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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民大學 哲學院,北京 100872)
髪①本文涉及頭髪的“髪”字,均用繁體“髪”字,與“發”作區別。式,乃是華夏文明的重要標志,亦是古人彰顯和傳遞禮樂教化的媒介。對該論斷的佐證,在古代文獻中比比皆是:《論語》中,孔子在表彰管仲之功時說:“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 ”[1](P989)可見,在春秋時代,髪式便與諸夏文化密切關聯,成為區別夷夏的標志;進入戰國,百家之學蜂起,孟子在著名的“辟楊墨”中分別批評了楊朱的“一毛不拔”與墨翟的“摩頂放踵”,[2](P915-916)而墨學的終結、楊學的散佚似乎亦與二者對待髪及身體的偏激態度有所關聯;漢代武帝以后被確立為大一統帝國官方意識形態的《儀禮》、《禮記》等經典中,關于不同禮典用不同髪式,及不同髪式具有不同意義的記載更是不勝枚舉;貫穿整個宋明理學發展史的“排佛”之判教立場,亦是以理學先驅韓愈對信佛之人“焚頂燒指”的批評為開端;[3](P615)及至明朝滅亡,滿人入主,明遺老們目睹“薙髪易服”令的血腥執行,更是發出了“天崩地裂”的呼號;[4](P533)以上種種,只是“髪文化”在中國古代社會中所展現的冰山一角??傊?,古代華夏族自孔子修禮至明朝滅亡,全民束髪兩千余年,②若按周公“制禮作樂”的說法,則華夏族束髪之制的確立當上溯到更早的時代??紤]到文獻不足,且孔子又有明確反對“被髪左衽”之語,則以孔子之時代為華夏族全民束髪的開端更為穩妥。其影響之深、涵括之廣,自可成為開篇論斷之有力佐證。
基于以上認識,借鑒近年來學界對中國古代身體觀之研究成果,以及法國學者福柯所提出的身體政治學視角,必將使我們對古人觀念中的髪與身體,及其哲學意義產生全新的理解。
在展開針對髪的身體政治學研究之前,有必要先對中國古代主流身體觀做一介紹。對此,臺灣學者楊儒賓先生的一段話頗有價值:“孟子這種心性/氣——身體相關的理論還具有普遍的意義。它在《孟子》一書中雖然是以綱要式的勾勒線條出現,但在他的后學及戰國中晚期的諸子(尤其是道家諸子)思想中,我們卻可聽到類似的曲調反復演出。到了宋明以后,我們在佛教的禪宗、道教的內丹傳統、儒家的陸王心學中,更時時可聽見形——氣——心一體異相的基調交相響起。 ”[5](P4)其中所謂“心性/氣——身體相關的理論”,就是以“形——氣——心”為架構而時時出現于各種古代思想中的身體觀。其中,形是軀體、肉身,氣是血氣、呼吸,心是智性、意念,三者“一體異相”地共同構成我們的身體主體。換言之,三者密切相關、不可分離的特性,表明它們只是同一個身體實體的不同顯現方式。
根據“形——氣——心”一體異相的身體觀,髪作為形軀、肉體的一部分,必然與身體的內在生命機能密切聯系。甚至,髪被徑直當作一種生命力的“精華”,是生命有機體內在“血氣”的外在體現和延伸。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人部》“髪髲”條下“發明”中說:“髪者,血之余”。 又在“亂髪”條下“釋名”中指出,髪乃“血余”、“人退”,并詳論曰:“頭上曰髪,屬足少陰、陽明;耳前曰鬢,屬手、足少陽;目上曰眉,屬手、足陽明;唇上曰髭(頾),屬手陽明;頦下曰須,屬足少陰、陽明;兩頰曰髯(),屬足少陽。其經氣血盛,則美而長;氣多血少,則美而短;氣少血多,則少而惡;氣血俱少,則其處不生。氣血俱熱,則黃而赤;氣血俱衰,則白而落”。[6](P2929)可見,髪須等的狀態直接體現了一個人的氣血盛衰與健康狀況。又引《素問》云:“腎之華在髪”,并錄王冰注云:“腎主髓,腦者髓之海,髪者腦之華,腦減則髪素”。[6](P2929)足見在古人的觀念中,髪與身體有著何等密切的關系。與其說髪是人體血氣、生命力的體現,毋寧說,它本身就是血氣、生命力。
必須指出的是,這種觀念并非李時珍等醫家的發明,而是有著極其悠久的歷史?!蹲髠鳌氛压贻d:“齊侯田于莒,盧蒲嫳見,泣且請曰:‘余髪如此種種,余奚能為?’公曰:‘諾。吾告二子?!瘹w而告之。子尾欲復之,子雅不可,曰:‘彼其髪短,而心甚長,其或寢處我矣。 ”[7](P1242-1243)文中盧蒲嫳以自己髪少來表白自己已無作亂的心跡與能力,豈不正是前文所引醫家理論的最好例證?可見,髪在古人身體觀中,不僅僅是形軀、肉體不可缺少之一部分,更是內在血氣、生命力的外在延伸。而引文中“彼其髪短,而心甚長”的言說,將形軀之髪與內在之心密切關聯,以一種極其形象的方式進一步證明了“形—氣—心”一體異相的論斷。
而且,髪在身體中的地位,還被比喻為植物之“根”。許慎《說文》曰:“髪,根也”。①按,本文所引《說文》及其注文,若不出注,皆見許慎《說文解字》與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所用版本為:[1]〔漢〕許慎撰.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12;[2]〔漢〕許慎撰;〔清〕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2.另外,對于此處所引“髪,根也”一句,不少學者提出懷疑,其中以段玉裁為典型。他說:“各本作‘根也’……以《釋名·廣雅》正之,乃‘拔也’之誤,要此二字可不必有耳。 毛部曰:‘毛者,眉髪之屬’,故‘眉’下曰:‘目上毛’,‘須’下曰:‘頤下毛’,則‘髪’下必當有‘頭上毛也’四字。且下文云‘鬢者,頰髪’,不先言‘頭上’,何以別其在頰者乎?”段氏將“根也”訂正為“頭上毛也”,實際是以《說文》中“眉”、“須”之定義,推斷“髪”之定義。這種推理與常識吻合,但不足以構成更改原文的理由。“眉”、“須”在古人觀念中,是不能與“髪”齊觀的。許氏定義“髪”為“根也”,很有可能正是為了突出其特殊性,而段氏依據“眉”、“須”之定義更改“髪”之定義,必然抹煞了這一定義所蘊含的豐富意象。同時,《釋名·廣雅》中訓“髪”為“拔也”,亦是段氏所引,而他卻斷定“此二字可不必有耳”,使得他的結論顯得更加武斷。此外,楊樹達先生在《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說髪》中云:“‘髪,根也。從髟,犮聲’。按‘髪’訓‘根’義頗難通,故段氏改為‘頭上毛’,蓋疑之也。然‘犮’聲字多含‘根本’之義。一篇下艸部云:‘茇,艸根也’?!斗窖浴吩疲骸D,杜,根也。東齊曰杜,或曰茇’。《淮南子·地形》篇云:‘凡根茇草者生于庶草,凡浮生不根茇者生于藻’?!渡胶=洝ぶ猩浇洝吩疲骸嘁接胁菅?,其本如稾本’。又《西山經》云:‘皋涂之山有草焉,其狀如稾茇’?!X茇’即‘稾本’也。故郭璞注《上林賦》云:‘稾本,稾茇’,是也。 《禮記·曲禮》篇云:‘燭不見跋’,鄭注云:‘跋,本也’。 ”(見氏所著《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北京:科學出版社,1955.10.)在這里,楊先生提出“茇”字,并以此為參照,對“髪”進行說明,指出兩字皆從“犮”聲,且“‘犮’聲字多含‘根本’之義”,而《說文》中“髪,根也”,“茇,艸根也”,“髪”、“茇”兩字均發“犮”聲,又都以“根”訓義,可見并非巧合;又“拔”為“擢也”,“擢,引也”,即有由根處向外牽引之義。因此,“拔”、“茇”、“髪”都具有“根”之意象。于是,我們可以初步斷定,訓“髪”為“根”與訓“髪”為“拔”是有深刻的內在聯系的。故許氏訓“髪”為“根”當是有意為之,非定義之誤,更非傳寫之誤,其書之原貌定當如此。而段氏改為“頭上毛”,可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另外,楊先生又提到“跋,本也”,謂“‘犮’聲字多含‘根本’之義”,這便促使我們將“根”、“本”二字與髪相關聯。眾所周知,在漢語中,以“根”、“本”形容一事物,是對這事物的高度重視。所以,許慎以“根”訓“髪”,一定蘊含有某種超越文字學、音韻學范疇的深刻思想。而“根,木株也”,“株,木根也”。 可見,許慎訓“髪”為“根”,就是將人體的“髪”比喻為植物的“根”。木之“根”向下生長,深入大地;人之“髪”向上生長,指向天空。木以大地所提供的養料為生存的根據,那么身體似乎也應當從天上得到些什么,作為人生及存在的保證。這就不得不使我們聯想到《中庸》與《性自命出》中“天命之謂性, 率性之謂道, 修道之謂教”,[8](P1987)“性自命出,命自天降”等格言。[9](P105)這些頗具神秘主義傾向的語言,若僅僅限于抽象的玄談,往往使人陷入迷惘。但若想象一幅以“髪”為“根”,以“蒼天”為“大地”的畫面,這些命題就會頓時變得生動具體、鮮明活潑了:髪,竟然是身體主體從“天”受“命”、率“性”、修“道”、成“教”之“根”。 這樣,“身體髪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訓示,也就是在告誡人們,要像呵護植物之“根”那樣,“不敢毀傷”身體之髪。[10](P4)因為“髪”作為“形軀”之一部分,與“血氣”、“心性”同為身體主體不可缺失的面向之一。
以往學者囿于身體觀視角的不明朗,在涉及古人修身工夫論時,往往偏于討論內在心性一隅,而導致對形軀、肉體的無視。甚至還將形軀、肉體視為“人欲”之根源,而加以否定。這種理路傾向與其說是對古人身體觀——修養論的發展,不如說是對身體主體之“心性”面向的片面展開。其實,在古人看來,欲使此“形——氣——心”三位一體的身體、生命結構達致與“天命”相溝通之境界,僅注重心性的修養是遠遠不夠的,至少是不全面的。因為“沒有無心性之身體,也沒有無身體之心性。身體體現了心性,心性也性著了身體”。②按,此句中“身體”一詞達意似有不確,或當為“形軀”、“肉體”。[5](P1)對心性的修養工夫,必然導致形軀的氣質變化;對形軀威儀的修治,亦必將反饋于心性的提高。所以,完整的修身工夫應該是內外兼顧、同時進行的。前文依據“髪,根也”的定義而將其置于天人之間的畫面式解讀,正是為了說明這種“形——心”相互涵攝、同步轉化的思想。髪是形軀中極特殊(今人看來微不足道)的部分,如果對髪的修治都可使身體主體發生轉化,進而使天人產生溝通,那么“形——氣——心”一體異相的理論將得到更有力的證明。
既然形、氣、心之間存在著一體異相的關系,那么對于形軀的規訓與懲罰,就會直接作用于氣與心。而髪,作為形軀、肉身的組成部分,同樣成為儀禮與刑罰關注的對象。不僅如此,今人看來微不足道、可以隨時斷除的髪,在古人那里卻被賦予了極多特殊的意義。只有將髪置于身體哲學、身體政治的理論背景中,才能使這些隱沒于歷史中的意義被重新發現。
其實,很多古代民族都蓄發。而華夏族與其他族群的最大不同,在于他們不僅蓄髪,而且要束髪、綰髻?!墩f文》載:“髻(漢·典·網 ZDIC.NET),緫髪也……古通用‘結’”,又“緫,聚束也”。據現有史料及學界的研究成果來看,這種綰髻于頭頂的髪式之確定,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最終在漢代成為全體華夏人遵守的規范。[11]隨著這種獨特髪式的確定,其所蘊含的深厚而豐富的文化——哲學意義也被建構起來。
綰髻能夠成為代表“華夏”的髪式,當首先歸因于作為成年禮的“冠禮”。《說文》云:“冠,絭①見《說文》“絭”字:“攘臂繩也”。也。所以絭髪,弁冕之總名也。從冂,從元,元亦聲。冠有法制,從寸”,徐鍇注曰:“取其在首,故從‘元’”,段氏曰:“絭者,纕臂繩之名,所以約束褎②見《說文》“褎”字:“袂,……袖,……”。者也;冠以約束髪,故曰‘絭髪’”。又曰:“冕、弁、冠三者異制,渾言之則冕、弁亦冠也?!^尊卑異服”。可見,戴“冠”不僅是男子成年的重要標志,而且還有體現身份之尊卑的作用?!墩f文》曰:“冕,大夫以上冠也”,則普通士人沒有資格用冕;又“弁,冕也”③見《說文》“”字。弁與同。,段注曰:“當云‘冕屬’,轉寫奪‘屬’字耳?!坑芯糅?,非冕也。依《禮器》,則夏殷之士有冕,周之士爵弁,亦冕之亞也”,意即士之冠,專名為“弁”,是次于“冕”的“亞”屬。 質言之,作為“禮之始”的“冠禮”,[8](P2270)其所使用的最基本禮器,是以髪為前提的,所以我們說“髪者,冠之始”,想必是恰當的。
與冠不可分離的是簪?!棒ⅰ币卜Q“笄”,《儀禮·士喪禮》載:“鬠笄,用桑,長四寸,纋中?!辟Z疏云:“……凡笄有二種,一是安髪之笄,男子、婦人俱有,即此笄是也;一是為冠笄,皮弁笄、爵弁笄,為男子有,而婦人無也,此二笄皆長,不唯四寸而已。 ”[12](P1059)而這種用長簪固冠于髻的髪式,則最終固定為成年男子的標準形象。《說文·夫部》:“夫,丈夫也,從大,‘一’以象簪也;周制以八寸爲尺,十尺爲丈。人長八尺,故曰丈夫”,段注曰:“從一,‘大’則爲天;從大,‘一’則爲夫。于此見人與天同也,天之‘一’,冒‘大’上,爲會意;夫之‘一’,毌④見《說文》“毌”字段注:“毌,穿物持之也。從一橫,象寶貨之形?!卑矗瑲簇炓??!蟆?,爲象形,亦爲會意”。 可見,“夫”字“從大”,“大”象“成人”之體貌,而“一”則象成年男子才有資格使用的貫于髪髻的“簪”。故古人所謂“丈夫”,其本意是指以簪綰髻于頭頂的成年男子。段氏引“天”之釋義,來類比說明“夫”之字形,頗能體現華夏族“天人合一”之思維模式。天之“從一”,即以“天”為一物,宇宙間一切事物皆可抽象為“一”,而其中至大、“至高無上”⑤見《說文》“天”字:“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者,則為“天”;夫之“從大”,即以“大”象成人之體貌,成人以簪固髻,其形恰如“一”之貫于“大”首。此種形象、生動的類比,推出“人與天同”的洞見,可謂精辟、入理:天與夫皆從“大”、從“一”,“一”冒“大”上,則為天;“一”毌“大”首,則為丈夫。 故天人之“合”,合于此“一”。而此“一”正是以簪連冠之髪式所蘊含的大義。
因此,每一個“夫”都是一個微型的“天”,作為與“天”同構的丈夫、成人,當然要自覺將“人之所以為人者”的“禮義”不斷內化,同時更要時刻擔當其“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義務,最終實現“自卑而尊先祖”的規訓目標。[8](P2269-2271)這種以儀禮的方式對身體威儀的規范、訓練,不僅使禮樂文明貫徹于族群中的每一個身體,同時亦使每一個身體成為教化的成果與展示場。
與針對髪而制作的冠禮相對,中國古代亦存在一種專以割髪為手段的刑罰?!墩f文》曰:“髡,髪也。”《周禮·秋官司寇·掌戮》職文曰:“髡者,使守積”,鄭注曰:“必王之同族不宮者,宮之爲翦其類。 髡頭而已。 ”[13](P1400)可見,“髡”與“宮”類似,是一種特殊的“肉刑”?;仡櫛疚牡谝还?,我們已充分說明髪在“形——氣——心”之身體主體中的地位。所以,髡刑的設立具有明確的目標,它不僅是對身體威儀的破壞,更致力于毀傷身體之生命力、精血、元氣,甚至切斷身體主體與“天命”之聯系。故而,髡與五刑(墨、劓、剕、宮、大辟)同樣,都是貫徹“罰當其罪”的原則而對人之生命的不同程度的剝奪。有了這樣的準備,我們在把髡刑納入肉刑的同時,就不會使讀者感到唐突。因為,髪乃是“血余”,而血無疑被古人看做是生命之源,甚至是靈魂、精氣的寓所。所以,髡、劓、宮就其設置的“原理”而言是相同的,都是對血、氣、生命力的剝奪,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鑒于此,為了使讀者更好地理解髡刑,我們有必要先對劓刑、宮刑作一介紹。《說文》曰:“劓,刖鼻也?!北菫楹粑鞴伲渑c“氣”的關系簡單而直接,因此割鼻的懲罰,正是直接毀傷人與天地間之精氣發生關系的媒介。而且,古代祭祀亦常常用鼻血,《左傳》僖公十九年載:“宋公使邾文公用鄫(鄶)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7](P381)《公羊傳》解釋說:“惡乎用之?用之社也。其用之社奈何?蓋叩其鼻以血社也。 ”[14](P240)《谷梁傳》也有相同的解釋:“用之者,叩其鼻以衈社也。 ”[15](P138)職是之故,我們認為古人用鼻血祭社,與徑直殺人祭社,就“原理”來說并無不同:它們都是對被選為犧牲者之生命力的掠奪。
再看宮刑,“宮”為去勢,遭此懲罰者,不僅生為“假男”,更嚴重的是“其精力元氣恐亦有日就涸竭之危險”,[16](P86)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人部》“人精”條下“集解”中曰:“營氣之粹,化而為精,聚于命門。命門者,精血之府也……謂精為?者,精非血不化也;謂精為寶者,精非氣不養也。故血盛則精長,氣聚則精盈。 ”[6](P2956)可見,精之名“精”,正是因為古人認為其乃人體“氣”、“血”之“?”①同“朘”,《康熙字典》釋為“縮”。,是最濃縮的“氣”、“血”。
因此,在古人看來,髡、劓、宮之施于身體,都是對“氣”、“血”的直接傷害和剝奪,其本質是一樣的。不同只在于剝奪的程度,正如前引鄭注曰:“王之同族不宮者,宮之爲翦其類。髡頭而已。”對生命力的剝奪程度取決于犯人的身份之貴賤與罪行之輕重等因素。據此,懲罰的酷烈程度亦被分成不同的等級,髡、墨、劓、剕、宮、大辟等,即是依此等級而精確制定的通過懲罰而展示、貫徹權力的技術??梢姡湃藢ψ鳛檠獨?、生命力之延伸的髪之割除,正是這種權力技術的演示方式之一,身體不可避免地成為了懲罰與權力的展示場。
髡刑,其所以能夠成為權力技術中的重要手段,與儒家作為帝國官方意識形態之確立,有著直接的關系。而直接發生作用的,則是儒家獨特的身體觀。與前文反復提及的中國古代身體觀“形——氣——心”一體異相的“共相”不同,儒家身體觀的理論形態主要表現為“將個體身體置于宗族身體之中”的“殊相”。②按,限于主題與篇幅,本文對此不作展開,容另作專文述之。儒家認為,個人身體是“父母之遺體”,[12](P1844)乃“親之枝”,[17](P15)故而,個人身體遭受的懲罰,同時會被當做是對其父母、宗族,甚至祖先的懲罰。于是,髪在這種語境之中,就不僅是個人身體的血氣、生命力之延伸,更是父母、祖先的生之延伸。因此,蒙受髡刑,是對父母、祖先的極大侮辱。這種根源于孝道而產生的羞恥感,是髡刑的懲罰機制得以成立的主要根據之一。太史公在其《報任安書》中,形象地描繪了此羞恥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鬄毛髪、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18](P2732)可見,在儒家身體觀之視域下,“毛髪”的殘酷性竟然僅次于“腐刑”和“毀膚斷肢”。對此,王充的描述亦可作為另一佐證:“孝者怕入刑辟,刻畫身體,毀傷髪膚。少德泊行,不戒慎之所致也。 愧負刑辱,深自刻責,故不升墓祀于先。 ”[19](P971)羞恥感還不算最糟糕,更有甚者,一旦“刻畫身體”、“毀傷髪膚”,就將導致不得“升墓祀于先”的嚴重后果。
總之,髪在古代身體觀中的重要地位,直接促成了冠禮與髡刑的規訓與懲罰機制的確立。同時,冠禮與髡刑的設置,又反向強化了髪在古代身體觀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在這種長期的雙向互動中,髪被賦予了更高的文化—哲學(甚至宗教)意義。
髪,對于古代華夏人來說,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它不僅是個人身體、生命力不可或缺的部分,亦是冠禮、髡刑成立的基礎,更是整個華夏意識形態的基礎符號之一。進而言之,若不了解髪在古人生命之旅中的意義,就很難做到與古人的“視界融合”,更遑論暢游于華夏先民的精神堂奧。
髪是凝聚華夏民族的紐帶,是文明與野蠻的分野。華夏族是崇尚孝道的民族,這種孝不僅體現在我對父母、祖先的深厚情感之中,而且塑造了華夏民族對“我”之身體的基本態度。身體——包括毛髪在內——是父母對“我”的恩賜。因此,“我”之身體首先屬于父母、祖先,“我”對“我”所是的這個身體,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支配權。換言之,作為“我”的身體是從父母那里借來的,在“我”歸還它的時候,“我”不能使它面目全非。③即所謂“全受全歸”。在此文化背景下,髪之毀傷,首先被認為是對父母、家族的血脈之傷害,更是對悠久而神圣的種姓的背叛。這種背叛同時也是對“人之所以為人者”的嚴重否定。古代華夏人,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高級的生靈,他們不僅要與自然界的各種動物作出區別,而且也要與隨意毀傷身體髪膚(如髪、斷髪、披髪、辮髪,紋身、穿刺等)的族群劃清界限。不僅如此,他們更認為那些對身體髪膚的殘害行為是野蠻和不開化的風俗,是這些族群還沒有脫離獸性的表現。蓄髪與否,在華夏族的觀念里,是判定民族歸屬與區別文明和野蠻的最直觀標志。所以,毀髪在古代是一種被認為自甘墮落為非人的行為,也是對觸犯禮法之人的嚴厲懲罰。
《尚書正義·周書·武成》注“華夏”曰:“冕服采章曰‘華’,大國曰‘夏’。及四夷皆相率而使奉天成命?!笔柙唬骸懊岱烧聦Ρ惑娮篑?,則為有光華也。 ”[20](P434)在這個定義中,我們讀到了古華夏人對自己所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的自信與自豪:我們的民族具有外在的美,這種美基于我們的服裝冠冕和我們對身體的珍愛、修飾,而髪則是這套審美體系中必不可少的一環。作為一種盛大的文明,其基礎則是一套龐大而神圣的禮儀體系。髪則是這個體系中,眾多儀式(冠禮、婚禮、喪禮、祭禮等)的最基本載體。這種對服章之美和禮儀之大的認同,塑造了華夏民族自豪而謙和,自由而節制的精神特質??梢圆豢鋸埖卣f,古人對待髪的方式,以及髪所承載的文化意義,是整個華夏禮樂文明的重要基石之一。抽掉這塊基石,文明的大廈就會瀕臨傾覆。
在所有與髪相關的話題中,最重要的還是宗教信仰的問題。面對和處理死亡,是每一個宗教都必須作出答復的課題。永生與不朽,也是全人類的共同追求。古華夏人面對這些問題時,所提出的應對方式,卻是極其特別的:“子子孫孫,無窮匱也”。[21](P160)其所表達的正是“孝”的宗教實踐觀。雖然“我”的肉體會消亡,但以這個肉體為起點而創生的新肉體——子女——卻有可能永無止境。“我”的子女,正是“我”所是的身體的延續?!拔摇?,唯有借助子女的生命,才有可能不滅。同時,“我”的肉體的消亡,恰恰意味著“我”的靈魂開始升騰,最終將與祖先的神靈融合,享受永恒的平靜。換言之,以“這個”肉體為起點而展開的新生命無窮繁衍之時,“我”便不僅在“天上”,而且也在地上,同時實現了靈魂與肉體的雙重永生。因此,個體生命之死亡,并不可怕,“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1](P760)活著,就要時刻牢記“無后①按:“無后”一語,不可僅作狹義的理解,更應從“立德、立功、立言”的大視角進行解讀。凡做到以上三點而被后人崇敬、思念的人格,都應算作“有后”。為大”的圣訓。[2](P532)
與祖先神靈的融合,恰恰是“天人合一”的起點。而“天人合一”又是華夏文明從宗教、哲學到日常生活的一貫追求,也是其與別種文明的根本不同。而這種天人合一的神秘訴求,其實就是將“我”對父母的血緣親情加以無限擴大。當古人討論人類在宇宙中的地位時,往往將“天”、“地”與萬物的關系比擬為父母與“我”的關系。因此,“萬物”之間都應當以對待同胞手足的方式對待彼此,尤其是作為“長子”的、最有智慧與力量的人類。按照古代哲人的話說,就是“泛愛萬物,天地一體”,[22](P1102)要達到“愛物”的境界,首先要做到“仁民”,在“仁民”之前,首先要“親親”,而“親親”就是華夏民族所最重視的品德——孝。培養孝之美德的第一步,就是珍愛父母賜予我的肉體,也即孟子所謂“守身”,而“守身”的第一步又將落實到髪。這樣一來,華夏民族對“天人合一”的追求,就具體表現為不敢毀傷身體髪膚的宗教修行??梢哉f,大概只有借助于這種修行,華夏民族“天人合一”的神秘性、超越性追求,才能覆蓋社會的每一角落,貫徹人生的每一瞬間。也正是因為這種獨特的修行,我們便不需要其他別出心裁的苦行,因為日常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修煉;同樣,我們不需要教堂、道場,因為“家”就是教堂、道場;我們也不需要神職人員,因為父母、祖先就是神圣性在人間的彰顯;我們更不需要天堂地獄,因為我們將在種姓的無限延續中,永垂。
[1]程樹德撰,程俊英,蔣見元點校.論語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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