪協定》,在在華利益上做出了單方讓步,這成為美國在遠東政策上轉變以往消極態度的契機。7月26日,美國國務院發出廢除《日美通商航海條約》的通告。1940年1月26日,《日美通商航海條約》失效。這樣一來,美國對日經濟制裁開始脫離法律的拘束而轉為自由行動。7月2日,美國發表了對日禁運清單:第一、一切武器、彈藥和軍事器材;第二、當時被列入非常時期的戰略物資,包括鋁、鎂在內的一切原料;第三,飛機零件、裝備、附件、光學儀器和金屬加工機械。但該項命令卻沒有將日本最需要的石油和廢鋼鐵包括在內。美國政府本身對這種禁運的效果是明了的,禁運清單公布后,赫爾國務卿就通過約翰遜向中國政府做了說明,“其言雖委婉,其宗旨則甚明顯。此項獨立政策正待時展開,不久將有進一步的表示。”其時正值美國總統大選前夕,羅斯福不得不在對日態度上仍保持克制。赫爾此番表態即是說,目前行動不宜太強硬,待大選后,方可進一步行動。
雖然美國越來越嚴格限制對日物資輸出,但此時美國依然亟欲避免同日本作戰,希望通過與日和談來避免或延緩武裝沖突的可能性。從1941年3月8日起,赫爾和日本駐美大使野村開始舉行會談,但談判并未取得任何成果。7月2日,日本御前會議做出決定,按既定方針實施進駐南印度支那,為達到目的而“不惜與英美開戰”。美國在獲悉這一情報后,立即采取了強硬的經濟制裁手段。7月21日,代理國務卿韋爾斯指示遠東事務司司長霍恩貝克起草三份命令:第一份、凍結日本和中國的在美資金;第二份、禁止或限制日本絲綢輸入美國,如果這么決定了的話,其他貨物也將禁止或限制輸入;第三份、把對日出口的石油限制到“正常的”數量,并降低可以輸出的汽油和潤滑劑的品級。26日上午,羅斯福正式頒布“凍結”命令,宣布凍結日本在美國的全部存款,禁止所有石油運往日本。至此,美日經貿關系的大門已基本上關閉。對于絕大多數戰略物資依賴進口的日本來說,這一措施對它的打擊是致命的。它迫使日本不得不做出抉擇:要么停止征服,要么與美國及歐亞各國發生全面戰爭,日本選擇了后者。
二、美對日經濟政策演變的背景
從“九一八事變”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美國面對日本在亞太地區的一步步擴張,利用對日本有特殊意義的經濟關系,對日本一方面采取綏靖政策的同時又利用經濟手段進行抵制。美國之所以采取這樣一種對日經濟政策,有著其深刻的國際國內背景。
國際政治是各國利益的表現。美國采取的每一項政策,其根本出發點都是維護美國的自身利益。30年代初,胡佛政府之所以采取“不承認主義”,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愿意因對日采取強硬政策而影響到經濟危機期間顯得十分重要的美日貿易關系。對此,美國駐華公使詹森在“九一八事變”后坦率承認“美國不同意制裁日本,因為那樣會破壞日本的經濟,從而危害美國的對日貿易”。在經濟危機年代,美國把維持和發展美日貿易看作是恢復經濟的重要途徑,因為日本是當時美國在遠東的最大貿易國。日本為對外擴張,急需發展重工業,這正是美國恢復經濟所需要的市場。在“天羽聲明”發表后,美國國務院遠東司長助理漢米爾頓認為,美國應該像以往那樣繼續做生意,沒有理由成為一個反日運動的帶頭人。另外,當時美國國內普遍認為,日本在遠東的侵略,首先損害的是英國的利益,威脅了英國遠東殖民地的安全。美國認為自己的遠東利益較英國為小,不愿為了英國利益而站到第一線對付危局。
30年代,對于日本的擴張和對華盛頓體制的公然挑戰和破壞,美國之所以未能采取嚴厲的經濟制裁手段,最重要的原因是美國國內強大的孤立主義勢力的掣肘。源于18世紀末的孤立主義主張不介入強國之間的勾心斗角,而專心于國內的建設。自1796年9月17日華盛頓在《告別詞》中告誡國人應“孤立”于歐洲紛爭之外以來,美國外交政策就深深的打上了孤立主義的烙印。一戰前美國的中立及美國拒絕加入國聯就是最好的證明。此時,孤立主義者們對羅斯福的強硬外交政策極為不滿,認為“羅斯福總統相信自己有責任幫助解決歐亞兩洲年深日久的爭執,所以每逢美國國會和人民要限制他干預外國事務的權力時,他都要抗拒。要是歐亞兩洲發生大戰,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很快就要把美國拖進去”。1937年,羅斯福發表“隔離演說”后,孤立主義者極為震怒。美國的一些輿論指責羅斯福是戰爭販子,在“指示美國人民走向戰爭的道路”,甚至民主黨的一些議員也站到了反對者的一邊,提出要“堅持美國的堡壘”。羅斯福在談到這些經歷時曾說,“你一心想領導人民前進,回頭一看,跟著的卻一個也沒有,真可怕啊!”直到1940年7月,美國《幸福》雜志就日美關系向企業界人士(一萬五千名)作一次征詢意見的調查,結果主張綏靖的占40.1%,主張聽其自然的占35%,主張實行強硬政策的只占11.1%。出于政治需要,羅斯福不得不“順從民意”。作為一名資產階級政治家,他不得不只能在民意與他所認為的國家利益的交集里行使他的職權。整個30年代,美國外交政策的制定不能不受制于孤立主義的影響,在對日制裁的道路上步履維艱。
此外,美國之所以遲遲未對日本實行全面經濟制裁,是因為擔心將會迫使日本同德意結成同盟,共同對付美國。德意日在柏林簽訂《三國同盟條約》后,美國又希望通過不對日本采取強硬行動而過分刺激日本,達到離間德意日集團、瓦解三國軸心同盟的目的。當然,美國的這一廂情愿的做法在日本的擴張野心面前,被證明是毫無意義的。但它畢竟在延緩戰爭、贏得備戰時間上起到了一定作用。但隨著日美交涉的最終失敗,戰爭已經不可避免。
三、結語
從“九一八事變”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的10年間,美國在對日經濟政策上,奉行了一條既妥協又抵制的經濟政策,希望在避免與日直接發生武裝沖突進而導致戰爭的前提下,維護美國在遠東太平洋地區的利益。但是,事情的發展卻并未如美國所想。美國的這一政策,對當時國際局勢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九一八事變”之后,日本當時非常害怕國際力量的干預,擔心三國干涉還遼和華盛頓會議迫使它退出山東的局面重演。假使當時美英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日本,是有可能把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扼殺在萌芽中的。而在阻礙美國對日采取強硬政策的各種因素中,孤立主義的影響可以說是最為重要的。事實證明,那些害怕卷入世界事務的孤立主義者所做的一切努力并不能維護美國的利益。恰恰相反,那種源于孤立主義思想的妥協、綏靖態度助長了法西斯的侵略氣焰。出于私利,惟恐承擔義務和責任的極端孤立主義外交政策不但沒能阻止美國參戰,甚至無法保證美國不受侵犯、保持中立。雖然羅斯福等一批具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早就認識到美日矛盾的性質和發展趨勢,但面對深深影響國內民意的孤立主義的掣肘,美國政府在對日政策上不得不異常謹慎。美國的這種情況也說明了資產階級民主制度的局限性和弱點。在有關民族安危的時刻,出于政治利益的考慮,往往不能迅速做出有力的反應,從而錯過了可能把日本法西斯的侵略扼殺在萌芽中的機會。而日本向中國和太平洋地區的擴張及美國在太平洋和中國的利權,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不可退讓的國策。日本以“東亞國際新秩序”代替“華盛頓體制”,美國以經濟制裁和禁運等手段維護華盛頓體制這一根本矛盾,使得美日最終從對抗走向對決,太平洋戰爭的爆發終究不可避免。
(作者單位:湖南省綏寧縣第五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