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軍

時下流行著“慢生活”,具體表征為一系列的“慢”:慢食、慢運動、慢(漫)游、慢心態、慢生長、慢步道、慢一族……伴隨著“慢生活”,出現了慢城、慢鄉村、慢農莊等。
“慢生活”,其本質是速度、節奏的“慢”,而“速度”“節奏”的背后,其實是“時間”的觀念。所以,說到底,“慢生活”,是一種時間觀念的人文闡釋。
亞里士多德明確指出:“時間是對運動的量。”意思是說,時間實質是計量物體在空間中的位移的尺度。經典力學的奠基人牛頓把時間視為與空間化的物體運動、運動的速度和加速度相聯系的計量標準。他進而提出了形而上的“絕對時間”,“絕對時間”是一種永遠勻速地進行的時間流程。
然而,一旦將時間置之于現實,置于人的生活之中,就不再那么客觀、純粹,所謂“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同樣的時間,有人覺得“快”,有人覺得“慢”;有人想“快過”,有人想“慢品”,造就了不同的體驗,不同的心理,不同的生活。
“慢生活”,便是這樣一種“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傳說見于東晉虞喜《志林》的記載:“信安山有石室,王質入其室,見二童子對弈,看之。局未終,視其所執伐薪柯已爛朽,遂歸,鄉里已非矣。”王質,伐樵偶遇仙童,觀棋聽歌,一局未終,而斧柯盡爛。唐代孟郊為之感慨:“仙界一日內,人間千歲窮,雙棋未遍局,萬物皆為空。樵客返歸路,斧柯爛從風,唯余石橋在,猶自凌丹虹。”
可見,“山中”一日,閑適悠哉,悠長若千年;“世上”千年,來去匆匆,飛逝如一日。以“世上”時間的計量標準,“山中”的生活,就是一種“慢生活”。
時下的“慢生活”訴求,就是要過一種“山中”悠閑的生活,過一種沒有“世上”時間觀念的生活。
“世上”時間缺席的地方,肯定不會在“追求效率”的城市,只能在如“山中”的鄉村農莊!
鄉村農莊的“慢生活”,是不講時間觀念的,這里的一切與“快”的速度和節奏無緣。
這里的道路是“慢道”,交通工具是自行車;機動車在這里得不到支持,更不值得炫耀,不僅要限速,還只能在外圍行駛;這里沒有“麥當勞”似的快餐,只有手搟面的筋道;這里的農產品是自然生長,足年足月,有機安全……
鄉村農莊的“慢生活”,也不追求效率和效益,工業化的流水線在這里是硬傷,這里只尊崇手工藝:慢工出細活,唯一取代了量產;這里的建筑沒有高樓林立、不崇尚高密度高效益,房屋布局開闊、高低適中、寬敞明亮,房前屋后草地環繞、綠樹成蔭,水塘水道調節著村莊的呼吸。
鄉村農莊的“慢生活”中,時間的計量是別樣的,不是抽象的“時分秒”,是一種形象的表述:用“一頓飯的工夫”來計量很短的時間,不必管飯做得快慢。
村里的人說,“石蒜開花,天就涼了……”村里的時間是用“石蒜花”來計量的。
村里還說:“日上三竿了!”古詩云“日上三竿風露消”。時間不早了,因為太陽已升“三竿”高。
當墟里的輕煙飄渺而起、散入空中,就是農家女主人燒飯的時候了。
取出女兒出生時釀制窖藏的“女兒紅”,啟封方開,滿屋芳香,該是這家姑娘要出嫁的時候了。
村口的老樹親耳聆聽過村里祖先的絮叨,它的腰身每粗一圈,就是村莊里的一年。
……
鄉村的人就是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慢生活著,把“時間”還給自然,與自然同生,與自然同眠!
鄉村的時間是充裕豐富的,足夠人們去觀花垂釣、聽雨賞月、把酒臨風、蕩漾輕舟,所以,“極速”、“刺激”、“心跳”與這里的氛圍格格不入。
鄉村的事物,其運動的速度是緩慢的?!叭碎e桂花落”,農家院里的桂花飄然而落,只有在寧靜的狀態下才會被感知。所以鄉村的慢生活一定是和緩、平穩、寧靜的,田野中犁牛在徐徐耕作,農人的吆喝聲也是悠悠的。
鄉村農莊的小路上,老農悠閑地踱著,間或著一兩聲招呼;
……
在寧靜的鄉村農莊中,人們盡可以沉淀浮躁、過濾輕薄、調節情緒、觀照內心、冥想感悟……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于“時間”的理解,從來就不是簡單地視作一種自然或物理現象,而是始終與個人、家庭,甚至國家、社稷緊密相關。
面對“時間”之川,孔子發出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边@里“時間”如江河一般容易流逝。
老子則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中悟出時間的“周而復始”,在時間的流逝中,更關注時間之流的循環往復、生生不已。
繼孔子老子之后,莊子倡導“安時”的理念:安于蘊含在人生歷程中的自然的時間之流,順應自然。孟子則教導要“時中”:“合乎時宜”、“隨時變通”?!皶r中”的思想,個人處事,乃至國家、社會治理,亦可奉為指南。
這些傳統的時間哲學思想,塑造了鄉村農莊的獨特景觀:“不違農時”、“順其自然”。如荀子所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不失其時,此為“圣王之制”。
在鄉村農莊,萬物“與時遷徙”,一切“合時”,與“時間”高度和諧一致,順時(順勢)而為,自然天成,不著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