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川黔兩省交界處,崇山深谷間,有個地圖上難找、卻被人們時常提到的地方,那就是夜郎古鎮。它是貴州省遵義市桐梓縣所轄,為夜郎古國故地。兒時,我常聽人說“夜郎自大”,原以為這是個人名,就像武大郎、楊四郎。所不同者,只是夜郎有些自大罷了。后來讀書,才知這一個典故。夜郎本為漢代小國,閉關自守,眼界淺陋,君主竟然對強大的漢朝使臣說:“你們漢朝大呢?還是我們夜郎大?”遂傳為笑談。夜郎自大,亦由此而得名。
我的車沿著由遵義去往重慶的川黔公路,翻越“涼風埡”七十二拐,穿過“吊絲巖”懸崖峭壁,來到古驛新站。車子朝左拐,爬上“連峰際天兮飛鳥不通”的陡坡沙臺,遙望夜郎屋宇樓閣,掩映在密霧濃云之間。夜郎壩一收眼底,靜靜地躺在高高的鏵尖山膝下。眼下正好天晴水枯,過河不用脫鞋。流勢緩和的河床上,立起一排石樁,露出水面,長長一串,連接兩岸。這種水上石樁,人稱“跳蹬兒”。
我踩完蹬兒,登上石級,彎彎拐拐,上升百十步,舉目一看,提腳便進入夜郎壩了。夜郎壩是個山巒環抱的小盆地,盆地西面山坡臺地上有條小街,住著一百多戶人家,人稱夜郎壩場。這里街面不寬,剛夠穿過一輛卡車,魚脊狀路面上鑲鋪麻石、鵝卵石,兩邊的古老建筑,留有廊檐丈余寬,可助行人遮日擋雨。一色的木結構街房,一色的雙開大門,不少人家還有柵欄式腰門。涼廳內一色的木架竹片涼椅、竹板涼床,人們手持大蒲扇扇風攆蚊。入夜,明月的清輝之下,明明暗暗,高低錯落,夢境的鼾聲,擺龍門陣聲,此伏彼起,不一而足。正街盡頭,相傳就是李白百塊詩碑所在地。
這天正好趕場,街面擺滿地攤,有日用百貨,農具產品,尤以中藥最為引人注目,如天麻、三七、杜仲,應有盡有。從前,遠方藥商云集夜郎,也有文人學士,風塵仆仆,拜識“百碑”。小小的夜郎店鋪鱗次櫛比,廊檐下也擁擠著過往客人。地方官苦于應酬,遂決定選碑兩塊,由夜郎抬往川黔驛道新站,以饗賓客。并修了“太白亭”,將兩塊詩碑豎于其中。碑文依稀可辨,右碑不少字跡剝蝕難認,左碑仍隱約可見: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舉頭隔河北望,不遠處是一個名叫獅子山的小村寨。那里蓊蓊郁郁,榛莽叢生,怪石嶙峋之間,雜夾著山徑農家,炊煙四起,暮靄氤氳,羊哞犬吠,好一派田園風光。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采茶圖。那直插藍天的梯式茶園,新芽競發,在暖陽照耀下,綠得發光。村姑們正在采摘春茶,歡聲笑語響徹白云間。茶香四溢,沁人心脾。遠處公路上滿載著新茶的大卡車飛馳而過,茶站里人聲鼎沸,茶農們滿懷喜悅的心情在交售新茶。
我還看到了此刻村民們趁雨露打花的熱鬧場景。雨后的遠山近嶺都隱沒在蒙蒙晨霧之中,遍布山崗宅旁的桂樹,剪紙般貼在乳白色的紗帳上,但見影影綽綽的人群正在山上山下走動,一片歌聲笑語,如林的長篙一齊晃動,敲打著桂枝微微抖顫;喝飽了雨露的桂花,好似玉般灑落在閃光的白布花墊上;濃郁的清香,伴隨著濕潤的空氣向田野流去……一群穿紅戴綠的姑娘,蜜蜂般在金黃色的花叢中飛來飛去,繁忙地搶打“露水花”。她們的衣服浸濕了,流著香露的發辮都粘滿了花瓣,但仍是那樣輕盈矯健。篩花場上爆發出一片歡樂的笑聲,一堆一堆的香花,零銀碎玉般地潑在曬場上。放眼望去,到處是花的海洋,芬芳的世界。我深深地呼吸這飽含幽香的空氣,沉醉在絕妙的晨景之中。
(責編:劉建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