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
如果你住在27樓,上班要遲到了或者家里有人生了急病要上醫院,打開電梯門一看,發現從26層到3層的停靠燈都被人“惡作劇”地摁亮了,你會不會發瘋?或者想抽這個搞惡作劇的人一耳光?
近日西安某小區一個十七歲的男孩子就在媽媽的“陪同”下搞了一次這樣的惡作劇,然后被發狂的高層業主通過保安監控找到,很解氣地賞了這個男孩子一巴掌。
換了我是這業主,我也想扇;換了我是這男孩子的媽媽,我會羞愧到找個地方躲起來——在孩子一層層摁亮電梯樓層燈的時候,這個媽媽在干啥?玩手機?
按照我國刑法的規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同時還規定,對未滿十八周歲的人量刑應從輕。也就是說,從法律評價這個層面看,十六周歲以上的人對于普通事物和自己行為的認知能力,已經和十八周歲的成年人無太大差別,只是考慮到其認知和判斷能力并未百分百地與成年人比肩,才在量刑上對未滿十八周歲的人從輕傾斜。按照我國民法的規定,十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可以進行與他的年齡、智力相適應的民事活動。所以這個十七歲的男孩子也就在他媽媽眼中還是“男孩子”,而在一個社會人的眼中,他已經是一個應該對自己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了。
話說回來,男孩子搞了惡作劇該為其行為負責,媽媽未盡到管教之責亦應承擔后果,但業主可不可以扇他一巴掌?扇起來固然解氣,但業主的行為也已違法,畢竟業主扇巴掌肯定不是法律許可的責任承擔方式,且業主也不是法律許可的判決執行者。
在這樣的一個小事件中,法律能做什么?
回顧中國法律史,法規最細密最繁瑣的莫過于秦代的法律,史載秦律“繁似秋荼,密如凝脂”,一方面說明秦律的嚴苛,另一方面說明了秦律對于百姓平時工作生活中的行為之規制已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秦雖偉大,不過十余年,秦律隨之也灰飛煙滅,可見法律再嚴苛再細密也并不能保證其生命力長久,對于電梯惡作劇這樣的小事件,乃至國人司空見慣的隨地吐痰、隨手刻痕涂鴉、排隊插隊等諸多不文明小事件,不論大陸法還是英美法,都很難照顧周全。(當然也不乏例外,比如新加坡法官就可以對在公共場所涂鴉的壞孩子用鞭刑。)
類似電梯惡作劇這樣侵犯他人或公眾權利的輕微事件,理論上講受害人可以以訴訟手段解決,但考慮到訴訟的成本和時間,多數受害人選擇了沉默或私力救濟。西安的高層業主用一記耳光執行了自己的私力審判,但其并未意識到這樣的私力救濟已經侵入了現有法律的邊界。私力救濟在很多情況下是高效有用且低成本的,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侵害行為的延續或再發生,但私力救濟的潛在危害就在于其放棄了對現有法律制度的請求權,建立了一套新的評判標準和體系,這樣的標準和體系與現有法律制度之間是爭奪和沖突的關系,腐蝕了現有法律制度的權威和執行力。
對電梯惡作劇的男孩子賞一記耳光看上去不是什么大事件,但如果我們用放大鏡看看這耳光后面隱含的倫理規則,就會發現其中的危險傾向。意大利黑手黨賴以生存的基礎是官方法律體系的孱弱以及民間對于糾紛解決的客觀需求,老百姓如果通過正規的法律無法解決問題,那么他們就會去找黑手黨;中美洲毒販黑幫敢和政府軍拉開了架勢干,也無非是政府和執法機構軟弱無力而讓渡出了他們生存的空間。
這樣的類比聽上去有些危言聳聽,但客觀存在的事實是:法律的光芒照耀不到的地方,也總有規則生存的土壤,這些規則,可以用良好的道德來統一,如果良好的道德也無法起作用,或者大家沒有統一的道德觀,那么就用耳光和其他暴力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