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航天長征科技信息研究所 李瀟瀟
中央財經大學 陳波

知識資本的概念首先由美國經濟學家J. K. Galbrainth在1969年提出,有些文獻也稱其為智慧資本或智力資本,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被引入中國。所謂知識資本是相對于傳統的物質資本而言,是一種以組織和員工的知識及技能為基礎的資產,是不具有實體性的、動態的、能夠帶來價值增值的價值,是現代企業最為核心的資源。
國內外學界圍繞知識資本開展了大量研究,按研究層次可大致劃分為宏觀層面的區域知識資本研究和微觀層面的企業知識資本研究。二者都是從知識管理的目的出發,以經濟學的視角對有用知識的分類、計量及財富創造進行分析。區域知識資本研究主要關注的是某一國家或地區知識資本的總量及其帶給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企業知識資本研究則重點關注企業(行業),尤其是高新技術企業中知識資本的計量、運營及其給企業發展帶來的影響。
人類進入知識經濟時代以來,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知識資本的地位日益凸顯,尤其對于高科技企業而言,知識資本的投入、積累、管理、增值對企業的生存和發展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目前,學界對知識資本的理解差別較大。《財富》雜志編輯Stewart將知識資本定義為“每個人與團隊能為公司帶來競爭優勢的一切知識和能力的總和”;瑞典學者Sveiby將知識資本定義為“企業一種以相對無限的知識為基礎的無形資產,是企業的核心競爭能力”;Edvinsson和Malone將知識資本定義為“超出賬面價值的隱含價值”。雖然,在知識資本界定的問題上學界尚未形成統一的意見,但這一概念的提出無疑使企業資本的范疇得以擴展,凸顯出知識資本的重要地位。
在發達國家,傳統企業資本中土地、廠房、自然資源、體力勞動力的比重正不斷下降,而知識資本的比重呈現不斷上升的趨勢。這一特征在新興的知識創新型企業表現的最為顯著。據統計,美國多數高科技企業的知識資本已超過其總資產的70%。以微軟公司為例,20世紀末其市值的95%就是由知識資本構成。當今,在全球范圍內方興未艾的各類咨詢性質的企業,其存在和經營的基礎就是知識資本。即便在傳統的制造業中,知識資本的比重也呈現明顯增加的趨勢,日本制造業的知識資本比重從1990年的10.5%上升到2001年的14.5%,美國從1990年的30.6%上升至2001年的46.9%,德國從1990年的15%上升至2001年的30.7%。這充分證明知識資本在當今經濟中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知識資本在價值創造中的作用日趨彰顯。據統計,美國原料成本和裝配成本已下降到15%~30%,若僅僅以產品重量計算,美國總產出與100年前相差無幾,但產值卻增長了幾十倍。而這一時期,美國的人口數量僅增長了2.4倍,領土基本沒有擴張。這足以說明,人口數量、土地、自然資源在財富創造中的貢獻已經逐漸讓位于知識。
我國航天科技工業自建立之初就是以高科技與技術密集為特征。初始階段,航天科技工業知識資本在產業中的比重就相當高,在國民經濟各部門中占據突出位置。經過半個多世紀的輝煌發展,從模仿引進到自主研發,通過不斷積累與創新,其知識資本的增量相當可觀。知識資本在航天科技工業中一直發揮著戰略性作用,而且可以預見這種作用隨著時代的發展還將不斷提升。
航天企業的知識管理已受到了企業高層的重視,相關研究成果也堪稱豐碩,既包括技術層面關于知識分類、整序、儲存、傳遞的內容,又包括組織層面關于知識轉化、利用、共享等方面的內容;既有針對各類文獻、專利等顯性知識管理的內容,也涉及組織內隱性知識挖掘的內容。但尚未見到以經濟學視角將航天企業的知識資源視為企業資本加以考量、分析的研究。目前,一些學者已開始對航天企業無形資產的確認、計量和管理等問題加以關注。雖然嚴格意義上無形資產與知識資本存在區別,但其二者之間還是存在不小的交集與相通之處。
目前,主要航天企業在計算自身資產總額時仍然采用傳統工業企業的計算模式,造成自身相當份額的知識資本未被列入資產統計之中,因而也就無法對知識資本加以有效的管理,使其保值增值。這不僅造成航天企業資產的低估,還給企業資產的流失買下了隱患。
對航天企業而言,其知識資本既具有一般知識資本的特性,同時還具有自身獨有的一系列特征。
首先,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極強的對外獨享性與內部共享性特征。航天企業內的一系列關鍵技術知識具有高精尖的特點,從大的方面講關乎國家安全,從小的方面講屬于企業核心競爭力,大部分屬于原始創新與自主創新的產物,既無法通過市場獲得,也不可以任意轉讓和傳播。這部分知識只能作為航天企業獨享的資本參與價值創造。
雖然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極強的對外獨享性,但其也具有明顯的內部共享性。經歷多年的發展建設,航天企業的組織內部及員工之間形成了一系列制度性和非制度性的知識共享與傳播機制,無論在科技信息服務、成功經驗推廣、知識檢索咨詢、技術成果轉化方面,還是員工在職培訓、班組學習、同事傳幫帶方面,均已形成了成熟的建制體系和特有的組織文化。
其次,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極強的增值性和衰變性的特征。知識資本以復制和創新兩種形式進行增值。作為知識的轉化物,知識資本的價值實現要通過使用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一方面,知識被不斷地復制、傳播和提煉,其結果使得企業的知識量不斷擴張;另一方面,新知識在使用和傳播過程中不斷地涌現,從而實現企業知識資本質的提升。航天產品不僅涉及學科浩繁,而且科研生產業務量可觀,因而各類知識使用總量巨大且頻度極高,這就決定了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增值較其它企業更加迅速。此外,航天作為高科技產業,知識也以產品的形式被生產出來,并作為資本投入下一輪價值的創造。
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自我增值特征的同時也具有顯著的衰變性特征。隨著航天產業的不斷演進,知識資本總有一定比例會因過時淘汰而失去價值創造的功能。在航天領域,這種衰變的速率隨著時代的發展呈現顯著加速的趨勢,現代武器裝備更新加速、代差縮短就是這一趨勢的典型例證。
第三,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高價值性的特征。一方面,由于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極強的獨享性,使其具有顯著的稀缺性。依據經濟學原理,稀缺程度越高的資源享有更高的價值。另一方面,作為尖端高科技產業,航天科技工業不僅在自身生產過程中創造出巨大的產值,同時還為全社會提供了重要的公共產品,對整體國民經濟起到了引領和拉動的作用。其對國家社會整體財富的貢獻率遠高于一般知識資本,因而具有更高的使用價值。
此外,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顯著的結構性特征。根據知識資本理論,知識資本中的一部分并不依附于企業人力資源而存在,而是蘊含于企業的組織結構與聯系之中,包括企業的信息技術、運營流程、各類數據庫、戰略計劃、企業目標、企業歷史以及價值觀等,這些也是參與企業價值創造、創新發展不可替代的重要基礎和源泉。經過50余年的長足發展和自我完善,航天企業已經擁有了龐大而精細的組織體系、科學而系統的制度機制、廣博而深厚的文化底蘊、輝煌而堅實的發展歷程,這些都是航天企業知識資本具有顯著結構性的體現。

企業資本的計量方法繁多且都是基于某種觀察角度,各有優缺點及適用性,至今尚無統一的標準。歸納起來有兩個維度,一是宏觀與微觀的維度,二是貨幣與非貨幣的維度。宏觀方法不識別知識資本的構成要素,將企業知識資本作為整體進行評估;微觀方法需要對知識資本的構成要素加以識別,針對每一個要素分別進行計算,然后進行累計。
也有學者將現有的知識資本計量模型分為四大類。直接知識資本計量模型(需識別構成要素,貨幣計量)包括技術經紀人法、專利評估法、價值探測器、智力資產估價法等,此類方法需要在準確計量各要素的基礎上累計企業知識資本的總量。
市值模型(不識別構成要素,貨幣計量)包括系數法、市場—賬面價值法等,其基本思想是將企業市場價值超過賬面價值的數額認定為知識資本。
資產收益模型(不識別構成要素,貨幣計量)包括經濟增加值法、無形價值計算法、知識資本獲利法等,此類方法的基本思想是根據企業知識資本收益結合物質資產總量、總產值等指標計算企業知識資本的價值。
計分卡模型(需識別構成要素,非貨幣計量)包括無形資產監測器、斯堪迪亞導航儀、平衡計分卡、智力資本指數、價值鏈計分卡等,其指導思想是設計基于知識資本構成要素的指標體系,并制作圖表和計分卡來評估知識資本。
航天企業知識資本的計量需要結合中國的國情和航天企業的特點,應以國防經濟學的視角采取貨幣價值計量的方式,本著先易后難、先典型單位后行業群體、先整體計量體后分類計量、先靜態計量后動態計量的原則加以實施。
首先,就要素分類統計還是總體進行估價而言,筆者傾向于先進行總體估價研究。事實上,對知識資本要素分類的計量在方法論層面存在一些局限,因為對知識資本要素進行分類,就要明確界定要素的內涵外延與測算方法,這就決定了它只在測算顯性知識資本方面有優勢,而對隱性知識資本的計量比較困難。即便僅對顯性知識資本進行計量,其工作量也是十分巨大的。
航天企業知識資源存在于航天工程的復雜巨系統及其各個分系統、子系統之中,使得航天系統的知識體系非常復雜。因而,要對其知識資本要素進行科學、全面的分類,幾乎無法在短時間內做到,分類的過程幾乎不可避免地伴隨著眾多遺漏與重復計算的問題。即便要素分類齊全,要進行準確統計的工程量也非常巨大,必須得到多方的全面配合才能實現。
其次,就知識資本的貨幣計量和非貨幣計量而言,筆者傾向于貨幣計量。非貨幣計量的結果一般得出的是綜合評分的相對值,而不是價值的絕對值。這種結果適合于同類企業、相同指標類別間的比較,不利于進行跨行業企業的比較、累計計算以及經濟學分析。由于航天企業內部各單位存在的精細分工,航天企業之間知識資本的非貨幣評分可比性不強。因此,進行航天企業知識資本評估應采用貨幣計量。
綜合上述分析,資產收益類模型比較適合用于航天企業知識資本的計量研究。可以通過構建產出與知識資本的函數關系,對航天企業的知識資本加以評估。筆者需要基于一定的理論假設,即某一地區(組織)在一個周期內的財富產出(Y)與該區域(組織)勞動力人口(P)、物質資源(R)、知識資本總量(K)具有某種函數關系:

具體到企業,其產出與企業在職員工數量(需考慮工作強度加權)、物質資源所有量、企業知識資本具有上述關系,根據這種函數關系可以求解企業在某一時期知識資本的價值量。當然,還可以將知識資本K進一步分解為科技知識資本(K0)和制度結構資本(C),則函數關系為:

對于一個地區而言,C指當地整體社會文化制度與外部關系環境;對于一個企業而言,C指該企業內部制度與外部關系。據此,可以更為精細地進行知識資本計量和分析,以利于知識資本管理。
在進行航天企業知識資本計量研究中有一些問題須進行慎重探討。
其一,市值分析是一種針對西方國家上市企業知識資本計量的有效方法,其計算方法簡便易行,便于縱向、橫向比較。然而,這種計算方法不適用于我國軍工企業。我國軍工集團均為國有獨資企業,雖然旗下有一些上市公司,但總體無法用股票市值進行估價。此外,市值分析的理論基礎也存在固有缺陷。股市價值的波動性大且影響因素復雜,很多因素與企業知識資本的多少并無直接邏輯聯系,不足以反應企業知識資本。
其二,人力資本是否完全屬于知識資本。人力資本并非“無形”,作為具體的勞動力它是一種有形資本。扣除體能因素,不同勞動力的差別在于其“負載”的知識之間的差異,勞動力只是知識資本的一種最為重要的“載體”,而非知識資本本身。一些研究中將人力資本等同于勞動力價格,這種做法值得商榷。且不論現實經濟生活中存在眾多低知識勞動力價格不低、高知識勞動力價格不高的“不合理”現象,就國防科技工業發展歷程中無數科研工作者為國家創造的價值而論,又怎能僅以他們一生的收入來衡量。因此,筆者認為在進行知識資本計量的實踐中,有必要把有形的勞動力與負載其中的知識資本加以區分,而且要避免陷入“以工資論價值”的誤區。
其三,企業無形資產評估是企業知識資本計量的思想源頭。因而一些學者將知識資本等同為“無形資產”,但二者仍然存在區別。狹義的無形資產是指企業擁有或控制的沒有實物形態的可辨認非貨幣性資產,一般指專利權、版權、秘方、商譽、專營權等。廣義的無形資產還包括貨幣資金、應收賬款、金融資產、長期股權投資、專利權、商標權等。一方面,無形資產是否包括人力資本學界尚無結論,另一方面,無形資產中的某些“專享權利”是否能被歸于“知識”尚有待考量。此外,一般認為無形資產是能夠從企業中分離出來,并能夠用于出售、轉移、授予許可、租賃或者交換。而知識資本中的相當一部分,如員工中的默會知識、企業組織文化等是不能以出售的形式轉讓和交換的。因而,筆者傾向于將知識資本計量與無形資產的估值相區分。
其四,設備、軟件以及計算機網絡是否也是知識資本的承載者。傳統觀點認為,只有人才能掌握知識并利用知識創造價值。然而,信息時代的今天,隨著自動化技術的進步、人工智能的發展、各類信息系統的完善,這一傳統觀念正在受到沖擊。傳統工業社會中的無數崗位正在被機器所取代,既是機器取代人力創造價值的具體體現。筆者傾向認為先進的設備、軟件和網絡系統已不再僅僅是人體器官的延伸,它們不僅與人一樣是知識的載體,而且能夠運用知識創造價值。一個普通的操作員可以在不用記憶復雜公式的條件下,運用先進的統計軟件在幾秒鐘之內完成過去需花費數個工作日才能完成的工作,這其中價值產出的主要部分顯然不是人力創造的。因此,在進行企業知識資本計量的實踐中,有必要把機器設備中所負載的知識一并計入。
其五,在企業知識資本計量過程中如何處理顯性知識與隱性知識的關系。首先,隱性知識與顯性知識在知識資本計量中是否需要分別測算,“冰山模型”形象地描繪了人類知識體系的結構。顯性知識與隱性知識就其本體而言并無區別,用于表達知識的編碼僅僅是知識的表現形式而非知識本身,這有如太陽和陽光的關系。知識作為一個整體參與企業財富創造,在這一過程中即便是顯性知識也不一定“顯性”。例如,員工按照某種標準化規程從事生產,這個規程是顯性知識;而在實際工作中,工人顯然不是邊操作邊把規程用語言符號表達出來。在財富創造的過程中,知識都需要通過內化才能發揮作用,如果把顯性知識與隱性知識分別開來進行計量很容易造成重復計算。
再者,在企業知識資本計量實踐中,是否可以將所有顯性知識或者說知識的表現形式完全看作知識資本,仍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知識即使通過編碼表達,如果沒有很好地傳播與內化,是不能夠參與企業財富的創造。當前中國科技成果轉化不足5%的現實就足以說明這一問題。一個企業存在保險柜和數據庫里的文獻再多,也不代表一定擁有了雄厚的知識資本。因此筆者認為,應采用經濟學中“效用”的觀點對知識資本實施計量。
目前,對于航天企業知識資本評估的研究還有待深入開展,應當得到進一步加強,從而構建符合航天企業實際的知識資本計量方法體系,掌握知識資本總量與變化趨勢,分析知識資本構成與存在形式,探討其與航天企業產值的績效關系,使知識資本理論能真正服務于航天科技工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