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剛明 程源?宋剛明

中學時,我讀過一本日本學者寫的關于食人族的書。書中的食人族生活在新幾內亞,當時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前往那里。2013年5月,在轉了四五次飛機后,我突然闖入書中描寫的地方。落地后,我以為自己是那里唯一的中國人,沒想到還有一個人比我先到,這就是程源—— 一個從1994年起獨自行走20年,到過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福州旅行者、自由攝影師。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對攝影師來說,行萬里路可能更重要,因為在場才能再現;光有行萬里路當然也是不夠的。以下是我和他的一些對話,關于對堅持、人生、孤獨、追求的一些基本思考,希望對同道人有所啟發。
宋(宋剛明,以下簡稱宋):2013年5月我去新幾內亞,沒想到在赤道上,這么原始的地方還碰到了中國人。
程(程源,以下簡稱程):您去的前一天我聽說有兩個中國人要來。
宋:我們到的時候你到了幾天?
程:我當時已在深山徒步4天了。
宋:你是怎么吃住的?
程:我就住在土著家里,土著住的是用木頭和茅草搭建的小屋子,比雞窩稍大些,沒有窗戶,里面黑漆漆的,山里頭冷,他們晚上就生炭火取暖,睡覺的地方用茅草鋪過。我和他們一起吃芋頭和木薯,他們定期會徒步去鎮里用農產品換一些大米回來。
宋:我上中學時讀過一本日本人寫的書,關于澳洲土著30歲左右會得一種怪病,最后抽搐而死,不知什么原因。日本一個學者在當地調查三年,發現這病與他們吃人有關。從此我就對食人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一直想親眼看看。
程:現在他們已經不吃人了,聽說往南一些地方的部落去年還吃了8個人。
宋:我看書上說,當地的風俗是親人死了,要趁熱把天靈蓋打開,吸食腦髄,他們認為這樣親人就永生了。日本學者在一個酋長家里看到有八九個人頭。在那里,“獵頭”越多地位越高。他們吃人時,先挖個坑,放木柴,再鋪石頭,放上人,蓋上芭蕉葉、青草、野菜,烤熟了吃,吃前先喝人頭湯;他們喜歡吃亞洲人,歐洲人肉粗、咸。
程:那里土著違法,警察軍隊都不管,打死自己人各自抬回去,打死外國人政府賠。
宋:那里像天方夜潭,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突然闖進那個地方。我以為自己已經是個“二楞子”,沒想到還有比我先來的。你這樣行走了幾年?
程:從2005年開始環球旅行已經第10年了。
宋:10年都是這么一個人在路上?
程:是啊,背包旅行是我最愛的方式。
宋:這么多年你一共走了多少國家?
程:1994年開始,用10年走遍中國的各個省份;2005年開始,又用10年去了60多個國家和地區。
宋:語言問題怎么解決,學過外語嗎?
程:初中學過英語,工作后很少用,所以旅行中一路學一路說,去南美這樣的西班牙語國家,就要學點簡單的西班牙語才能行走。
宋:我特別欣賞中國人現在能走出去,而且走那么遠。你是哪一年開始行走的?起因是什么?為什么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
程:1994年開始,我用每年的假期在國內背包旅行10年,2004年辭職,2005年開始環球旅行。起因就是熱愛旅行和攝影,向往自由的生活,這是我的夢想。只有放棄舒適的生活才能實現我環游世界的夢。
宋:你是哪一年開始攝影的?為什么會喜歡上攝影?
程:1996年買相機,開始自學攝影。從小我就喜歡畫畫,喜歡大自然,喜歡旅行。
宋:你用的第一臺相機是什么型號?現在用什么相機?
程:1996年買的是尼康F801相機(尼康膠片單反相機,編者注)開始自學攝影,一路升級到尼康D3X相機,現在開始換成富士X100S和X-T1相機。
宋:為什么把單反相機換成便攜相機?
程:過去我喜歡風光攝影,這幾年開始專注人文攝影。富士相機小巧,更適合跟人接觸,隱蔽性也高,畫質、高感、對焦速度也達到我的使用要求。
宋:要遠行最難的是說服家里人,你成家了嗎?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愛人理解嗎?有沒有沖突?有沒有放棄的想法?
程:1997年我成家,不過是丁克家庭。讓愛人理解我需要一個過程,現在她全力支持我追逐夢想。我們沒有過沖突,我不會放棄,因為我是最堅持的天蝎座。
宋:中國人不提倡探險,“父母在,不遠游”。而探險卻又是人類最可貴的行為之一。中國的探險活動在近代慢慢落后,就與這種傳統有關。我們怕出門,怕未知的危險。你走了這么多年,有過歷險嗎?
程:讓我記憶最深刻的歷險,是在阿富汗喀布爾街頭遇到的裝甲車封鎖。當時走在街道上,直升飛機就在我的頭頂盤旋,全副武裝的大兵沖進巷子,戰斗突然就在眼前爆發。
宋:當時害怕嗎?
程: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很緊張,之前就被警告不能拍攝任何軍事目標。
宋:怎么想到去那里?
程:我到巴基斯坦時突然想看看阿富汗,拿到簽證,就過去了,那天還是我的生日呢。
宋:這樣的生存狀態也是許多人向往的,但需要經濟支撐,你是怎樣實現的?
程:工作13年,我打兩份工,做點投資,辭職后教網球,寫稿子賣圖片,現在也做定制旅行,這些都是生存手段。
宋:能放下是最難的。你的攝影已經非常有功力了,為什么還選擇深入學習?
程:國內旅行10年間,我只喜歡風光攝影。2012年,我開始專注人文攝影,看了宋老師的作品很驚訝,同樣在一個地方旅行拍攝,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漏掉了什么。學習是想改變沙龍攝影的風格,我現在喜歡真實的風格。
宋:許多人認為交學費不如買鏡頭,鏡頭是自己的。其實所有的物都是身外的,只有知識是自己的。
程:遇到宋老師是我人生中的幸運,之前我背著沉重而昂貴的器材在世界行走拍攝,一心只想著獲獎,是宋老師讓我放下了。通過學習,我學會使用簡單輕便的器材去拍攝看似普通卻更有價值的人文照片。
宋:通過學習、行走,你認為攝影最重要的是什么?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程:攝影師最重要的素質是觀察細致和預見性,還要有獨立思考和堅持的能力,能用不同的視角詮釋作品。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學習,在行走中學習感知世界,并在學習中超越。
宋:每次遠行其實都是一次修行。獨自上路,想著浪漫,一路卻是艱難孤獨,你是怎樣克服孤獨的?
程:剛開始獨行我也很擔心安全問題,準備了很多應對措施,有兩次差點被洗劫,因為警惕性高,所以逃過了。在路上,我會和西方背包客或當地人交朋友,這幾年網絡開始普及,和外界聯系就容易了。每天拍照,夜晚要看圖片、看書,充實的旅途就不會有孤獨感。
宋:一件事,沖動時,也許能熱情高漲地做一陣,難的是堅持下去。你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嗎?將來有什么打算?
程:將夢想裝進背包,用鏡頭探索世界,是我今生的目標。明年我要做一場人文主題的個人攝影展,希望每兩年辦一場,一直到我走不動。
宋:你想對那些準備出行的人說點什么嗎?
程:我獨自旅行時,是寂寞窮游的行者,在看到自己的作品時,所有付出的汗水和艱辛都會感到值得。實現夢想要有準備、有計劃,還要耐得住寂寞,吃得了苦頭,讓我們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相遇吧。
宋:我在1950年代的《國家地理》雜志見過類似的照片,這個木乃伊是他們的先祖,已有370年歷史,沒想到有一天我也可以拍到。世界奇妙,人生更奇妙。
程:這是我原來拍的照片。
宋:你可能很喜歡這張照片,但過于匠氣,制作痕跡重,一張至高境界的照片一定是天然去雕飾的。
程:老師覺得這張怎么樣?
宋:可以送國際影展。
程:入選過國際影展,還得過獎。
宋:不過這樣的照片太特別,很難拍到,一輩子可能拍不到幾張,如同拿腔拿調說話,端著。
宋:我更喜歡你現在的作品,放下了,平實的風格中有種親切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