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繡
一直以來,關于中學語文課本是否刪減魯迅先生作品問題的爭論此起彼伏,2009年更是掀起了“將魯迅請出中學語文課本”的大浪潮。2013年8月,人教版新版七年級上冊語文教材中刪去魯迅《風箏》一文,“魯迅退出語文教材”的呼聲再次響起。
曾經有一位中學生在其博客上這樣寫道:“其文筆已經陳舊不堪,甚至語句不通,互相矛盾。像什么‘似乎確鑿只有一些野草、‘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之類的話,實在是讓常人難以接受。再來說說魯迅文章中的思想感情。當然,這一點可不能全歸功于他一個人。那些編書(教參、教科書)者,還有老師們為魯迅晦澀難懂的文章硬挖出了一個個‘深遠而‘富有內涵的思想感情,你想想呀,難道魯迅寫文章的時候還會另附上文章的思想感情嗎?”(摘自網絡《魯迅的文章做語文課文好不好》http://clubchinarencom/488/78370460)
這個學生還以剛剛學的《藤野先生》這篇課文為例,文中有這樣一段話:“我就往仙臺的醫學專門學校去。從東京出發,不久便到一處驛站,寫到‘日暮里。不知怎地,我到現在還記得這名目。其次卻只記得水戶了,這是明代遺民朱舜水先生客死的地方……”提問:為什么作者只記得“日暮里”、“水戶”這兩個地方?“正確答案”:記得“日暮里”,有“日暮鄉關何處是”的家國愁思;記得“水戶”,因為這里是富有民族氣節和愛國情感的抗清志士朱舜水客死之地,表現了魯迅強烈的救國救民的愛國主義思想感情。對此,這位學生這樣說道:“任何人寫作都不可能句句是經典,不可能句句都蘊涵深厚的思想。所以,就像上面的那一段文章,可能作者寫的時候并不想讓它表現出什么思想感情,而僅僅起一個連接過渡作用。但是,這樣的文字到了編書人手中,就是再怎么普通,再怎么隨便,他也能給發掘出深及“愛國主義思想感情”的理解!”(摘自網絡《魯迅的文章做語文課文好不好》http://club.chinaren.com/488/78370460)
這位學生說得多好!這樣詮釋課文學生怎能服氣?相反只會增加學生的反感!當筆者是個學生時,又何嘗沒有這樣想過?只是由于時代不同不敢說出口罷了。
那么,是誰讓學生不喜歡甚至討厭魯迅?我們自己對魯迅又是怎么樣的感受?我們在幫助學生了解魯迅嗎?是不是我們的語文課使魯迅被討厭了?我們自己對魯迅又了解多少?對于這些問題,我們教師都應該認真思考。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學生不喜歡魯迅本無可厚非,魯迅也不是非得得到每個人的喜歡,但如果學生僅僅是因為讀了課本上的魯迅而討厭魯迅,那我們語文老師恐怕多少都得擔當些責任。
人教版初中語文教材中魯迅的文章主要有《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社戲》、《阿長與〈山海經〉》、《故鄉》、《孔乙己》、《藤野先生》、《雪》、《風箏》(2013年人教版新版教材刪去此文),這些都是很好的文章,沒有魯迅雜文的艱深晦澀。教師應該努力引導學生學習這些文中,體會文章中的精到之處,使學生逐漸喜歡上魯迅的作品。為了實現這一目的,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應該及時捕捉情感觸動點,聯系學生生活體驗,挖掘作品的人文內涵,架起超越時空的橋梁,引導學生走進魯迅的作品,品出滋味。這樣,讓學生透過文字喜歡魯迅,并激發其對文學的熱愛也就并不是難事了。
一、及時捕捉情感觸動點
誰也無法否認魯迅的文章中有不少觸動點,就連那些聲音最高的排斥者也不例外。
筆者忘不了《故鄉》中魯迅那憂郁而深沉的筆觸:“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看慣了中國全知全能的英雄人物,閏土的確是一個無比清新的少年形象,讀來格外親切和投入。課文中“我”與閏土不得不分離,文中那種淡淡的悲哀和愁緒,也正與筆者心中的某些記憶暗合——筆者在小的時候也曾有過一段與異鄉小伙伴分離的經歷,而且在這段經歷里,筆者自己就相當于閏土。因此,在課堂中,筆者和學生們一起分享這種閱讀體驗。
筆者忘不了與學生學習《社戲》時,一起討論那揮之不去的悠揚的笛聲,一起回憶童年類似偷豆的趣事,一起想象那似乎不太精彩的“社戲”。筆者忘不了阿長不好看的成“大”字的睡相如何逗得學生捧腹大笑,也忘不了長毛的故事是如何激起學生連連講出眾多鬼故事,嚇得大家夜間不敢上廁所。筆者忘不了學生如何羨慕《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的迅哥兒,羨慕他與自然的親近,羨慕他的百草園。
在教授有關魯迅回憶童年的文章時,筆者總不忘對魯迅敏銳的眼光以及用兒童視角描寫事物的能力大加贊賞。作為一個成人,作為一個中年人,寫出來的回憶兒時的文章讓你找不到成人刻意渲染的影子,筆者讀到的只是一個兒童的純真與真實。在課文成人化、刻意追求深層而缺乏童真的今天,魯迅回憶童年的文章無疑是個典范,這是筆者講魯迅此類文章時必講的地方。童真尚存的初中生讀到這些文章,必會被魯迅先生擊中,從而引發心靈的共鳴。
最能觸動心靈的文字是最有生命力的。教學魯迅的文章,一定要抓住情感觸動點,點燃學生思維的火花。這些潛藏于作品之中的情感觸動點都是珍貴的“火種”,老師們要珍視它們,同時要善于觀察、捕捉和利用它們,幫助學生點燃“火種”,燃起“熊熊大火”。
二、善于聯系生活體驗
在教學過程中,老師不懂魯迅沒關系,他只需按教參進行教學即可,學生不懂魯迅也沒關系,他只需按老師要求去強硬記憶考試的要點即可,這樣做的直接后果就是中小學生將得到一個硬生生的魯迅印象,魯迅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不是鮮活的,而是標準化的、神化的。其實,不管我們和魯迅相隔多遠,我們都有共同的東西存在,那就是生活,原汁原味的生活。我們可以架構生活這座超越時空的橋梁,幫助學生正確解讀文本,引發與作者的共鳴,獲得美的熏陶和生活的啟示。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筆者上學時就有的課文,那時老師們一講魯迅總要與批判封建制度掛上鉤,講這篇課文時,也不例外。于是,那位讀書時無比投入的可愛的教書先生成了我們攻擊的對象,我們痛恨他所教內容的迂腐,痛恨他懲戒迅哥兒。就這樣,一篇回憶童年快樂生活的美文儼然成了含沙射影的戰斗檄文。當筆者成為語文老師后,毅然推翻原有的對文章中新思想的詮釋,鼓勵學生根據課文內容聯系生活展開討論,發表個人見解。就這樣,筆者和學生隨著迅哥兒一起來到妙趣橫生的百草園,翻斷磚找蜈蚣、按斑蝥、拔何首烏、摘覆盆子……隨著魯迅先生文字的召喚,我們情不自禁地翻出童年諸多趣事,興至深處,下課鈴聲也不能阻礙學生強烈的表達欲望。有的學生甚至在日記中繼續著在課堂上未完成的童年回憶,呼喚那位搖頭晃腦并沉浸于書的世界里的可愛的教書先生。
學生的思緒在筆者所創設的課堂情境中得到釋放,在討論中他們加深了對魯迅的了解。通過生活這座橋梁,學生穿越時空和魯迅進行了對話。他們觸摸到的魯迅是如此生活化,又是如此真實化,他和學生一樣有著可貴的童真,這樣的魯迅怎能不使人喜歡?退一步說,即便學生不喜歡,也不至于產生“將魯迅攆出中學語文課本”的想法。
三、重視挖掘人文內容
有些教師認為魯迅作品的教學對學生沒有多大益處。對此,王富仁教授認為,這種觀念的產生是因為他們脫離了人文性而單獨地、片面地強調了工具性。
人們大都并不否認魯迅作品的人文性價值,但卻認為魯迅作品對中學生語言運用能力的提高幫助不大或甚少幫助。這種觀點是怎樣產生的呢?這種觀點之所以產生,是因為他們把中學語文教材直接且僅僅視為學生掌握語言的工具,認為學生應當通過教材掌握與人交流的能力,能有效提高學生語言交際能力的教材就是好的教材,至于教材的其他功能,人們多不關注。并且,魯迅的作品及其語言是很難被學生直接用于作文的,所以魯迅作品也就不適宜于做中學語文教材。在這里,語言的“工具性”被歪曲了?!墩Z文課程標準》明確指出: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一,是語文課程的基本特點。課文中的語言到底是誰的“工具”?它們是課文作者的“工具”。作者用這個“工具”表達的是什么?表達的是他們對生活的觀察和了解,是他們的思想和感情,亦即他們所要表達的人文性的內容。假若沒有這些人文性的內容,這些語言就不是語言了,也不是交際的“工具”了。由此可見,我們從課文中首先接受的是它的人文性內容。
筆者在教授《社戲》這一課時,把宣揚人文性內容作為課堂的重要任務之一。筆者引導學生去品讀感受文中人物形象,一節課下來,小伙伴的熱情和好客兒童的天真活潑、六一公公的純樸等無不深深感動著學生。在《阿長與〈山海經〉》中,那個愛嚼舌根、睡相不好、規矩繁多、粗俗無比的阿長,卻竭盡所能買來了為魯迅埋下熱愛文學的種子的《山海經》,做到了“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這令學生著實感動了一把。同樣,《風箏》中“我”因自覺地殘害了弟弟兒童天性而深深自責的情感也感染著學生。在《藤野先生》這篇文章中,學生認識到了一個治學嚴謹、實事求是、關愛學生、絲毫沒有民族偏見的藤野先生,這對于盲目抵觸日本、一味否定異族的學生來說,未嘗不是一次思想的洗禮。
當然,有人會認為這樣教讀魯迅的作品過于膚淺,不能觸及作品豐富且深刻的內涵。但是,魯迅的偉大和深刻既是時代的產物,也是他個人獨特的成長經歷的產物,要深刻理解魯迅必須既要看他的作品,同時又深刻理解魯迅和他作品成長的背景,這顯然是中小學語文難以承受的重任,這也是語文、語文老師的難題。筆者認為,面對這樣的文章,如果學生手中的“鍬”不夠大,挖得不深,我們也不必強求,千萬不要越俎代庖,否則學生會被埋在老師們所挖的深坑中不能呼吸。學生的認知水平、理解能力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提高,那么就讓時間幫我們解決難題吧。記得筆者在中學讀魯迅的《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等雜文時,煞費苦心卻只是一知半解,但當大學時再讀這些文章,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因此,對于教學魯迅那些艱深的文章,筆者的建議是沒必要煞費周章,要深文淺教,否則會出現老師大汗淋漓、學生云里霧里的尷尬局面。
作者單位: 北京師范大學廈門海滄附屬學校(36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