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紹光的近期創作體現出藝術家對人性、人類文明和生命意義等恒久主題的深切關懷和見解。從創作風格上來說,其作品質樸的筆觸,厚重的色彩和原始神話般的場面感令人不禁將它們與這個世紀初西方美術流派如后印象派、表現主義和超現實主義等相聯系起來。盡管藝術家也提到自己的實踐過程中對西方20世紀美術運動有所學習借鑒,這些繪畫卻在實際上有著鮮明的韓紹光個人風格,我想這應該也體現了藝術家個人情感的真摯流露。另一方面,部分作品中若有若無的佛教情懷又使其有種東方韻味。在裝置藝術、概念藝術大行其道的今天,韓紹光依舊使用經典創作媒介—架上繪畫,探討著那些恒久不變的議題……
IART:你的作品有時讓人聯想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西方美術,特別是原始主義和后印象派。你是否認為自己的風格受到這些風潮的影響?
韓紹光:我前些年的創作受后印象派的影響,我喜歡梵高,高更的表達方式,我不滿足客觀表現,主觀感情的情緒化促使我完成創作。形、色、體積等構成關系異于生活物象,用主觀感受去改造客觀物象,才能滿足我的創作想象。高更的一種宗教意境與現實的綜合呈現出的一種原始的神性。夏加爾的藝術具有現代繪畫的原始性。他是一位游離于印象派、立體派、抽象表現主義等一切流派的牧歌畫者,他在充滿愛情的回憶里,追尋著祖國和鄉愁。近幾年,我更傾向于表現性語言的表達探索。在信息無邊無度擴散的今天,畫家(應當)關注情感的暗流,以及人性原始主義、文化原始主義,免受當代文明的“破壞”。
IART:如果讓你自己評價自己的作品,你會覺得是怎樣的風格?
韓紹光:我的創作是多變的,但整體語言還是有道可循的,我的藝術源于完整的自我和(創作)欲望,世界將在我筆下(被)自由擺布,我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感受和對世界的看法。我力圖探討藝術(如何)走向當代人性中所涉及的宗教、哲學、藝術本質和日常文化。我綜合了形象肢解、主觀臆造、有意破壞客觀形象、疊壓、荒誕、象征和視覺混合。表現性繪畫和超現實主義、立體主義的綜合更像是我的風格。我目前對自己的創作還沒有歸納,不設目標。如果批評家史學者給我整理風格,我也會欣然接受。
IART:你的作品仿佛涉及一些比較宏大的主題,比如對人類文明,人類歷史的態度。你是否同意這樣的解讀?你的作品還與哪些主題相關?
韓紹光:非常同意你的提法,人類的文明、人類的歷史揭示了人性特有的悲劇性、荒誕、虛偽與不幸,這些都是人性精神的宏大話題,也是困擾人的問題。因此我在畫布上討論著生命、欲望、意志、本能、直覺、痛苦等廣泛的價值。
IART:感覺從氛圍上你的作品中有一種凝重的氣息。你的作品是否對人類社會、人類文明持有悲觀的態度?
韓紹光:今天(藝術家)的創作不是美到什么程度,而是觀念的問題,是對人性精神的討論,(討論)今天社會上諸如行騙、賄賂、腐敗、陰謀、物欲橫流等社會弊端的盛行。當整個人類只在乎金錢并被金錢所主宰的時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星辰在我們頭頂沉默,墳墓在我們腳下無聲。——文明的憂思(托馬斯·卡萊爾)。”不管人生進程如何迷惘、混亂、動機和方向總會顯示出來,人類以為指揮著自己的生活,但內在身處卻不由自主地受到自己命運的牽引。尼采認為,宇宙的本質(“太一”)就是痛苦,人類的現實和未來都是悲觀的。我喜歡悲觀的樂觀主義者。我們還得生活,我們繼續創造......
IART:畫面中的人物形象似乎比較原始,你是否認為遠古時期的人類生活相較于當代生活更為理想?還是說當代社會里的人們在你來看和原始人沒有什么不同?
韓紹光:我徘徊傳統與當代之間,畫面躲閃并逃避當代文明的媚俗窒息,追求自然與人的相互結合,我的創作不是現代人與原始人的生活比較,也不是考慮什么樣的生活是理想生活,我畫面的人、動物只是大自然中的一個元素、一個符號。文化不是一種像自然法則那樣的靜態現象,它是人的創造物,處在不斷地變化之中,人類接受這樣的變化,人類體驗著這樣的變化。人類的經濟發展,戰爭和其他災難,離開原有生存環境或(其他)有意識地選擇都會改造人類的文化。因此,我作品元素包括重復出現的山、水、云和人物,以及直接的引用或者間接的隱喻。體現藝術創造的神秘性和迷離感。
IART:你的作品是否存在某種宗教批判?
韓紹光:我的繪畫引入了宗教文化,宗教是智慧,宗教是修煉,我用敬畏之心了解宗教。宗教里的神秘給藝術創作增添意味。從佛教的見解出發,宗教思想肇始于人性原惡,而非起源于人性原善,宗教都是人的宗教,蘊含著人性的救贖,并慰藉我們的心靈。
IART:可否解釋一下為什么你不少的作品標題帶有敘事性和神秘性?你希望對觀眾解讀作品產生什么樣的效果?
韓紹光:神秘感是一種模糊的,難以言傳的感情,會讓人產生幻覺,這對藝術創作大有幫助。我們穿梭于文化的明處和暗處,我們直接或間接尋找藝術的神秘感。我的一部分作品的重要性不是(在于)意義清晰而是來自含混不清,來自晦澀費解,這樣的創作有時需要標題“說明”,同時也是創作的一部分。標題不是答案,隨性、含混、多義,對觀者來說是欣賞時的啟發。
IART:《另一幅與預言相通的風景》,《山水隱》和《自然中的迷物》里不僅有人類,還有其他動物,可否大致解釋一下它們各自的意義?
韓紹光:人類與大自然相處和諧預言著人類最初和最終的狀態。人的精神與天地間動植物有著聯系,人的善助世界和諧。我們的傳統文化中,山水和人從一開始就被看做靈性的生命共同體,同時還被看做神靈的自由的生命形式,大自然是寬恕的,人類以自己的感受推想動植物的感受,上天庇佑萬物,土地承載萬物,在人與自然的棋局中,大自然是所有生靈的家園。
IART:《隨想曲》和《痕跡》似乎摒棄了具象元素。可否稍微談談創作這類抽象作品的初衷?
韓紹光:中國近30年改革開放的城市化進程給我的視覺帶來新的欲望,在不同的媒材上創作,感覺接近“作品”,更能成為作品。這種自由無定型的圖式,成為反對束縛,崇尚自由的后現代精神的體現。自由是一種沒有仇恨,沒有暴力,沒有野蠻的心理狀態。這樣涂鴉、修補、重復、提煉、拼貼,手工活的精神性體驗,我很享受。
IART:你的藝術創作可以看作某種哲學追問?距今為止藝術是否幫助你回答了你的追問?
韓紹光:當代藝術創作一定會有關哲學方面的思考,哲學探討的是世界和人類的本質、本源問題。藝術創作今人迷惑、哲學有時也令人迷惑,藝術的所以然,人生的所以然,通過所以然,通達世界的深層原理,我們只有在創作中去達到真實的自我認識,哲學對于藝術并不是提供終極的世界圖畫,藝術也好哲學也好是一場生生不息的對話。
IART:你接下來的創作會向怎樣的方向前進?
韓紹光:我的創作有賴于我對文化和精神進程的思考,一直處在一種自由,邊緣化地境地,追求創作的陌生感,分解、打碎、重置、再組,并以破壞和不確定感遠離中心,遠離權威,在自己的繪畫領地中嘗試和尋找著未知。
這二三十年來的中國社會經歷著劇變,經濟的騰飛促進了社會階層分化,也帶來了拜金主義盛行,民族信仰危機等負面產物,因而在太多方面與百年前的西方世界很是相似。也許韓紹光藝術實踐中的20世紀初色彩并非是一種回顧,而是當下的中國(尤其是藝術家工作生活的上海)孕育出的”真正”當代藝術的一種“氣味”。(采訪/撰文:李笑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