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陶俑,是古代雕塑藝術中的重要門類。早在原始社會,人們就開始將泥捏的人體、動物放入爐中燒制。但是,真正意義上的俑發軔于商,至東周時代漸趨流行,秦漢時期得到了極大發展,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則到達鼎盛。南北朝時期,陶俑是官僚貴族階層墓葬中主要的隨葬品,陶俑的種類和數量隨時代變化越來越豐富。尤其北朝陶俑,在繼承前代陶塑工藝精華的基礎上,吸收了外來文化與各少數民族文化藝術特點,表現內容豐富,形式多樣,尤其注重對人物表情的刻畫,達到很高的藝術水平。
北齊是北朝時期最有影響力的一個朝代。北齊陶俑受佛教造像的影響,以飽滿自然的人物特征和具有中國傳統雕塑構建的組成形式,彰顯了中國文化特有的內涵。河北磁縣灣漳村高洋墓中出土的陶俑,就是北齊時期最具特色的北方陶俑。
高洋是東魏權臣高歡次子,公元550年,年近21歲的高洋,逼迫東魏孝靜帝禪位,自立為帝,定國號為“大齊”,改元“天保”,建都于鄴城。高洋在位前期勤于政事,以法馭下,勤于武備,征伐四方。后來神智昏亂,猜忌殘暴,虐殺兄弟,飲酒無節制,最后因飲酒過量無法飲食。天保十年(公元559年),高洋去世,享年30歲。高洋的謚號為“文宣皇帝”,廟號為“顯祖”。
河北磁縣灣漳村北齊壁畫墓,于1987年發掘,是近年來魏晉南北朝考古的一項重大發現。該墓規模宏大,墓中壁畫是已知北朝壁畫墓中繪制水平最高的。同時,高洋墓中還出土了陶俑1600余件,生動反映了當時的儀衛、喪葬制度和社會生活、服飾等狀況。其中,兩件高達1.42米的大型文吏俑,屬于北朝墓葬中的首次發現。目前,這兩件大文吏俑中的一件,正在河北博物院(原河北省博物館)《北朝壁畫》陳列廳中展出。
大文吏俑見證“潘安時代”
走進河北博物院《北朝壁畫》陳列廳,第一眼就會看到這件大文吏俑。“他”眉清目秀,溫文爾雅,身高1.42米,頭戴平巾幘,身穿朱紅色交領寬袖衣,外罩襠衫,頭略低垂,雙手拱于胸前。大文吏俑不但造型生動,形神兼備,工藝水平也是一般陶俑所無法相比的。有意思的是,其陶胎雖為灰黑色砂質黏土,素燒后又在表面施以白粉,因此,俑的“皮膚”看上去十分光潔白皙。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美男子有三個標準:一是身材高挑,二是面白如玉,三是衣著飄逸——大文吏俑可謂條條相符。
有人說,中國魏晉南北朝是美男輩出的時代。這還真不是戲言,翻翻史書,你會發現當時的美男真是多如牛毛,有“天下第一美男”之稱的潘安就誕生于此時。《世說新語》之“容止”篇,就是特為文人名士中的帥哥開列的。只是劉義慶過于吝惜筆墨,對美男之美很少具體描述,形容潘安,也不過 “妙有姿容” 寥寥四字。“竹林七賢”領袖嵇康,是位美男作家,人稱“龍章鳳姿,天質自然”。有一次,他去山林采藥,竟被樵夫誤認為“天人下凡”。東晉大書法家王獻之,也是出了名的美貌,據說新安公主對他十分仰慕,堅決要求嫁給他。孝武帝只好下旨讓王獻之休掉原配夫人。為拒婚,王獻之用艾草燒傷自己的雙腳,以致后半生因患足疾,行動不便……但是,比起衛玠來,王獻之還不算最倒霉的。《晉書》形容衛玠為“明珠”“玉潤”, 說他坐著羊車逛街時,遠遠望去恰似白玉雕像,人稱“璧人”。《世說新語》說衛玠是被“看”死的:當衛玠來到東晉都城建業,百姓們為一睹帥哥風采傾城出動,里里外外將他圍了個水泄不通。這位體質孱弱的美少年終于承受不了了,累極而病,一命嗚呼。
其實,歷朝歷代都不乏才貌雙全的男子。魏晉多美男,不過是身處亂世的人們,因為朝不保夕而放任性情,以致審美壓倒了倫理。這一時期,對人的關注與品評,由道德風范轉向人物外貌,進而發展到人物的精神氣質,他們不但狂熱追求感觀美,更追求心靈的自由、人性的自在和個性的張揚。所謂“魏晉風流”,在中國古代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史冊的魏晉篇章里才多有“潘安”們的身影。
由“笏頭履”看古人的翹頭鞋
高洋墓出土的這件大文吏俑,腳上穿的是“笏頭履”,這種鞋子因高翹的鞋頭形似笏板而得名,是當時比較時髦的款式。在古代,鞋被泛稱為“足衣”。它既為實用,又有著審美裝飾的功能。細心觀察一下歷朝歷代出土文物,我們不難發現,寬袍大袖的古人,腳下往往會蹬一雙鞋尖上翹的鞋子。
考古發現證明,早在氏族時期我國就已經出現翹頭鞋了。到春秋時,古人已對履頭前翹十分重視,并有專門記載。《儀禮·士喪禮》曰:“蒸結于附,連絢。”所謂“絢”指的就是鞋頭上的裝飾。漢代時,鞋頭裝飾上出現了分歧,兩個突出來的尖角好似分梢,稱為“歧頭履”或“雙歧履”。
進入魏晉南北朝時期,鞋頭裝飾日趨豐富,鞋的款式也越來越多,當時民間有“凡娶婦之家先下絲履為禮”的習俗,說明人們對鞋的重視。從質地分,履有皮履、絲履、麻履、錦履等。從款式分,有風頭履、聚云履、五雜履、鳩頭履、重臺履、分梢履、立風履、笏頭履、五色云霞履、玉華飛頭履等。五花八門的鞋子,有的根據花樣定名,有的根據色彩定名。其中,風頭、立風、五色云霞、玉華飛頭,是女鞋的款式。重臺履,則是男女都可以穿的鞋子,高聳的履頭為花朵形,還飾以織文,色彩比較豐富。而且,重臺履的底較厚,穿上它使人顯得身材修長。
那么,古人為什么愛穿翹頭鞋呢?原因主要有以下幾條:一是古代服飾以曳地的袍裙為主,上翹的鞋尖可以拖起袍邊,以防走路過程中因踩住袍裙而絆倒;二是鞋翹與鞋底相連,使鞋子更加結實耐穿,從而延長鞋子的壽命。三是與古建筑頂角上翹的解釋相同,反映了古人對上天的信仰和尊崇。
甲騎具裝俑與“邙山大捷”
在漫長的冷兵器時代,馬在戰場上起著獨特的作用。敵我雙方作戰,騎兵相當于現在的機械化部隊,跑得快,機動性強,殺傷力大,兵馬大戰幾乎是古代戰爭中最典型的場景。
公元564年冬天,北齊重鎮洛陽遭北周十萬大軍圍困,守城部隊已經彈盡糧絕,形勢岌岌可危,如果洛陽陷落的話,將直接威脅到北齊政權的存在。一天,北齊軍隊一位將軍,率領五百騎士沖向千軍萬馬的北周軍隊,直抵洛陽城下。將軍身披鎧甲頭戴鐵盔,守城的士兵認不出是誰,不敢貿然響應。于是,將軍摘下頭盔,城內的守軍頓時歡聲四起,因為這位戴鐵盔的將軍不是別人,正是北齊一代名將蘭陵王高肅。在歷史上,蘭陵王是位出了名的美男子,傳說他因為過于美貌,自感對敵人的震懾不足,出征時只好戴上猙獰的面具,其實,蘭陵王用于遮擋美貌的,是戰盔不是面具。所謂“面具”,不過是后來編舞者為了增強故事性與戲劇性而演繹的。蘭陵王率領的北齊騎兵,在那場戰役中大獲全勝,史稱“邙山大捷”。
“邙山大捷”留給后人的一個顯著疑點是:區區五百騎兵怎么能夠大敗十萬之眾的北周軍隊呢?最合理的解釋是:這支軍隊是一支“甲騎具裝”的重裝騎兵。所謂“甲騎具裝”是指人披兩當鎧、馬披具裝鎧的全副武裝的騎兵,這隊 “鋼鐵猛獸”猶如“古代坦克”一般,對北周的輕騎具裝軍隊構成強大的威懾力和殺傷力,以致北周軍“盡棄營幕,從邙山至谷水三十里中,軍資器物彌滿川澤”。
河北博物院《北朝壁畫》陳列中,展出了高洋墓出土的一件甲騎具裝俑,由此可以領略“古代坦克”之師的細節與風采。“甲騎具裝俑”頭戴兜鍪,身穿鎧甲,外披套衣,斜披左肩,袖口空垂,腿裹裙,左手執韁繩,右手握拳作持物狀,腳踩馬鐙,戰馬全身鞍、轡、勒、鐙齊全。馬上人物抬頭、挺胸、直背,目視前方,神態從容自信,看到“他”,不由使人想起辛棄疾的名句:“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以形寫神,熠熠生輝
由于墓主人身份、地位較為尊崇,高洋墓隨葬的陶俑,不僅反映了當時墓主人的生活情形,也是當時社會制度、社會生活的縮影。1600余件陶俑,塑工精細,造型生動、比例勻稱。其中,立像頭與身子的比例為1 : 7 ,坐像則為1 : 5 ,符合人體的真實比例,可見當時的雕塑匠師已經大體了解人體結構。陶俑衣帽上的紋路、五官和手部,均采用了細膩的雕刻手法,因此顯得整體輪廓格外清晰,給人以栩栩如生之感。所有陶俑都均是彩繪而成,先通體涂一層白粉,再根據身體各部位特點施以不同的顏色,然后進行細部勾繪。眉、眼、胡須等都是用墨筆絲絲入扣地勾畫出來,甚至,連陶俑身上革帶的孔及鎧甲上編綴甲片的小孔,也會通過極小的點點來顯示。
從造型風格上看,高洋墓出土的陶俑,面相清秀,儀態端莊,以適當的夸張和大體上寫實的手法相結合,追求一種理想的寧靜而含蓄的美。考古發現證明,北齊時期的北方陶俑,以三個出土地區為代表,一是鄴城地區,二是晉陽地區,三是山東地區。而高洋墓陶俑,無疑代表了鄴城陶俑的最高水平,以所謂“秀骨清像”式造型,與晉陽、山東北齊陶俑的渾圓濃郁形成鮮明對比。如該墓出土的舞蹈俑,面相清秀可人,纖纖細腰,搖曳生姿,儀態萬方,衣裙紋路清晰,瀟灑飄逸美不勝收。
由于特殊的地位,高洋墓中出行儀仗俑種類齊全,各種身份的俑,雖然姿態不同,卻都有一種含蓄神秘之感,人物造型均抬頭、挺胸、束腰、直背,神情淡定從容,堪稱以形寫神的典范之作。魏晉南北朝時期,戰亂頻仍,朝代更迭頻繁,從皇帝到貧民都在感嘆時光短暫。既然人生“譬若朝露,去日苦多”,人們只好放歌縱酒及時行樂,藉此忘掉現實中的痛苦,所以,這些陶俑無一例外地被塑造成面帶微笑的表情。每當我們與“他們”相隔咫尺,目光落到“他們”身上時,“他們”仿佛在熱情地回應,帶著明媚、溫暖的氣息,熠熠生輝。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