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類流水句的類型及其句式義

摘 要：以謂頭“像”類詞語為切入點，基于語料庫探討書面語中“像”類流水句的類型及其句式義。先從“像”類詞語的肯定否定形式、“像”類小句所處位置以及“像”類詞的語義特征等方面劃分流水句的類型，然后歸納出流水句的句式義。

關鍵詞：“像”類詞語；謂頭；“像”類流水句；類型；句式義

流水句如行云流水，小句之間采用意合的方法，其關系相當松散，或上掛下連，或藕斷絲連。流水句在相當程度上反映了漢語句法結構的某些帶本質的側面{1}。的確，書面語中由一個結構單一的句干句式{2}構成的句子并不占明顯優勢，不少是由多個句干句式組合而成的，包括復雜單句和復句。復句中又分有關聯詞語的復句和無關聯詞語的復句，后者就包含意合句、流水句和排比句{3}。

包含多個小句的流水句的類型及其句式義是一個尚未解決好的問題{4}。限于篇幅，我們僅以現代漢語“像”類流水句為研究對象，“共產黨，像太陽，照到哪里哪里亮。（《東方紅》歌句）”就是。

“像”類流水句是指把謂頭{5}是“像”類詞語的主干句式作為始發或中轉小句的流水句。“像”表示比喻、類似的用法大約在隋唐以前就已出現。本文的“像”類詞語限表比喻、類似義的，包括“像”和“比較像、不像、不曾像、不大像、不再像、曾經像、常像、常常像、大概像、倒像、到底像、的確像、都像、多么像、更像、果然像、還像、還是像、好像、很像、活像、極像、簡直像、就是像、就像、可像、老像、頗像、確實像、似乎像、太像、完全像、儼然像、也像、也許像、一定像、一直像、永遠像、又像、有時像、越像、真的像、真像、正像、只像、準像、自然像、總像、總是像、最像”等以“像”為中心的偏正式詞語{6}。“不似、不大似、大似、仿佛、好比、如、似、宛如、有如”等同樣可表比喻或類比，也列入“像”類詞語中。例如：

（1）演員夢（A）仍然每日每夜都縈繞在我的心中，（A）像一個難纏的魔鬼（B），（A/B）一天又一天地包圍著我（C）。（卞慶奎《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

例（1）為流水句。“像一個難纏的魔鬼”是“像”作謂頭的主干句式，它屬于中轉小句，其后終結小句的主語是“魔鬼”似的演員夢（A），也可以說是演員夢這個“魔鬼”（B）。如果句末小句C隱去，句子還是成立的，只不過表達效果不如原句。若比喻小句缺失，句子就不自足了，有了這一小句，整個句子不僅自足，而且鮮活起來。可見比喻小句在流水句中的重要性。

若整句只有一個比喻小句，且其后沒有別的小句，則此句不屬于“像”類流水句，如果比喻小句的后續小句轉換了話題，有了另外一個主語（話題），則整個句子也不是流水句。

我們基于語料庫探討“像”類流水句的類型和句式義。本文大部分語料來自北京大學CCL語料庫{7}。

一、從“像”類詞入手劃分“像”類流水句的類型

吳競存、梁伯樞（1992）專節介紹了流水句，并把流水句分為7個類型{8}。就“像”類流水句僅舉了一例：

（2）一輪月亮有如一盞紅色的明燈，從海上升起來，照耀著故鄉的海灣和海灘。

吳著把此句看作是一種承前主語但兼及賓語而省的流水句。其實，除了句法成分省略這一角度，“像”類流水句還可以從“像”類詞語和“像”類小句的角度來分類，如比喻句斷定的口氣、“像”類小句的位置以及“像”類詞語的語義特征等制約流水句句式義的因素。

1. 從“像”類詞語的肯定否定形式劃分流水句

實際話語中，“像”類流水句中肯定型的比否定型的多，但否定型的流水句較早就受到研究者的關注。據不完全統計，僅袁毓林就有兩篇論文。文章從預設{9}和否定的轄域及其警示標志{10}等方面論述過此類句型，但他沒有進一步分出小類。比喻是一種斷定，喻質所斷定的是本體和喻體是否具有相似點；喻比所斷定的是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程度{11}。肯定型的“像”類流水句后面會探討，本小節只論述否定型。否定型中的否定詞是“不（曾）”，副詞“沒（有）”、“別”等并不直接修飾“像”。流水句中“不像”類小句是一種否定式類比結構。

否定型“像”類流水句可分為真否定型和準否定型，前者否定的是相似點（喻質），是真值否定，后者否定的是相似度（喻比），是非真值否定。

1.1 真否定型

此類流水句否定的是規約性或主觀性預設，傾向于客觀性斷定。真否定型重在凸顯本體之特質（性質或狀態）。例如：

（3）其實，瓦爾德內爾應屬于史家筆下正傳中的“角兒”。“老瓦”為人不亢不卑、少言寡語，不像有些大腕明星，花邊新聞不斷。（《人民日報》19950510）

（4）一位卡拉OK迷說，卡拉OK最吸引人的原因是它能使演唱者充分展現自我，不像在舞臺上唱歌，時時刻刻要注意觀眾的反應。（《人民日報》19940104）

例（3）（4）比喻小句重在類比，形象表達“老瓦”、“卡拉OK”的特質（“不像/似”前劃橫線部分）。否定式類比結構都是有歧義的{12}，如上述實例那樣在始發小句表明流水句的中心意思，是消除歧義的一種方式。流水句前后的句子也有助于消除歧義{13}，例如：

（5）因為禪宗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不像其他宗派，轉彎抹角地建立許多儀軌法則，讓行人按部就班漸次修習，慢慢證成。（元音老人《佛法修正心要》）

（6）唉，人老了，不像年輕時，拿得起，放得下。那些老事兒呀，總是在腦子里轉來轉去，不了結，好像都不能踏踏實實地去聽蛐蛐叫……（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另一方式是在否定式類比結構的后續小句中使用警示標志詞語，劃定否定的管界{14}。例如：

（7）自由，并不像這個名稱本來的含義可能顯示的那樣，是指擺脫了一切限制，而是指使一切公正的限制最有效地適用于自由社會的全體成員，不管他們是權貴還是平民。（馮克利翻譯，哈耶克《致命的自負》）

例（7）使用的警示標志為“而是”。有時，為了突出流水句的中心意義，多種消歧方式并用，例如：

（8）俞先生大概不能畫，但字寫得很好。我只見過楷書（或兼行），不像曲園老人的雜以隸，而是清一色的二王，肉娟秀而骨剛勁，大似姜白石。（張中行、丁聰《俞平伯先生》）

而有時，以上這些方式都不使用，需要依據相關背景知識來消除比喻小句的歧義，如：

（9）她走路的樣子再不像跳舞，遲緩與艱難。（蕭紅《索非亞的愁苦》）

根據跳舞的一般特征，“遲緩與艱難”的應該是“她走路的樣子”，而不是“跳舞”。

以比喻小句為核心構成流水句，須要一個或一個以上的非比喻后續小句來構造一個形式完整意義明確的意境，而比喻小句的連用會隔斷“流水”，因此，比喻小句的連用不能組成“像”類流水句。

下面的例子之所以屬于“像”類流水句，是因為句首有個“有如”小句，與其后的兩個“不像”小句無關。

（10）瘦西湖邊的疏桃有如小家碧玉，顯得含蓄、謙遜，它不像南匯萬畝桃園那樣轟轟烈烈，不像蘇堤白堤那樣顯赫傲居首位，但在亭廊樓閣名橋奇石里決不可無。（《人民日報》19960603）

1.2 準否定型

若流水句否認的是原型（認知的參照點），傾向于非真值的斷定，就屬于準否定型。這類流水句重在凸顯本體之征候（表象或形態），其句式語義的表達更依賴語境，因為此類流水句描述的是偏離了原型的非典型成員，其成員并不具備原型那么多的“家族相似性”{15}。例如：

（11）人們談到《白門柳》的成功，往往提及作者劉斯奮今天的身份——廣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并且順理成章地推論，身在官場的經歷為作者理解作品的主人翁提供了更多可能。生活中的劉斯奮，乍看起來不像一個部長，也難說像一個作家，不高的個子，胖胖的身材，一副質樸寬厚的模樣，倒有幾分像是中學語文教師。（孟青《劉斯奮與<白門柳>》）

（12）紅紙對聯貼在街門西邊的門框上，白嘉軒端著水煙壺遠遠站著，久久賞玩，粗看似柳，細觀像歐，再三品味，非柳非歐，既有歐的骨架，又有柳的柔韌，完全是自成一格的瀟灑獨到的天性，根本不像一個女子的手筆，字里劃間，透出一股豪放不羈的氣度。（陳忠實《白鹿原》）

例中“不”否定的是非本質上的相似，即較高的相似度，也就是“本是X，不像X”。“本是X”要從上文中探尋，如例（11）中的“廣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例（11）（12）中的“X”分別是“部長作家”、“一個女子的手筆”，前一例中的“乍看起來”提示否定的是表象。

2. 從“像”類小句的位置劃分

唯一的“像”類小句位于句尾的句子，不在本文討論之列。因此，從比喻小句的位置來看，流水句只有兩類，即“像”類小句居首和居中的流水句。

2.1 “像”類小句居首的流水句

“像”類小句為始發小句的流水句又可以根據后續小句的謂頭特點分為兩類。后續小句的謂頭無標志詞，這是一類，如例（2）。再如：

（13）對地方政府來說，一片片難以開發的“開發區”，就像一個個大包袱，棄之不甘心，背著又太重。（《人民日報》19950619）

例（13）中“棄之不甘心，背著又太重”為兩個后續小句。另一類的后續小句為特殊主干句式，其謂頭是句式標志詞“把（將）”、“被”等等，例如：

（14）這一番話就像一盆清涼的水，把太宗滿腔怒火澆熄了。（張立偉《中華上下五千年》）

例（14）的本體、喻體是其后“把”字句式的施事性主語。而下例中的本體和喻體是其后“被”字句式的受事性主語。

（15）她像是一只美麗的小鳥，被關在徐公館這個鳥籠子里。（周而復《上海的早晨》）

“像”類小句的后續句還可能出現共一主語的多個特殊主干句式，例如：

（16）全國各地的古典園林和風景名勝區精美的園林匾聯很多，都像是一幅幅寫意小品，把各具特色的園林風物濃縮于尺幅之中，卻又把人們的思緒引入自然，給人以游目騁懷的美感。（《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值得一提的還有，流水句里比喻小句中的喻體不一定是體詞性詞語，也可能是表動態的謂詞性詞語，如：

（17）血洗的6月，城北股市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炒家們吹得滿城紛飛。（《1994年報刊精選》）

例（17）中的“城北股市”、“炒家們”分別對應著“秋風”和“落葉”，用動作性較強的情景比喻不見硝煙的股市戰場，凸顯了股市的影響力和炒家們的狼狽。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以上兩類流水句，后一類的整體性和表現力稍強。這歸因于“被”、“把”等標志詞，它們使得前后小句形式上密切銜接，語義上貫通，流水句的中心意思明確而突出。

2.2 “像”類小句居中的流水句

例（1）就是“像”類小句居中的流水句，此類流水句借助“像”類小句的中轉，也可以使表達流暢而形象。根據中轉小句的后續小句的謂頭特點同樣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謂頭無標志詞的流水句，另一類是謂頭有標志詞的流水句。前一類的中轉小句的前接和后續小句可能都沒有標志詞，例如：

（18）一九九一年特大洪災，上邊規定不準再向受災的農民索取任何“提留”，而康公子卻帶著民兵，活像日本鬼子進村，強行搶奪村民的錢物。（陳桂棣《中國農民調查》）

此類流水句中轉小句的前接小句也可能出現標志詞，例如：

（19）北岸山勢挺拔，長年累月順坡而下的雨水，將山崖切成一道道深槽，頗像剔除了皮肉的排骨，赫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民日報》19931102）

例（19）前接小句的標志詞是“將”{16}。另一類流水句中轉小句的后續小句謂頭有標志詞，例如：

（20）她們前赴后繼地從五湖四海云集到北京，像化妝師似的，把灰色的京城打扮得花團錦簇，分外妖嬈。（卞慶奎《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

（21）（老舍的作品充滿幽默和諷刺，以嘲笑來代替憤怒，表示自己對現實的不滿。）大量運用北京市民俗白淺顯的口語，好像老北京人在侃侃而談，使人覺得生動而有趣味。（《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例（20）（21）中的“把”和“使”是句式致使義的標志詞，帶標志詞的后續小句與“像”類小句配合，同樣使流水句更為流暢而富有表現力。有時，中轉小句前后都有句式標志詞，例如：

（22）（天亮以后，康偉業如久困深山的大鵬，展翅飛向了廣闊無垠的高深莫測的藍天。）他那輛每日里騎到機關去上班的自行車多年來第一次閑置在樓道的角落里，灰塵滿面，不規則的光線將它分割變形，像一副超現實主義的油畫，被擱在了往事里。（池莉《來來往往》）

例（22）中的“將”、“被”與“像”把三個主干句式完美組合起來，描繪出康偉業那輛“自行車”的變形圖，反襯出其主人已經與往事決裂的命運。可見各類謂頭有標主干句式的適當匹配也是流水句句義表達手段之一。

3. 從“像”類詞語的語義特征劃分

由于“像”類小句在流水句具有上掛下連的篇章功能，而“像”類詞語又具有推測小句甚至流水句句式義的作用，因此，我們可以從“像”類詞語的語義特征入手分出流水句的若干小類，即肯定型和否定型“像”類流水句。肯定型中的“像”類詞語包括評注性斷定（傳信型、情態型）、程度性斷定（絕對型、相對型）、范圍性斷定（排除型、概括型）、時間性斷定（時段型）、頻率性斷定（概率型、交替型）、復現性斷定（重復型）等類別{17}。否定型分真否定和準否定兩類，上面已經討論過了，下面論述肯定型“像”類流水句。

3.1評注性斷定類

評注性斷定“像”類流水句包括傳信型和情態型。傳信型的比喻詞語是“真/真的/的確/確實/大概/也許/準/一定/自然像”等，主要表示斷言和推測{18}，例如：

（23）兩個月飽飯一吃，準像發酵饅頭，白白胖胖的。（陸文夫《人之窩》）

（24）那地區雖說方圓不到六七十里，緊緊挨著保定，可群眾的斗爭情緒，真像旺盛的火焰，永遠在騰騰地燃燒著。（馮志《敵后武工隊》）

情態型的比喻詞語為“活/就/簡直/正/可/倒（是）/到底/儼然像”等，主要表示強調、契合和意外{19}。例如：

（25）這個人乍一看可像個潦倒幫子哩，什么都滿不在乎，挺滑稽的樣子，其實他倒是個十分正直可靠的人。（雪克《戰斗的青春》）

（26）冬天不像人們想象中那么冷，平均氣溫在零下二至五攝氏度之間，但寒夜漫長，白天很短，圣誕前后，上午十一點多才見太陽悄悄露出地平線，活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那么嬌羞怕人，下午兩點就早早地下山了。（《人民日報》19930503）

以上實例中的“像”類詞語表強調，表示契合的如：

（27）樸素的事實有時勝于深奧的真理，講出這種事實就足夠了——就已經表明了詩人的一種關注，正像那只灶頭鳥，歌唱結束，“But that he Knows in singing not to sing”，無聲勝有聲之妙，中西詩人皆得之。（趙予《灶頭鳥的歌》）

表意外的比喻詞是“倒像”、“倒是像”，其喻體超預期。如：

（28）公交分局同志打趣說，老王就是這么不起眼兒，外表看不出是抓賊的人，倒像是一個來京上訪的老漢，是一個招賊的人。（《1994年報刊精選》）

這類流水句的始發小句一般是否定小句，為意外性比喻小句做鋪墊。“不像”小句可以作始發小句，例如：

（29）緊接著，馬頭一片白，并且大喊大叫。但不像眾馬嘶鳴似的喊叫，倒像一片云在喊叫，一片白云，大聲叫喊，嘴饞貪食，籠罩住一個馬頭。（君特·格拉斯《鐵皮鼓》）

3.2 程度性斷定類

程度性斷定類包括絕對型和相對型。絕對型又可分出極性絕對和非極性絕對兩類，極性絕對型的比喻詞“極像”、“最像”和“太像”等為頂級“像”類詞，“物極必反”，人和事物形象之間難有“最像”，總有“不像”{20}。因此，極性絕對型“像”類流水句不多，在語料庫中，我們僅發現三例，例如：

（30）（只要你漫步于八面山上，迎著可人的春風，在一浪趕一浪的鳥叫聲中，置身竹海之巔，你就會驚喜地發現，那兒到處都是千姿百態、亭亭玉立的竹子。那些個青青翠竹兒，有的高聳入云，有的裊裊娜娜，有的蓬蓬松松，有的敦敦實實。）它們在春光里粼粼地閃亮，唱著一支支纏纏綿綿的歌子，成片地踏著節拍翩翩起舞，極像那唐時歌舞秦時音樂，你仿佛看見，是一群美麗嫵媚的古典少女，在歌在舞在笑呢。（《人民日報》19950131）

（31）小米最起勁，她已經學會了抽煙，當然抽煙也許并不需要學，一看就會的，她抽煙的姿勢極像小時候電影里的國軍女特務，夸張的媚。（衛慧《床上的月亮》）

例（30）末句因“你彷佛看見”隔斷而不似“行云流水”，但從整體來看，由于上文和始發句（劃橫直線部分）已經做了許多鋪墊，“像”類小句的后續句又是一比喻小句，流水句并不因“波瀾”的隔斷而不流暢和得體。

非極性絕對型的比喻詞是對比喻義的加強，有“好像、很像、頗像”等。這一類流水句較多，它可以描敘事物和人的言行。例如：

（32）那時，那些從他口里汩汩而出的言語，頗像一泓清泉，一片秀麗，無意間便將我帶入一方瀟灑的甜蜜，逍遙的心境之中。（《人民日報》19950529）

相對型又可分為遞進和比較兩類，遞進型的比喻詞有“更（加）像”、“更似”等，是對比喻義的進一步肯定。例如：

（33）他當過技術員、車間主任，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在了這個企業，擔任廠長后，更像一部開足馬力的紡機，日夜不知疲倦地工作著。為此，他放棄了兩次“高升”的機會。（《人民日報》19951122）

例（33）中的“更像”小句表示“他”對工作的投入比前一小句所指更多。而下例先用“不是”斷定，然后引出喻體，用的是以退為進的表達策略：

（34）（他又轉回身面對達硌士；這位前阿基夫人的大學者看著他師父的眼睛。）那已經不是人類的眼睛了，更像是二顆寶石，散發著瀑布般的彩色光芒；綠、白、紅、黑和藍。（崔西·西克曼、馬格麗特·魏絲《神器系列之一——兄弟之戰》）

比較型的比喻詞語有“比較像”、“越像”等，例如：

（35）（學者是墳圈，越大的學者，也是越大的墳圈，人對之多存敬畏之心。記者則是百貨商店，顧客越多越高興。）不過，越大的記者，越像老字號，不大買顧客的賬。（李國文《關于狗的傳奇》）

（36）新一代的紐特比較像人類，也不會成群行動。（崔西·西克曼、馬格麗特·魏絲《神器系列之二——旅法師》）

3.3 范圍性斷定類

范圍性斷定包括總括型和排除型兩類，總括型的比喻詞語是“都/總/全像”等，例如：

（37）他每聽到一個段落，都像醒了一場夢，都要把脖子一彎，用頭繞一個圈子道：“唔——是！”（趙樹理《李家莊的變遷》）

排除型的比喻詞語有“只/僅僅像”等，例如：

（38）“是的，我追求財富地位，想脫離貧窮，過更好的生活，這難道有錯嗎？”他的聲音由喉嚨中擠出來，沒有預料中的暴跳如雷，只像一層薄薄的冰，字句踩在上面，不時發出龜裂的嘎嘎聲。（言妍《白蝶藤蘿》）

3.4時間性斷定類

時點性副詞不能修飾“像”，因此，只有時段型“像”類詞語“仍然/仍舊/一直/永遠像”。例如：

（39）我這一生，一直像一個斗牛場上的西班牙斗牛一樣，橫沖直撞，瞅著那片招展的紅布片前進。（高建群《大順店》）

3.5頻率性斷定類

頻率性斷定類分為概率型和交替型。概率型比喻詞語有“總是/還3/常/老1/常常/經常像”等，此類流水句如：

（40）她說：“他總是像個郵遞員，送來一份溫馨和祝福，就匆匆走了。”（王胡、張杰《軍旅第一兵身后有位平凡女性》）

交替型的比喻詞語為“不時/有時像”等，流水句如：

（41）在美國采訪世界杯足球賽，有時像是初入大觀園，不斷碰上新鮮事，有時又像踏進教室的學生，雖然不是一無所知，卻總遇上用原有的知識和習慣的思路無法解答的問題。（《人民日報》19940701）

3.6 復現性斷定類

復現性斷定類就是重復型，此類流水句中的比喻詞語是“又1像”、“也1像”、“也1如（同）”、“亦如”、“更2像”和“還2像”等。例如：

（42）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的彝鄉山寨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把或數把黃油布傘。無論春夏秋冬，晴天雨天，這里隨處可見飄動的傘，遠遠望去，像是山間流動的金色云朵，更像山野盛開的山花。（《人民日報》19950504）

（43）他周游各地，還像蘇格拉底那樣，逢人必談。（馮友蘭《中國哲學史》）

例（42）中的“更像”相當于“又1像””，例（43）中的“還”是指某行為的增補。“也”同樣可修飾“像”，例如：

（44）書架上的書，也如同變幻的人生，歷經了不少坎坷，但畢竟是越來越豐實，光看看那些五花八門的書名，看看那各具風格的封面，就知道書是越來越多了。（仵從巨《賣書的》）

（45）看墳人是駝背，遠遠看去，像一座孤獨的墳，也像一彎寧靜的月亮，幽幽地照著鳳凰嶺。（曾明了《生死界》）

（46）近半個世紀過去了，現在，他們親手開創的我國科技事業，正如長江大河、奔騰不息；他們用人格、品質筑起的精神豐碑，也像高山峻嶺，偉岸長存。（《1994年報刊精選》）

以上三例分別代表“也”用法的三個小類，即XW，Y也W；XW1，X也W2；XW1，Y也W2{21}。多個重復型與遞進型可連用，組成所謂博喻，例如：

（47）于是，簡簡單單的情節，卻仍吸引人讀下去，他的故事中所回環的氣韻，格調，如他的文字，亦如海水，亦如月夜，更似出海人的心，已經歷過許多大風浪，已看盡了人間喜與悲，雖有遺憾，卻無戚悵，雖有悲劇，卻不哀怨，雖有傷心事，卻不乞憐，那么冷冷靜靜，卻又有善和美，有愛和理解，最重要的，有寬恕。（愷蒂《海天冰谷說書人》）

由以上論述可知，謂頭位置上的“像”可以受許多副詞的修飾，組成“像”類詞組。從肯定到否定（口氣），從主觀（傳信、情態和語氣）到客觀（語篇功能、語義功能），從時間（時量、動量）到空間（度量、限量），各類“像”類詞語構成了一個“像”義連續統，可滿足“像”類流水句語義表達的需要，給流水句平添了諸多主觀色彩和客觀語義。這也說明謂頭位置上狀語的價值不可否認{22}。

二、“像”類流水句（S）的句式義

從語義表達的重點看，“像”類流水句跟一般比喻句或類比句一樣，無疑具有比喻義和類似義。而從表達的效果來看，“像”類流水句比一般比喻句和類比句要生動鮮活得多，這得益于流水句通過對喻體（比體）的刻畫和描述，表現本體的形象和特點。

1. 肯定型“像”類流水句（S1）通過構建喻體意象使本體具象化

從前一部分的論述可見，“像”類流水句肯定式從正面作比，否定式從反面類比，兩者在句式義上也存在一定差別。肯定式重在構建意象，凸顯本體性質和狀態。它可化無形（虛）為有形（實），例如：

（48）以前他每次聽別人說起林詩音，心里總會覺得有種無法形容的歉疚和痛苦，那也正像是一把鎖，將他整個人鎖住。（古龍《小李飛刀》）

（49）他那天晚上的睡眠，宛如粳米粉的線條，沒有粘性，拉不長。（錢鐘書《圍城》）

例（48）用一把鎖比喻“他”的歉疚和痛苦，刻畫出一個披戴無形枷鎖者。次例以實（粳米粉）喻虛（睡眠）。流水句還可以變線性為平面，甚至以動寫靜，例如：

（50）這是杜甫《飲中八仙歌》中寫李白的幾句詩，它像一幅素描，把李白狂放不羈、不阿權貴的性格，生動、形象地表現了出來。（《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51）（“腳底草鞋獰似虎”，穿草鞋走路是出家和尚的本色。）“獰似虎”，像老虎一樣威猛、威嚴，把一切豺、狼、狐、犬都嚇跑了，把一切一切邪魔、外道都懾服了。（元音老人《佛法修正心要》）

例（50）把杜的幾句詩比作表現李白性格的“一幅素描”。次例中的先行句以虎比喻草鞋，之后的流水句顯然是對這一比喻的具象化的解讀。

可見，從內涵和表達效果來看，流水句所構建的比喻遠勝過單句形式的比喻，因為肯定型“像”類流水句所構建的各種意象，使本體之性質、狀態得到充分表現。

2. 否定型“像”類流水句（S2）從反面類比凸顯物象（本體）

否定型“像”類流水句通過否定預設，構建意境，從而凸顯本體特質或特征。真否定型（S21）否定的是類似點，突出表現本體的特質，例如：

（52）（報仇就得要殺人，這是一開始就決定的了。）周吉可不像法國男人，老婆被人奸了，聳聳肩就了事。（但是叫他和妻子離婚，讓對方付一筆遮羞費，同樣也無法彌補他內心的傷痛。）（鲇川哲也《萬無一失的謀殺》）

例（52）中的流水句凸顯的是“周吉”的性格，這類流水句也可表現人與事物的水平和價值，例如：

（53）老頭兒好像自己跟自己說話，“我們可不像有的茶館，兩個人喝壺茶得一百多塊。”（皮皮《比如女人》）

（54）你們笑什么？真不文明！你們別當給大花園看門是下賤的事兒，那可不像你們绱皮鞋呀，打鐵呀，盡是笨活兒！在西人看來，大花園看門人的身份可高貴著呢。（歐陽山《三家巷》）

準否定型流水句（S22）否定的是類似度，凸顯本體的特征，例如：

（55）詞句也明白如話，不事雕飾，真不像是兩千多年前的人寫出的作品，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也完全能讀懂。（汪曾祺《葵·薤》）

此流水句表現的是那首詩的特征，即明白如話。

總之，從認知的角度來看，無論是真否定型還是準否定型，被否定的B一般是背襯，A（本體）得以凸顯，是物象{23}。

至此，我們可以概括“像”類流水句的句式義如下：

S1：A（，）像B，C：B喻A，C使B[+意象]→A[+具象]

S21：A（，）不像B，C：B類比A，～A&B[+相似點]→A[+物象]

S22：A（，）不像B，C：B類比A，～A&B[+相似度]，C描述A→A[+物象]

“像”類流水句句式義：S[+具象義&物象義] （S1[+具象義]，S2[+物象義]）{24}

三、結 論

以句法位置為基礎，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劃分“像”類流水句的類型。謂頭“像”類詞語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們構成了一個語義連續統。其句法位置的同一性決定了這是一個聚合性系統，彼此之間不能直接組合。這類詞語是比喻小句銜接和流水句句義流轉的樞紐，是流水句不可或缺的構件{25}。句子的肯定否定形式不一定就對應著真值肯定和真值否定{26}，然而，就“像”類流水句而言，肯定和否定類的“像”類詞語一般對應著肯定型和否定型的“像”類流水句{27}，這兩類流水句分別具有具象義和物象義。

我們從謂頭“像”類詞語入手考察“像”流水句，還試圖說明流水句并不是“零句”的隨意組合，其組合有規律性{28}。“像”類流水句如此，其他流水句也可能如此，尤其是始發小句或中轉小句的謂頭帶有標志詞的流水句，如“是”類流水句、“把”類流水句和“被”類流水句等等。

本文雖然得出了以上幾點結論，然而論述卻還不夠細致和廣泛，有些問題有待以后進一步研究，如否定型和肯定型“像”類流水句的分類以及口語與書面語制約流水句的問題等等。

注 釋：

{1}{4}{8}吳競存、梁伯樞：《現代漢語句法結構與分析》，北京：語文出版社，1992年，第316、350頁。

{2}范曉：《略論句干及其句式》，《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3期。

{3}胡明揚、勁松：《流水句初探》，《語言教學與研究》1989年第4期。

{5}徐杰：《句子的中心與助動詞占據的謂頭語法位置》，《漢語學報》2006年第3期。

{6}本文的“像”類詞語既包括靜態的詞組，又包括動態的詞組。前者如“不像”、“好像”等可以轉化為動態的句子，后者如“可像”、“到底像”等不能轉化為靜態的詞組。

{7}《人民日報》列出具體年月日，不列出篇名。

{9}袁毓林：《從預設看否定形式的比喻》，《漢語學習》1987年第1期。

{10}{12}{13}{14}袁毓林：《流水句中的否定轄域及其警示標志》，《世界漢語教學》2000年第3期。

{11}黃衛星：《簡單比喻的邏輯結構》，《第一屆、第二屆東亞符號學國際會議論文集》，北京：哲學研究雜志社，1997年，第129-132頁。

{15}{23}曾常紅：《現代漢語語法》，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88、105頁。

{16}此句又可以看做是一個“把（將）”類流水句，我們另文專門論述。

{17}{18}{19}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2000年，第23、55-62頁。

{20}“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不似為欺世，太似為媚俗。”（齊白石語，《人民日報》1993年），作畫如此，比喻亦如此吧。另外，即使主觀認定為極像，在此類比喻句和流水句前后需要較多的筆墨交代使用“極像”的大小語境，就像例（34）的第二、三句那樣。

{21}馬真：《說“也”》，《中國語文》1982年第4期。

{22}{25}曾常紅、魏瑩景：《現代漢語狀語功能研究述評》，《武陵學刊》2014年第2期；曾常紅：《現代漢語是字句的接續功能》，《漢語學報》2007年第2期。

{24}“～”是邏輯學中的否定符號。“+”表示具有（某特征），“→”表示推導出（某特征）。

{26}高勝林：《肯定形式否定句語用探析》，《語文研究》2012年第3期。

{27}否定型流水句除了真否定型和準否定型，還有特別的否定類型，它不一定凸顯本體，還可能表現喻體特征。例如：古代的文人墨客真不開竅，不像今人聰明，發明了這獎那杯。（《人民日報》19950223）按照我們的界定，此例屬于真否定型，但是這明顯是一個對“今人”諷刺的流水句，從語義上分類，應屬于反諷，是一種表面上突顯物象實質上凸顯背襯的表達手段，類似于“肯定形式的否定句”的表達策略。

{28}沈家煊：《“零句”和“流水句”——為趙元任誕辰120周年而作》，《中國語文》2012年第5期。

（責任編校：文 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