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銀行在指示提單下的法律地位和責任

文/王中華 編輯/韓英彤

1銀行在指示提單下的法律地位和責任

文/王中華 編輯/韓英彤

判斷銀行是否成為指示提單的合法提單持有人，不僅要看交單人是否向銀行進行了自愿的、無條件的提單轉讓，也要看銀行是否受讓了提單。

編者按

提單是用以證明海上貨物運輸合同和貨物已經由承運人接收或者裝船，以及承運人保證據以交付貨物的單證。提單有三項主要功能：貨物收據、物權憑證以及運輸合同成立的證明文件。本專題選取了不同概念、不同分類提單（指示提單、貨代提單）的熱點問題，并就代理發貨人提單的相符問題以及如何正確處理提單背面的數據內容進行了深入討論，以饗同業。

在以信用證為結算方式的國際貿易中，銀行持有指示提單的情況頗為常見。然而，在以提單為核心的海上貨物運輸關系立法中，銀行的角色并沒有明確的定位，導致爭議頗多。本文試從實際發生的兩則案例來探討銀行在指示提單下的法律地位和責任。

兩則案例

案例一：銀行持有指示提單不等于成為合法提單持有人。2010 年3月，UIDC與Cirrus訂立了買賣合同，UIDC同意向Cirrus出售約1.8萬噸的輕油。為履行該合同，UIDC作為買方又與賣方Gunvor訂立買賣合同，從Gunvor處購買相應的輕油以出售給Cirrus，該合同貿易術語為CIF加納塔科臘迪港。兩個買賣合同的支付方式均為信用證。

4月6日，應Cirrus的請求，UBA銀行開立了以UIDC為受益人的信用證（主信用證），該信用證適用UCP600，到期日為2010年6月12日。4月12日，渣打銀行作為保兌行向UIDC作出保兌承諾。4月30日，該信用證被轉讓給了Gunvor（轉讓信用證），Gunvor成為信用證受益人。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作為Gunvor的代理人出具了轉讓信用證項下的匯票。

貨物分兩批分別從Cotonou 和Benin港口裝運。5月12日，Gunvor將9466噸輕油裝載于“Maria E”輪，5月13日，又裝載9208噸輕油于“Erin Schulte”輪，兩票提單的目的港均為加納塔科臘迪港，托運人為Gunvor，收貨人為憑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指示。貨物到達目的港后，經檢驗發現貨物質量不合格，Cirrus 和UIDC要求拒絕該兩船貨物。經過協商和降價，Cirrus同意接受“Maria E”輪裝載的貨物，但拒絕接受“Erin Schulte”輪的貨物。

鑒于貨物出現質量問題，5月20日，UBA銀行通知渣打銀行修改主信用證的第三條，將信用證金額和貨物數量修改為與“Maria E”輪貨物一致。5月25日，渣打銀行要求UIDC同意修改第三條，UIDC 于6月1日確認同意。同日，渣打銀行亦要求Gunvor同意修改第三條，此時問題出現：在沒有首先獲得Gunvor對轉讓信用證第三條同意進行相應修改的情況下，渣打銀行就通知UBA銀行確認UIDC已經同意了信用證修改。該疏忽行為的結果是，渣打銀行僅能向UBA銀行索償主信用證修改后的款項，但卻要向Gunvor支付轉讓信用證項下的全部款項。

盡管降價，但Cirrus仍拒絕接受“Erin Schulte”輪的貨物。UIDC通知Gunvor已經為“Erin Schulte”輪貨物找到了兩位新買家：一位是Chase，由渣打銀行開出新信用證；另一位是UBI，由Trust Bank Ghana開出新信用證，受益人均為UIDC。UIDC要求渣打銀行將Chase為買家的新信用證轉讓給Gunvor。然而，在此之前，Gunvor已經于6月4日就“Maria E”輪所載貨物向渣打銀行提交了信用證項下單據，Chase信用證轉讓已不可能。6月7日，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正式通知渣打銀行，Gunvor拒絕同意修改信用證第三條。

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代表Gunvor于6月4日提交給渣打銀行倫敦辦公室的單據，包括一套已背書給渣打銀行的“Erin Schulte”輪所載貨物的提單。這些單據被掃描后，發給渣打銀行的服務中心進行審核。6月9日，渣打銀行通知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單證不符，并持單等候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指示。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和Gunvor主張其交單是有效的，而渣打銀行仍然堅持其立場。

與此同時，“Erin Schulte”輪于6月9日到達卸貨港準備卸貨。Gunvor向船東出具了保函（LOI）從而讓船東接受無單放貨，將貨物放給了兩位新買家。但提單此時實際上仍由渣打銀行持有。

Gunvor堅持認為，其于6月4日提交的單據和信用證相符，要求渣打銀行付款，但未果。6月底，Gunvor委托律師向渣打銀行提出索賠。7月1日，Gunvor向渣打銀行提起訴訟。收到Gunvor的起訴狀后，渣打銀行也委托律師來應對索賠。7月7日，渣打銀行向Gunvor支付了信用證全部金額及相關利息和訴訟費用，Gunvor隨后也終止了訴訟程序。

案例二：銀行雖成為提單持有人，但未向承運人主張提貨，則對承運人不承擔義務。2014年12月，青島C食品公司向韓國M公司出售一批冷凍紅辣椒，提單收貨人處記載為憑韓國W銀行指示，貨款結算方式為信用證。貨物裝船后，青島C食品公司取得了承運人簽發的提單，并向銀行交單，銀行向作為受益人的青島C食品公司支付了信用證款項。貨物到達目的港后，M公司破產，C公司亦處于資不抵債狀態，M公司無力付款贖單，導致貨物在目的港堆放了長達八個多月仍無人提取，產生了巨額堆存費、集裝箱超期使用費等。在此期間，W銀行雖持有提單，但考慮到貨物價值降低且貨物在目的港產生的費用已遠遠高于貨物本身的價值，一直未以提單持有人身份向承運人主張提取貨物。因發貨人青島C食品公司和韓國M公司均已無力向承運人支付因目的港無人提貨所產生的費用，承運人轉而向作為提單指示人和持有人的W銀行要求其支付貨物在目的港產生的費用。

案例分析

案例一分析：由于渣打銀行向UBA確認接受了對信用證的修改（而事實上，該修改并沒有經Gunvor同意），因此渣打銀行向Gunvor付款后，其并沒有向UBA進行追索的權利。將近一年之后，渣打銀行將船東作為被告提起了訴訟，聲稱：由于提單已經在信用證項下向渣打銀行做了背書轉讓，渣打銀行已成為COGSA 92第5（2）（b）節所規定的合法的提單持有人，因此享有訴權。渣打銀行以無單放貨和船東非法侵占貨物為由向船東索賠全額貨款。因Gunvor向船東出具了保函，因此Gunvor代表船東來處理渣打銀行的索賠。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渣打銀行是否是合法提單持有人從而享有針對船東的無單放貨訴權。

渣打銀行認為其在以下兩點中的某一時間節點成為合法的提單持有人：

（1）在2010年6月4日，即作為信用證項下單據一部分的提單由渣打銀行收到之日；

（2）在2010年7月7日，渣打銀行在信用證訴訟程序中支付了Gunvor訴請的金額。

船東辯稱：

（1）雖然渣打銀行收到了單據，但只有在其確定單證相符并支付信用證款項后才能視為其接受了單據。本案中渣打銀行以單證不符為由拒絕了交單并持單聽指示，因此其沒有接受單據，不能成為合法提單持有人，不享有針對船東的訴權。

（2）渣打銀行已拒絕接受單據后，其就不得再撤回該拒絕，也不能未經Gunvor的同意再主張接受單據，且Gunvor在信用證下從未有過再次交單，渣打銀行最終支付Gunvor時，其并不是在信用證下付款，而只是對信用證訴訟中的索賠做出和解。

對于通過交付提單完成提單背書這一規定，需要討論的問題是僅僅提單的占有轉移是否足以構成通過交付提單完成提單背書，或者說因為提單背書和占有轉移的共同作用，提單轉讓人和受讓人是否必須有轉讓提單項下的權利的意圖。

船東認為：“轉讓人和受讓人必須要有轉讓和接受運輸合同項下權利的意圖。就本案而言，既然渣打銀行不愿意接受交單，其就沒有接受提單項下權利的意圖。對此可以參考措辭相似的英國1882年票據法第二條，其將背書定義為通過交付而完成之背書。該法第31（3）節還規定，付與指定人之匯票，由持票人背書并通過交付而流通。”

渣打銀行認為：“為了完全占有提單，提單接受者必須具有占有的意圖，即清楚提單的存在且具有實際控制提單的意圖，除此之外并不需要其他因素。從上下文看，交付就是指提單的自愿轉移。就本案而言，一旦提單由渣打銀行控制，則通過交付就完成了對渣打銀行的背書，至于渣打銀行審核單據是否與信用證相符后拒絕接受單據這一行為，則在所不問。”

法院判決：一審商事法院認為，2010年6月4日，渣打銀行收到了信用證項下的提單，此時其就成為了合法提單持有人，享有了提單項下針對船東的訴權。對于通過交付提單完成提單背書這一問題，法院認為交付已背書的提單是一項簡單的行為，盡管其需要背書人交付和被背書人接受交付這兩個行為或意圖。本案的事實是，提單在2010 年6月4日由銀行實際接收并占有時已實現提單交付。1992年英國海上貨物運輸法（COGSA 92）的立法本意是為了簡化包含在提單中或由提單證明的運輸合同項下訴權的轉讓。在該法下，訴權的轉讓是與已背書提單的交付相關聯的，而不再是1855年《提單法》所規定的與買賣合同項下所有權的轉移有關。因此，本案中沒有必要審查買賣合同下所有權何時及向何人轉移，也不必過問提單交付雙方之間的合同地位如何。因此，雖然需要考慮提單交付人的意圖，但并不要求去考慮提單交付雙方的合同地位，也就是說，本案不必考慮渣打銀行和信用證受益人Gunvor之間的合同地位。渣打銀行收到提單進行審核后拒絕了交單，此舉并不影響其成為合法提單持有人。

二審上訴法院認為，COGSA 92第5（2）節對收貨人和被背書人做了不同的規定。第5（2）（a）節規定記名提單中的記名人只要占有提單即可成為合法提單持有人，而無需通過交付而完成提單背書。之所以如此規定，是因為記名收貨人盡管不是合同最初的當事方，但承運人已經同意憑提單將貨物交給收貨人，收貨人也可以單方要求承運人向其交付貨物，在這種情況下，占有提單即足以有權要求承運人履行合同義務。

但對于指示提單下的被背書人則并非如此，被背書人的地位依賴于提單現有持有人的決定。當提單仍由現有持有人占有時，其可以根據自己的意愿撤銷或變更背書。只有當提單現有持有人將提單交付給被背書人后，該背書才成為不可撤銷的，才能夠有效轉移提單項下的權利。“交付”是提單現有持有人轉讓提單權利的核心因素和首要象征。

除非是明確規定的強制性義務，否則一個人不能被強迫違背自己意愿去接受某一財產或權利的轉讓。當銀行管控了信用證項下的單據時，其目的是將單據作為收回款項的保證，此時銀行通常成為提單的質權人，享有運輸合同項下的訴權。如果銀行在交單時拒絕接受提單，則沒有交付發生，那么，此時的提單僅僅是一種動產而已。

“通過交付提單完成提單背書”需要持有人向被背書人進行自愿的、無條件的占有轉移以及被背書人無條件的接受。本案中，Société Générale銀行代表Gunvor向渣打銀行進行了無條件的提單交付，但是渣打銀行拒絕接受提單繼而持單聽指示。因此，2010年6月4日的提單交付并沒能完成背書。

因此，英國法下，判斷銀行是否成為指示提單的合法提單持有人，不僅要看交單人是否向銀行進行了自愿的、無條件的提單轉讓，也要看銀行是否受讓了提單，當銀行拒絕交單時，其并不一定能成為合法提單持有人。

案例二分析：本案爭議焦點為，W銀行作為提單持有人，在未向承運人主張提貨的情況下，是否應當承擔提單項下的義務。

承運人認為：銀行作為涉案指示提單項下的指示人和提單持有人，享有憑單提取貨物的權利和貨物控制權，則應相應承擔提單項下的義務，包括提取貨物以及向承運人支付因無人提貨所產生的費用。

W銀行認為：我國《海商法》第86條僅規定了收貨人的義務，提單持有人是否有提取貨物的義務，取決于提單持有人是否向承運人主張提取貨物。當提單持有人向承運人要求提貨時，則其有該項義務，應承擔因無人提貨或遲延提貨而發生的費用和風險；在其未向承運人要求提貨時，即出現卸貨港無人提貨的情形，承運人應與托運人聯系，由托運人處理貨物，提單持有人便沒有此項義務。

法律分析：我國《海商法》第八十六條規定，在卸貨港無人提取貨物或者收貨人遲延、拒絕提取貨物的，船長可以將貨物卸在倉庫或者其他適當場所，由此產生的費用和風險由收貨人承擔。該條僅規定了收貨人提取貨物的義務，而沒有將提貨義務歸于提單持有人。因此可以據此推論，從立法本意上看，提單持有人的提貨義務不同于收貨人，其是否負有提貨義務要取決于是否向承運人主張提取貨物。

對此，可以參考1992年《英國海上貨物運輸法》Section 3所規定的提單持有人應當承擔提單義務的三種情況：（1）向承運人提取或要求提取提單項下的貨物時；（2）就貨物向承運人按運輸合同提出索賠時；或（3）在其被賦予提單權利之前，即已向承運人提取或要求提取貨物時。按照上述規定，提單合法持有人，不管其是買方或者是銀行，只要向承運人要求提貨，或者是實際去提貨，或者去提出貨損、貨差索賠，就會馬上在提單持有人和承運人之間出現提單合同關系，則提單持有人即負有提單項下的義務。如此，承運人如有索賠，如運費、滯期費或者是危險品所產生的事故責任等，就可以向提單持有人提出問責了。

另外，也可以參考《托收統一規則》第十條關于貨物的相關規定。該條規定，未經銀行事先同意，貨物不得以銀行的地址直接發送給該銀行、或者以該行作為收貨人或者以該行為抬頭人。然而，如果未經銀行事先同意而將貨物以銀行的地址直接發送給了該銀行，或以該行做了收貨人或抬頭人，并請該行憑付款或承兌或憑其他條款將貨物交付給付款人，該行將沒有提取貨物的義務，其風險和責任仍由發貨方承擔。

就本案而言，W銀行雖系提單持有人，但從未憑單向承運人要求提貨，因此不應向承運人承擔無人提貨之責任。

當銀行付款持有提單，而開證申請人已經破產不去付款贖單，銀行作為提單持有人要特別小心，不能冒然地向承運人要求提貨或者提出貨損、貨差索賠。

因此，當銀行付款持有提單，而開證申請人已經破產不去付款贖單，銀行作為提單持有人要特別小心，不能冒然地向承運人要求提貨或者提出貨損、貨差索賠，而應先查清楚是否有堆存費、滯期費及其他費用和損失產生，然后再決定是否提貨。

作者系山東友華律師事務所合伙人、天九灣貿易金融圈法律中心負責人