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翻譯家林紓與狄更斯作品

方 敏

林譯小說《巴黎茶花女遺事》

林紓(1852～1924年)，我國近代文學家，古文家，翻譯家。林紓博學強記，能詩能文兼能繪畫。但林紓的文學成就主要在于他的“林譯小說”，其譯著影響遠遠超過其詩文和畫。他翻譯小說始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與王壽昌合譯的法國小仲馬《巴黎茶花女遺事》，是中國第一部翻譯的西洋小說，一時風靡全國。接著他受商務印書館的邀請專譯歐美小說，先后翻譯了大量名品，廣泛介紹了美國、英國、法國、俄國、希臘、德國、日本、比利時、瑞士、挪威、西班牙等國的作品，其中許多是世界文學名著。

林紓最早將狄更斯作品介紹到中國，共翻譯了狄氏著名小說五部之多，包括:《尼古拉斯·尼克爾貝》、《老古玩店》、《霧都孤兒》、《塊肉余生錄》，(即《大衛·科波菲爾》)、《塊肉余生述后編》。林紓的譯筆小說一般輕快明爽，頗能保持原文情調，小說人物也能傳原著之神。許多名家對林紓的譯作給予了較高的評價。胡適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中提到:“古文不曾做過長篇的小說，林紓居然用古文譯了一百多種長篇的小說。古文里很少有滑稽的風味，林紓居然用古文譯了歐文和狄更斯的作品”。周作人也指出:“他介紹外國文學，雖然用了班、馬的古文，其努力與成績絕不在任何人之下。……老實說，我們幾乎都因了林譯才知道外國有小說，引起一點對于外國文學的興味，我個人還曾經很模仿過他的譯文”。

林紓譯書速度之快是空前的。他不懂外文，他的翻譯是通過與人合作完成的，別人口譯，他來筆錄。往往口述者未畢其詞，他已書寫在紙。他是古文家，喜用古文義法講他所譯小說。林紓翻譯外國小說是一個開先河之舉，而且對中國當時文壇和知識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和作用。因為從魯迅、郭沫若到錢鐘書等，他們都或多或少地閱讀過“林譯本”，特別是魯迅，對早期的“林譯本”每本必讀，看過之后還要請人送到書店讓人裝訂成精裝本;錢鐘書也說“接觸了林譯，我才知道西洋小說會那么迷人”。

林譯小說為什么會獲得如此大的成功呢?應該說是應了時代潮流，滿足了當時知識分子的閱讀和精神需求。當時正值清末，中國已經淪落到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境地。許多有良知的知識分子主張學習西方，追求科學、民主，對中國進行社會改良。但國門緊鎖，知道西方文明的人很少。恰在此時，誕生了林譯小說，林紓也成為我國翻譯西洋小說的第一人。后來，他的譯著之多，影響之大，堪稱空前絕后，被譽為“林紓現象”。當然，除了當時的客觀因素外，還與林紓的愛國熱情和深厚的文學修養有關。林紓和這些19世紀以來的外國大作家具有某些共通之處，那就是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和愛國之情。

林譯小說在中國近代史上有著積極影響，促進了文化引進和交流，為中國文學的發展和社會改良提供了借鑒。他的一些成功譯作在今天仍然還具有頑強的生命力。

下面再來談談狄更斯作品。狄更斯是英國文學史上批判現實主義的創始人。他的創作生動地反映了19世紀英國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為我們認識資本主義社會提供了豐富的材料。自從林紓首次將狄更斯作品介紹到中國，人們就有幸讀到狄更斯的大量優秀名篇。亞瑟·威利曾評論說:“狄更斯……所有過度的經營、過分的夸張和不自禁的饒舌，(在林譯里)都消失了。幽默仍在，不過被簡潔的文體改變了。狄更斯由于過度繁冗所損壞的每一地方，林紓都從容地、適當地補救過來。”這樣一來，當初的國民所看到的林譯狄更斯作品更勝過原著。

狄更斯創作人物通常遵循善惡兩極原則:《大衛·科波菲爾》正面人物海穆、辟果提、威克菲爾一家與反面人物斯提福茲、摩德斯通、希普等人;《尼古拉斯·尼克爾貝》中好紳士尼克爾貝、好商人契里布爾等與高利貸者格萊特、投機商人史奎爾斯、貴族郝克、斯諾列伊太太等;《霧都孤兒》中小奧列弗與惡棍賽克斯;《老古玩店》小耐兒及其愛護者吉特和牧師等與為非作歹的奎爾普和布拉斯太太等。狄氏作品不僅人分兩種，而且都不同程度被推向兩極，形成鮮明對比。壞人往往丑惡、怪誕，低級庸俗，令人憎惡。好人則樂善好施，本性善良。其中核心人物，更是品德高尚，學習的典范。他們雖然生于不同的家庭，境遇不同，年齡、性別各異，但無不博愛為懷，心地善良，以德報怨，為了他人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如《雙城記》中的梅尼特醫生，心胸寬廣，慈悲博愛，將自己心愛的女兒嫁給了仇人的后代;《老古玩店》的小耐兒為挽救昏庸愚昧，給她帶來無數麻煩、幾乎令她陷入絕境的外祖父而全身心的付出;還有埃斯特不顧自己安危，照顧身患天花的小仆人，最后損害了自己的容貌，等等。對這些善良人物，狄更斯珍愛有加，塑造得幾乎完美無瑕。同時，對高尚圣潔的褒賞和維護，又形成了“罪人悔改”、“惡人滅亡”及“好人團圓”等相互關聯的創作模式。狄更斯在他創作的14部完整的長篇小說和許多中、短篇小說中，始終貫穿了這一模式。比如，冷酷吝嗇的斯克魯茲，在上帝所派馬萊的教導下，變成寬宏大度、富有愛心的雇主;自私、傲慢的董貝，在失去地位和財產之后，終于在女兒愛的感動下重獲新生;賽克斯不能忍受自身內在恐慌而不敢茍延殘喘;惡人希普最終被警察關進監獄;偽善的斯提福茲被洶涌的波濤吞沒;罪人悔改與惡人滅亡的結果就是好人團圓，如埃斯特為報答恩人而以身相許，結果得到真誠回報，與意中人完美結合;匹克威克受盡苦難，最終在仆人維勒的家中幸福安度晚年;卡爾登雖然死去，但他的道德之舉卻換來了梅尼特一家的幸福，他自己也成了道德典范。他正是用這種鮮明的對比，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及人們渴望美好、幸福的生活。

英國當代文學理論家特雷·伊格爾頓指出:“宗教，至少維多利亞時代的宗教，是一種安撫力量，它培養馴順、自我犧牲和沉思的內心生活。……當宗教日益停止提供可使一個動蕩的階級社會藉以融為一體的社會‘粘合劑’、感情價值和基本神話的時候，‘英國文學’被構成為一個學科，從而接過維多利亞時代的這一意識形態重擔。”這正是狄更斯創作的本質之處。狄氏創作的善惡原則與模式特征，表達了他對基督教的理解和信仰。狄更斯所描寫的好人，除了無私利他以外，便是寬容忍耐、柔順善良、謙卑虛己，而這，正體現了基督精神。批判現實主義作家在反映社會時，著力于暴露社會的黑暗，批判現實的罪惡，頌揚人性的美好。他們大多是啟蒙學說的信仰者，但資本主義社會的嚴峻現實，使他們感到窒息、憤懣，因而他們能對腐敗的制度和利己主義泛濫的社會風尚進行無情的揭露。這些作家敢于正視社會現實，勇于探索罪惡的根由，大膽揭露丑惡的社會現象，為人們認識資本主義社會提供了形象的材料，打破了人們對于資本主義的樂觀情緒，因而具有巨大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