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即參禪

我們對吃的態度決定了我們對待健康、對待自己身體的態度，更是對待世界和對待生命的態度。

在我看來，一個人對吃的態度能反映出他是怎樣的人，吃飯其實就是參禪。星云大師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有個小和尚請星云大師教他一種參禪的方法，大師說你回去吃飯睡覺。小和尚大惑不解，星云大師又說，人人都吃飯，但多數人都挑肥揀瘦，吃不痛快；人人都睡覺，但多數人都做夢失眠，睡不踏實。你能吃好睡好，就是在參禪了。小和尚才恍然大悟。關于吃，星云大師也曾經在我上佛光山時為我上過一課。端上來的第一個菜是普通的菌湯，純白濃稠，但湯之鮮美卻令我驚詫不已。星云大師淡淡地說：“我們僧人和其他人比起來，有著大把屬于自己的時光，所以從昨天下午你沒上山我們就開始調湯了，夜里再燜著煨著，起鍋前又灑了一把研碎的熟白芝麻，主要是用時光去烹制食材本身的香氣。”比起當下的快餐，煎炒烹炸，濃油赤醬，做的人花不了多少時間，吃的人同樣花不了多少時間。長此以往，人們的味蕾一點點變得越來越粗糙，神經也變得越來越麻木。因為商家的心和食客的心都靜不下來、定不下來，如此說來，似乎我們每個人都要好好參參“好好吃飯”的玄機呢。

道家所說“好好吃飯”就是細嚼慢咽。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日本的一項研究數據表明，充分咀嚼過食物的唾液里會多出來13種酶、11種氨基酸，它能有效抑制黃曲霉素等有害物質，使人可以充分吸收營養。同時，充分咀嚼還能降低食物攝入量，避免大量食物擁堵在胃里。

老子所云：“知足者富。”天下的富翁，山珍海味未必能給他帶來幸福，而魯迅筆下的孔乙己，一把茴香豆、一道小菜，就讓他快活得似神仙，這也是不同的人對待吃的不同境界與態度。

我把吃飯當作參禪，所以我從不拒絕嘗試任何一種食物。在西藏，我吃過糌粑；在南非的地方部落，我吃過想想都感覺難以下咽的布滿蟲子尸體的食品，這種食品被稱作這個部落的“巧克力”，因為我是貴客，才得到了這種富含蛋白質的“巧克力”的招待。因為經常出國講學，我有幸能夠出去看世界，而品嘗各處的食物也是認識世界的過程，更是一種緣分。因此，到了他鄉，除了中餐，我什么都樂意嘗一嘗。在有限的時光中深入世界，用行走，用味覺最深刻、最極致地去體悟美食的過程本身，就是拓寬自己生命寬度的過程。盡管我們無法決定自己生命的長度，但多吃到一種東西，就多了一份獨特的體驗和回憶，就多了一分對各民族思維和傳統的體悟。

在我看來，各國美食的風格最能體現出這個國家國民的性格——美國人開朗、熱情、天真，有時還不乏孩子氣的任性，所以他們的美食雜亂且開放；法國人浪漫優雅，一瓶白葡萄酒能喝四個鐘頭，讓光陰、美食和心情在空氣中發酵；德國則充滿著各種腸類和土豆泥的混合味道，巴伐利亞的風格與土地的氣息彼此蒸騰；在印度的靈修院里，雖然包里背著四包黃連素，我還是邊吃著從鉛皮桶中盛出的咖喱燴四角豆，邊欣賞著滿院子象征著智慧神的猴子和象征著農神的牛的徜徉嬉戲，其他的人都覺得吃不下，我還盛了第二份。人此一生，所有的過去都不可能回來，所有的未來都只能憧憬，我們只有實實在在地珍惜現在、感悟此時此刻，開心快樂，而不要患得患失，有的只是集中在舌尖上體悟，享受的是一種融合、一種文化，進入你的生命里，也是打開和關上生命之門的過程，也是拿起和放下的過程。

在這個以味覺探索新世界的過程中，我逐漸提高著為自己的生命保鮮的能力，為生命保鮮，首先要認定自己的生命是蓬勃的，有這份自信，就很少有事情能去剝奪你；其二就是保持著對這個世界的孩子一般的好奇心。當然，保鮮是需要成本的，生命的成本。

健康就是一種心態，是一種習慣，它是你對自己生命質量的在乎，它也是你和其他人之間的一種影響力和關系構成。

一日日的生活中，我們的生命一直在被使用，在這個過程中生命才充滿意義和價值，但它同樣需要維護和保養。從熱愛自己關懷自己開始，就是幸福的起點，也是對社會責任的承諾。生活，就是與天地的參禪。（責任編輯/吳文仙）

于丹，著名文化學者，北京師范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首都文化創新與文化傳播工程研究院院長、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副院長；著名電視策劃人；國務院參事室特約研究員；古典文化的普及傳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