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長大








我們一一鉆進石縫隙,雙手向上,靠胯骨和臀部支撐身體,一點點向下蹭。周邊都是潮濕的巨大碎石,讓人產生了在地震廢墟中掙扎的感覺。
那只蝙蝠的翼膜開始蠕動,身體開始緊縮,但此時它已經沒機會逃脫了,隊友用手指將它兩翼捏住,向后交叉一折,它那細小的頭部就顯露了出來。
大足鼠耳蝠渾身散發著詭異氣息,這種身材很小的野獸,居然長著一雙巨爪,彎屈如鉤,鋒利無比,這是它們用來捕魚的特殊工具。
在自然界,有這樣一種神奇的動物:盡管是胎生的哺乳動物,但卻演化出了真正具有飛行能力的翅膀;喜歡倒掛著休息,孤立的山洞、縫隙、地洞,甚至樹枝、巖石,都能成為它們倒掛的場所;具有回聲定位的能力,能產生兩萬赫茲以上的超聲波,并根據物體對超聲波的反射做出相應的判斷;晝伏夜出,在民間傳說中有“飛鼠”、“吸血鬼”等稀奇古怪的名字……
這就是蝙蝠,一種在全世界范圍內廣泛分布,卻又籠罩著神秘色彩的生物。在我國太行山山脈的北部邊沿,隸屬北京房山的山區中,有一個叫“霞云嶺”的地方,就流傳著許多關于蝙蝠的神奇傳說。當地人說,霞云嶺有一個幽深詭秘的蝙蝠洞,里面的蝙蝠數目多到令人恐懼,許多動物誤入洞穴就再也出不來了……
但再恐怖的傳說,也阻擋不了科學家的探索熱情。早在2001年,中國科學院的動物學博士馬杰來到這里,翻山越嶺尋找蝙蝠,并成功找到了當地人口中的蝙蝠洞;后來,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的一批專家也來到這里,開展了蝙蝠調查的專項科研行動,從那以后,常有動物學家和探險家來此,進洞尋找蝙蝠。
一個寒冷的冬季,我有幸加入了一個調查蝙蝠洞的科考小隊,開展了一場我從未體驗過的蝙蝠洞探秘之旅。北京的冬季,雖然冷得讓人不想出門,但卻是造訪蝙蝠的最佳時節,因為它們幾乎都在冬眠。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準備好頭燈、小鐵鏟、粉筆、繩索等必需品,便和另外5名隊友朝著霞云嶺的蝙蝠洞進發,我們此行要考察的目標,是一種會捕魚的罕見蝙蝠——大足鼠耳蝠。
1.冒險進入蝙蝠洞
我們細心觀察了地面石塊上的附著物,發現了一些蝙蝠糞便,上面滋生出了很多像蒲公英一樣的白色真菌,這是有蝙蝠出沒的有力證明。
11月底的霞云嶺,氣溫在零下10℃左右,但所有隊員在進洞之前,都將羽絨服脫了下來,因為洞穴內部的溫度要比外面高出7℃左右,這也是蝙蝠選擇在洞里過冬的原因之一。
科考小隊依次進入洞穴,一路向下,開始了這場“地下世界”的奇妙旅程。但半個多小時后,光線越來越暗,周圍的空氣異常干燥,讓我有種快要發燒的感覺,嘴唇干裂,嗓子也有些腫脹感,其他隊友也或多或少出現了不良反應。我們短暫地休息了一會,然后繼續前進。
此時,自然光源已經完全消失,從頭燈射出的光柱似乎也顯得微弱,周圍到處是散亂的巨大碎石,并未發現任何生命跡象。我和隊友張耳用紅色的尼龍繩做好路線標記,對于洞穴探險來說,這是一種必需而有效的安全措施——即使迷路,還可以順著繩索后退。
這個巨大的洞穴,主要是由地層坍塌而形成的,一路走來,常有從洞頂脫落的巨石擋路,有的體積足有公交車一般大,在它面前,我們頭上的燈光就像是黑暗中的螢火蟲。在這種坍塌的落石上行走要格外小心,不能求快,一旦滑倒就很可能骨折,因此需要掌握好平衡,緩慢通過。
我們不知道這個洞穴到底有多深,不過以前的考察隊,已經以一些特殊的空間節點為坐標,參照洞穴內部環境,把洞穴分成了若干層。其中,洞穴的第一層空間,差不多就是我們半個多小時所走過的路程,這一段洞穴內部空間很大,幾乎可以容納一架大型運輸機。在第一層的底部,雖然空氣干燥,但地面十分濕滑。休息時,我們細心觀察了地面石塊上的附著物,發現了一些蝙蝠糞便,上面滋生出了很多像蒲公英一樣的白色真菌,這是有蝙蝠出沒的有力證明。
“在這個季節,蝙蝠很可能棲息在更深的區域,我們必須繼續向下探索。”隊友小光抹去了手套上的泥土,關掉了頭燈,從褲兜里掏出一根粉筆,在石塊上畫上標記,隨后說:“我們在前方探路,必須認清道路,并在一些顯眼的位置做好標記,否則后面的隊友就有迷路的危險。”
從第一層通向第二層的“走廊”極為狹窄,最窄處是一條面積不到半平方米的石縫,我趴在石頭上,把頭部伸進石縫,用強光手電探測下方的情況,尋找一個合適的落腳點。探明情況后,我回頭對大家說:“我們必須放下裝備,并像蠕蟲一樣,一個接一個地擠過去。”我們一一鉆進石縫隙,雙手向上,靠胯骨和臀部支撐身體,一點點向下蹭。周邊都是潮濕的巨大碎石,讓人產生了在地震廢墟中掙扎的感覺,幸好大家都沒有幽閉恐懼癥,最后有驚無險地通過了這段狹窄的走廊,到達第二層。
2.?發現第一只蝙蝠
眼前這個小家伙——馬鐵菊頭蝠,就是一篇關于動物“淫亂無度”的文章中的主角,據說它們會“母女分享同一個強壯的性伴侶。”
在洞穴第二層的路上,崩塌下來的巨石依然遍布各處,而我們期待已久的鐘乳石仍不見蹤影。一路上時常出現一些支洞,每一次我都按捺不住好奇心,總有想去探索一番的沖動。不過,出于安全和對隊友負責的態度,我只能克制著自己,保持隊伍的完整。
1978年,第一批深入這個洞穴的生物學家,曾下到了洞穴的第九層。但據說在返回的途中,他們驚恐地發現,此前走過的路線,已經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周圍的有些石頭開始斷裂,每個洞口的大小也明顯與來時不同……這種由喀斯特石灰巖坍塌形成的空間里,山體的結構依然很活躍,隨時可能發生斷裂、塌方,讓地形地貌發生改變。從第二層開始,所有隊員都不敢大聲說話了,因為頭頂上的許多板狀巖石,已經出現巨大的縫隙,隨時有坍塌的可能。
“我們最好不要在此逗留太久,那塊巨石已經快要坍塌了。”走在前方的張耳突然轉過身子,異常嚴肅地警告大家。望著那塊懸于頭頂上的巨石,大家都保持緘默,小心翼翼地從下面爬了過去,然后才拍著胸口松了一口氣。
在寂靜的洞穴內,任何聲響都會引起大家的注意,一聲清脆的“嘰喳”聲掠過這片黑暗的空間,給我們帶來了一點驚喜:這一帶已經有蝙蝠活動了。我們發現,地上也開始出現了新鮮的蝙蝠糞便,于是大家四處尋找,在一塊傾斜的石壁上,果然發現一只小蝙蝠倒掛著,用翅膀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當張耳準備采集這只蝙蝠時,我強烈建議他戴上手套,因為盡管此時蝙蝠處于冬眠期,但剛才的叫聲證明,我們的到來已經驚醒了一些蝙蝠。這種生物一旦蘇醒后就會發起攻擊,它的口腔唾液里很可能攜帶著病毒。張耳帶上了手套,當他用手慢慢接近蝙蝠時,果然發現它的翼膜開始蠕動,身體開始緊縮——它已經從冬眠的狀態蘇醒。不過這個時候,它已經沒機會逃脫了,張耳熟練地用手指將它兩翼捏住,然后向后交叉一折,它那細小的頭部就顯露了出來。
經過鑒定,我們確認這是一只馬鐵菊頭蝠。眼前這個小家伙,讓我們想起一篇關于動物“淫亂無度”的文章,其中的主角正是這種馬鐵菊頭蝠,據說它們會“母女分享同一個強壯的性伴侶。”
大多數雌性馬鐵菊頭蝠會不斷造訪同一個雄性的棲息場所,與之交配,這就意味著出生在不同繁殖期的后代很可能是兄弟姐妹。此外,部分生物學家發現,當蝙蝠母親找到一個威猛的性伴侶后,它也不會獨自享受,而是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的“女兒”,“女兒”則會追隨母親來到交配地點,與同一只雄性蝙蝠交配。雖然看起來雄性蝙蝠的私生活極度混亂,但有一個原則是雷打不動的,那就是絕不會占有自己的親生“女兒”或“孫女”。
采集了這只小蝙蝠,讓我們對此行的目的越發期待了。前進的路上,地面越來越濕滑,時不時還有露水從石壁頂部滴落在頭上。隊員安培和肖一夫都已經摔倒了兩次,腿部留下了青腫處,我們不得不更加小心,精神高度集中,就這樣緩慢地走完了第二層、第三層,到達一處垂直落差很大的地方,就是第四層的入口了。
3.?深入大足鼠耳蝠老巢
在一個小支洞里,我們終于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大足鼠耳蝠,它們正掛在洞穴頂部冬眠,被我們驚醒后,發出像老鼠一樣的鳴叫。
第四層的空間極為獨特,而且很大,需要借用繩索才能下去,降落到下面之后,就隱約地聽到了吵鬧聲。在空間構造上,第四層與前三層的坍塌堆積形態不同,我們發現了一些造型奇特的鐘乳石,零星地分布于洞穴頂部。它們體積不算很大,但在北方洞穴中能發育得如此美麗,已經實屬難得。我們還發現,這里的沉積物類型十分齊全,與南方喀斯特洞穴頗為相似。
隨著逐步深入,我們還發現了許多珍珠大小的石花,密密麻麻地排布在洞壁上。隨著鐘乳石的面積逐漸增多,嘈雜的吵鬧聲也越來越大,我們意識到,已經到了蝙蝠棲息的地方。黑暗中,不時有幾只蝙蝠被驚動,從頭燈的光柱中掠過。這一路上,我們又抓捕了一些蝙蝠樣本,但一直沒有見到大足鼠耳蝠。
傍晚6點,我們終于到達了洞穴的第五層,然而沒走多遠,就發現前面的道路已經被坍塌的巖石完全阻斷。無奈之下,我們只能開始返程,卻又不甘心地在附近仔細搜索了一番。或許是老天不負有心人吧,在一個小支洞里,我們終于找到了期待已久的大足鼠耳蝠,它們正掛在洞穴頂部冬眠,被我們驚醒后,發出像老鼠一樣的鳴叫。
這是一種渾身散發著詭異氣息的神秘生物,它的眼睛非常細小,牙齒十分尖利。最奇怪的是,這種身材很小的野獸,居然長著一雙巨大的爪子,彎屈如鉤,鋒利無比。根據這個特點,哈佛大學的艾倫博士曾大膽推測:大足鼠耳蝠是一種會用雙爪捕魚的罕見奇特蝙蝠。因為按照動物的進化原則,它們身上的每一個特殊器官,都必然會有獨特的功能與用途,比如寬大而有力的翅膀,就對應著強大的飛行能力。雖然艾倫的推測并沒有直接證據,因為他在大足鼠耳蝠的體內并未找到魚類殘骸,但艾倫仍然堅持自己的推測結果。后來的事實證明他是對的,2002年,馬杰博士在霞云嶺洞穴采集到了15只大足鼠耳蝠,并在部分個體的胃部發現了一些魚骨。
在霞云嶺的山谷中,有一座小水庫,附近的村民常常在這里捕魚,這里應該就是大足鼠耳蝠天然的覓食場所。蝙蝠身上的毛發沒有絲毫的防水能力,一旦扎入水中,將會喪命。所以,在霞云嶺這種水面平靜的區域,大足鼠耳蝠可能通過聲納系統,定位漂浮在水面的小魚所發出的震動,然后快速俯沖下去,用兩只巨爪劃過水面,瞬間將小魚抓住再重新飛上天空。
眼前的這群蝙蝠,全部倒掛在石花狀的巖壁上,不過它們并不是完全采用吊掛的姿態,而是把身體與石壁貼合,好像粘在了石壁上。在我們的圍觀下,不時有幾只蝙蝠被驚飛,選擇另一個更為隱蔽的場所繼續冬眠。我們很容易就采集到了幾只作為樣本。
返回地面的途中,大家依然保持高度警惕,循著此前做好的標記,順利返回。我們心情不錯,畢竟邂逅了北京地區唯一的食魚蝙蝠——大足鼠耳蝠,完成了此次科考的既定目標。對于我來說,這場總共歷時9個多小時的科考,無疑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深入地下的神秘冒險,讓我領略到了“地下世界”的詭秘與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