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唐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的幾點考證

董坤玉

[摘 要]1993年在北京房山縣醫院出土了唐故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該墓志保存了重要的歷史信息，對研究唐代的地方政治體制以及民族關系具有相當高的歷史價值。本文以張氏墓志為基礎，結合歷史文獻，對唐代幽州屬州歸義州的存在時間、地理位置進行了分析。

[關鍵詞]歸義州；墓志

1993年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在房山縣醫院發掘了1座唐代磚室墓。該墓早年被盜，是一座夫妻合葬墓，男主人墓志僅存志蓋，上書“李府君墓志”；女主人張氏墓志則被完整地保存了下來。張氏墓志有志蓋與志座各一方，志蓋呈覆斗形，陰文篆書有“故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故貝國太夫人張氏墓志銘”（圖一墓志蓋陰文拓片）。志座方形（圖二墓志銘拓片），正面行楷書墓志銘并序。這則墓志銘保存了極為重要的歷史信息，對研究唐代歷史具有非常高的價值。

據考證墓主人張氏的丈夫就是歸義王、歸義都督府都督奚酋長李詩（1），此墓出土地點在今北京房山縣醫院，這個位置在唐代屬于幽州屬縣良鄉縣境內。終唐之世，朝廷曾先后三次設置過歸義州，分別用于安置前來歸附的新羅人、黨項人和奚人。為了便于區分，按其部落所屬，暫且稱之為新羅歸義州、黨項歸義州和奚歸義州。其中奚歸義州有兩處，一處為奚原住歸義州，一為僑置奚歸義州。以上四個歸義州中，新羅歸義州與僑治奚歸義州兩處地理位置重合，位于今北京房山地區，奚原住歸義州則位于今內蒙古赤峰一帶，黨項歸義州在今蘭州東部地區。

一、新羅歸義州

存在時間大致在總章元年（公元668年）至景云二年（公元711年）之間。按《新唐書·地理志》對“歸義州歸德郡”的注釋為，“總章中以新羅戶置，僑治良鄉之廣陽城。縣一：歸義。后廢。”（2）這部分新羅人，史書中沒有特別交待。

按兩《唐書》有李盡忠、孫萬榮在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十二月帶領奚、契丹部落反唐之事，這部分奚、契丹叛部攻陷的地區主要集中在營州都督府與松漠都督府一帶。李盡忠、孫萬榮叛亂導致唐朝在東北地區的羈縻統治趨于瓦解，所以營州都督府管下的羈縻部落殘部只能入徙幽州。以順州和瑞州為例，順州、瑞州原本都在營州都督府治下，由于受到李盡忠、孫萬榮叛亂的影響，朝廷“以順州隸幽州都督府。徙瑞州于宋州之境，神龍初北還，亦隸幽州都督府。”（3）順州、宋州遷入幽州都督府后，瑞州的治所就在良鄉縣古廣陽城，見《新唐書·地理志》對“瑞州”的解釋：“本威州，貞觀十年以烏突汗達干部落置，在營州之境。咸亨中更名。后僑治良鄉之廣陽城。”（4）這樣瑞州就與僑治新羅歸義州的治所重合了。由此，我們推斷，這部分來歷不明的新羅歸義州人戶可能也是由于李盡忠、孫萬榮的叛亂而被安置到了廣陽城。新羅歸義州撤置時間不明確，據推測時間當不晚于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因為“景云二年，于縣置鄚州，割瀛州之鄚、任丘、文安、清苑，幽州之歸義等五縣屬之。其年，歸義復還幽州。”（5）歸義州本屬幽州都督府轄內，所領僅歸義一縣，既然將歸義縣劃入鄚州，則歸義州也就不復存在了，因此在景云二年（公元711年）甚或之前歸義州當已撤置。

州治地理位置在“良鄉縣之古廣陽城，州所治也。”（6）廣陽故城“漢置，屬廣陽國，后漢屬廣陽郡，晉屬燕國，后魏屬燕郡”。（7）唐代屬于幽州節度使管轄。按譚其驤主編之《中國歷史地圖集·唐時期》“河北道南部”章，“廣陽城”處標有“夷賓等州”，位于良鄉東北，即今北京市區西南部，房山東北、大興之西北部。

二、奚歸義州

初置時間為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撤置時間約在安史之亂以后。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信安王（李）祎奉詔討叛奚。奚酋長李詩、瑣高等以其部落五千帳來降。詔封李詩為歸義王兼特進、左羽林軍大將軍同正，仍充歸義州都督，賜物十萬段，移其部落於幽州界安置。”（8）因此，可知奚歸義州設置始于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地理位置在幽州界內。《新唐書》卷43下《地理志》對“歸義州歸德郡”的注釋，“總章中以新羅戶置，僑治良鄉之廣陽城。縣一：歸義。后廢。開元中，信安王祎降契丹李詩部落五千帳，以其眾復置。”（9）既然奚歸義州的設置是在原新羅歸義州的基礎上復置的，因此這兩個歸義州雖然設置時間不同，但是治所與范圍應該是基本一致的。1993年北京地區出土了《唐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據考證墓主人張氏的丈夫是歸義王、歸義都督府都督奚酋長李詩，此墓出土地點在今北京房山縣醫院，這個位置在唐代恰屬于良鄉縣境內（10），進一步證明唐代奚族歸義州與之前的新羅歸義州治所的范圍應該基本一致。

但是《新唐書》中卻有一條記載與這一論斷相矛盾，《新唐書》卷219《奚》“明年，信安王祎降其酋李詩鎖高等部落五千帳，以其地為歸義州。”（11）這段史料中所記載的“其地”也就是指奚部原住地，按，奚部原住地“東北接契丹，西突厥，南白狼河，北霫。……西抵大洛泊，距回紇牙三千里，多依土護真水。”（12）又據《中國歷史地圖集·唐》“河北道北部”，歸義州的治所在“饒樂都督府（奚王牙帳）”處，即今赤峰市西南部。這就與幽州界內的歸義州位置相左。對此，只能解釋為，除了幽州地區的歸義州外，唐朝在奚原住地也設有一個歸義州。這一結論也得到了相關史料的證實，《遼史》卷39《地理志》：“惠州，……本唐歸義州地。太祖俘漢民數百戶兔麛山下，創城居之，置州。屬中京。”（13）按《中國歷史地圖集》，遼代惠州所屬范圍在今內蒙古赤峰、敖漢旗和遼寧建平政府所在地構成的三角區域。再有《新唐書》卷219《奚傳》：“李詩死，子延寵嗣，與契丹又叛，為幽州張守珪所困。延寵降，復拜饒樂都督、懷信王，以宗室出女楊為宜芳公主妻之。延寵殺公主復叛，詔立它酋婆固為昭信王、饒樂都督，以定其部。”（14）據《唐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記載，除李延寵外，李詩的其他兒子并未參與此次叛亂，一直居住在幽州地區。由以上論述，足以證明唐代曾設置了兩個歸義州以安置奚眾，李詩在被封為歸義王后帶領一部分部眾入徙，其所領部眾被安置在幽州都督府治下，政府為這部分內附部眾單獨設立了歸義州以便于管理；留在奚族部落原住地沒有跟隨李詩內遷的剩余奚族部眾由李詩的長子李延寵管理，而這部分奚族部眾在行政上也屬于歸義州的一部分人戶。（15）

三、黨項歸義州

存在時間約在寶應元年（公元762年）至永泰元年（公元765年）之間。黨項“在涇、隴州界者，上元元年（公元760年）率其眾十余萬詣鳳翔節度使崔光遠請降”（16），后幾次反叛。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山南西道都防御使臧希讓代為梁州刺史，“於是歸順、乾封、歸義、順化、和寧、和義、保善、寧定、羅云、朝鳳凡十州部落詣希讓獻款，丐節印，詔可。”（17）《新唐書·地理志》除了歸順州之外，對其中九個州都有記載（18），但是對于其歸屬卻未做說明。據劉統考證“這10州部落當是由隴右松州都督府境內遷至關內道涇、隴二州界內，被重新列為十州。”（19）那么，黨項歸義州始置時間當為寶應元年（公元762年）。“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吐蕃、回紇、黨項羌、渾、奴刺十余萬眾寇奉天、醴泉等縣”（20），黨項再次叛離，歸義州撤置。

唐代所設的歸義州，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僑置歸義州；一類是原住歸義州。文中新羅歸義州和李詩所率領的內附奚族歸義州位于唐朝內地，與漢族雜居，屬于僑置；李詩之子李延寵所率領的奚歸義州和黨項歸義州是在本部落的原住地就地設置，屬于原住歸義州。事實證明，這兩種行政設置產生了不同的結果。新羅歸義州與李詩部歸義州因被遷至幽州，與當地百姓交往融合，雜居通婚，所以很容易被漢族農耕文化所同化，因此新羅歸義州和奚僑置歸義州自設置之后即在歷史上銷聲匿跡，部眾也成為唐朝百姓中普通的一員，即使歸義州撤置后，也難以與漢族百姓區分。經過長時間的與漢族雜居，僑置歸義州的少數民族逐步漢化，風俗與漢族同。兩《唐書·奚傳》記載奚族原有風俗與突厥同，其葬俗為“有死者，停尸帳中，家人親屬多殺牛馬而祭之，繞帳號呼，以刀劃面，血淚交下，七度而止。於是擇日置尸馬上而焚之，取灰而葬。表木為塋，立屋其中，圖畫死者形儀及其生時所經戰陣之狀。”（21）奚族酋長歸義王李詩在死后摒棄了奚族原有的游牧部落的火葬風俗，而“從周制”（22），按照漢族的風俗埋葬在他所居住的歸義州良鄉，恰恰說明漢化程度之深。原住歸義州情況則不同，奚原住歸義州由李詩之子李延寵率領，由于漢化程度不深，正統觀念較薄弱，這部分人依舊保留著游牧民族舊有的有利則趨，無利則悖的觀念，因此，李詩死后不久，李延寵即叛亂。代宗以后，黨項多次勾結其他少數民族與唐政府發生沖突，體現了游牧部落舊有的習性特征。

參考文獻：

（1）參見王策：《唐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考，收錄于《北京文物與考古》（第6輯），民族出版社，2005年10月版。

（2）《新唐書》卷43下《地理志》，中華書局1975年2月版，第1126頁

（3）（4）《新唐書》卷43下《地理志》，第1126頁、第1125頁

（5）（6）《舊唐書》卷39《地理志》，第1514頁、第1525頁

（7）《畿輔通志》卷53《古跡》

（8）《舊唐書》卷199下《奚國》，第5356頁

（9）《新唐書》卷43下《地理志》，第1126頁

（10）按袁進京：《唐良鄉縣范圍略考》，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文物與考古》第三輯，1992年版。考訂唐良鄉縣境范圍大致為“北到今石景山區永定河西岸，與幽都縣交界；南抵房山縣長溝鎮以南與涿州接壤；東至今大興縣蘆城一帶與薊縣為鄰；西達房山縣西北霞云嶺山區”。

（11）（12）《新唐書》卷219《奚》，第6175頁、第6173頁

（13）《遼史》卷39《地理志》，中華書局1974年10月版，第483頁

（14）《新唐書》卷219《奚傳》，第6175頁

（15）參見王策：《<唐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考》

（16）《舊唐書》卷198《黨項羌》，第5292頁

（17）《新唐書》卷221《西域·黨項傳》，第6216頁

《新唐書》卷43《地理志》，第1134頁“乾封州、歸義州、順化州、和寧州、和義州、保善州、寧定州、羅云州、朝鳳州、永定州、宜芳州。”

（18）劉統：《唐代羈縻府州研究》，西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90頁

（19）《舊唐書》卷114《周智光傳》，第3369頁

（20）《隋書》卷84《突厥傳》，中華書局1973年8月版，第1864頁

（21）《唐歸義王李府君夫人清河張氏墓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